如在平時,薑伯鈞早激出豪氣,放膽進言,但剛受山寨之托,薑伯鈞不為所動。


    薑伯鈞審視周用生良久,順著周用生的話意,淡淡一笑:“曾經的縣長,現在也執掌梅河大權的周大人,竟會向我訴苦?”


    周用生愀然作色,放下茶杯站起來:“薑兄原來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我正遭難,薑兄卻還取笑,話不投機,告辭!”


    周用生語氣很硬,身子卻沒轉動。薑伯鈞哈哈一笑,忙攀住周用生的胳膊。


    “周兄息怒,是薑某失言,請恕罪。”


    其實薑伯鈞心裏也很想知道周用生要向他倒什麽苦水。


    周用生借梯下樹,緩緩坐下來,又是一聲歎息。


    薑伯鈞好奇道:“周兄從不這樣婆婆媽媽,今天怎麽了?”


    周用生搖頭道:“山口一夫又把我推上火爐了。”


    “哦?”


    “鬼子大本營正對武漢進行大合圍,山口一夫剛才把我和羅佑福召集開會,宣布梅河城日軍將配合日方主力對武漢的大會戰,他將率主力暫時離開梅河,要我留守。”


    薑伯鈞心裏一驚,臉上卻笑:“周兄,這是好事啊,山口一夫把梅河交給你,他又不在身邊,你再用不著受他的氣了。”


    日軍進犯武漢,勢頭甚為強勁,武漢迅速淪陷之論調甚囂塵上,薑伯鈞早聽在耳裏,急在心頭。中原重鎮若失,國民政府隻有半壁江山了。


    周用生擺擺手:“薑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個梅河大漢奸,隻怕此次主理梅河事務後,便是鐵板釘釘,再難洗刷了。”


    薑伯鈞心裏一動:“有這麽嚴重?莫非山口一夫臨行前要采取什麽大動作?”


    周用生眉頭緊鎖:“薑兄果然才智過人,一點即通。是啊,山口一夫離開梅河之前,將啟動代號獵虎計劃的行動。”


    “獵虎計劃?”薑伯鈞訝然失驚,頓覺不安。


    高繼成在書房裏也聽得砰然心動。


    “是啊,獵虎計劃,其實說白了,就是暗殺計劃。”


    薑伯鈞心裏一沉。鬼子正加緊訓練暗殺人員,都是民族的敗類,他們喬裝混入各處,令人防不勝防,這對抗日武裝來說,真的萬分凶險。


    薑伯鈞故作輕鬆道:“這個計劃也不是周兄親自執行,你擔什麽心?”


    周用生跌足道:“薑兄糊塗!這個計劃如是我親自執行,還有擀旋的餘地,偏偏是那個瘋子劉其山!這家夥心狠手辣,什麽事都做得很絕,他如發狂,鄂皖和大王山必遭重大損失,這個時候我主政梅河,所有的帳不是全算在我的頭上?”


    周用生原來擔心這個,薑伯鈞暗暗點頭。周用生的擔心絕非毫無道理。


    薑伯鈞故作不屑道:“憑劉其山手下那幫不中用的嘍羅,也是大王山和鄂豫皖的對手?”


    “這個薑兄不知。三木對暗殺人員訓練了好長一段時間,據說還配備日本軍部研製的特殊暗器,隻要上了暗殺名單的人,十有**難逃一劫。”


    “有這麽絕密的暗殺武器?”薑伯鈞不太相信。


    高繼成卻聽得心驚。上次白如馨帶回的暗器,如不是親眼目睹,他也會象薑伯鈞這樣認為。


    周用生說:“什麽特殊暗器我沒看到,但聽說山口一夫做過試驗,一條大狼狗,暗器射上,頃刻喪命。”


    周用生神情不象說謊,薑伯鈞又氣又急。


    “獵虎行動,也許是山口一夫虛張聲勢吧?”


    周用生尖叫道:“不是,他出示了那份絕密檔案!”


    薑伯鈞隻覺得身子沉入冰窖裏,既有檔案,那麽便是真的了。


    “你親眼看到的?”


    周用生急道:“還有羅佑福在場,你去問他。暗殺名單上的第一個人就是宗濤。”


    宗濤是山口一夫最忌憚的人,如果暗殺,首當其衝當然是宗濤。


    本來子虛烏有的檔案,周用生卻說得有鼻子有眼,薑伯鈞不能不信。


    “大王山所有當家的都在名單上吧?”


    “都在,包括已死去的二當家於萬立。看來鬼子醞釀這個計劃很久。”


    周用生把他的臆測又推進一層。不過這個說辭,高繼成也深信不疑。


    周用生把薑伯鈞當作最貼心的傾訴對象,為了渲染,不惜添油加醋。


    薑伯鈞頓時也沒有心情,推開茶杯站起來。


    周用生吃驚地望著薑伯鈞:“薑兄,難道你也……”


    薑伯鈞痛苦地說:“周兄,古人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畜生尚如此心情,何況我們人類!周兄作為山口一夫倚重的人尚且有同情之心,大王山和鄂豫皖的人,畢竟是我們的同胞!”


    薑伯鈞敢在周用生麵前說這樣的話,是因為周用生在他麵前罵了山口一夫不少次。周用生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再說他這言語即使傳到山口一夫耳裏,山口一夫也奈何不了。


    周用生央求道:“薑兄,幫我出個主意,怎麽才能避開這個漩渦?”


    周用生問計於他,如在平時,薑伯鈞會敷衍幾句,但現在事關山寨弟兄安危,尤其是他的結拜兄弟,薑伯鈞哪有這個心情?


    薑伯鈞苦笑道:“周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過到時你機靈一點,不要把梁子結得太深,想必鄂豫皖和大王山不會把你怎麽樣。”


    周用生有點失望:“薑兄,這就是你給我的指點?”


    薑伯鈞攤開手,無奈地說:“我對官場一竅不通,這些機謀權變的事,我更無從說起,隻能給周兄這句忠言。”


    周用生知道再在薑伯鈞這裏呆下去也沒什麽結果,隻得怏怏作別。


    其實周用生相當聰明。薑伯鈞是有名望的人,見多識廣,雖然他與官府沒有較多往來,但憑他的威望和財力,敬他的人極多。多和薑伯鈞走動,也許某個時候,他能幫上一把。


    薑伯鈞把周用生送出院外,回到客廳,看到高繼成坐在茶幾前,正悠閑地品茶。


    “賢弟,什麽時候了,快快出城!”


    高繼成微微一笑,看了薑伯鈞一眼,又斟上一杯茶,舉起來一飲而盡。


    “大哥的茶,今天總算喝出味道來了。”


    薑伯鈞又急又氣:“賢弟,喝茶的時間多的是,現在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快走!”


    高繼成放下茶杯,笑道:“大哥,我現在對茶道的領悟,明白你們飲茶的心情。如將茶僅僅作為解渴之需,那就不是品茶,是暴殄天物。”


    薑伯鈞一愣,這個時候,高繼成竟然有了閑情逸致。


    “賢弟,剛才我們的話你全聽到了?”


    高繼成沒接薑伯鈞的話茬,繼續高談闊論:“茶道者,心境也!大事既決,了無牽掛,得此佳時品茶,真是一生快事!”


    高繼成說罷哈哈大笑。


    薑伯鈞卻聽出高繼成話外之意。


    “賢弟,你不想回山了?”


    高繼成終於點點頭。


    “大哥,我是山寨打探消息的頭領,山口一夫的獵虎計劃,我不知便罷,如今既知,焉能放過?事關義勇軍和遊擊隊的存亡,大哥,換上你,這個時候能走嗎?”


    薑伯鈞默然。換上他,也是不會置之不理。而在與周用生對話時,薑伯鈞心裏曾冒出伺機偷竊的念頭。自己局外人尚且如此,何況高繼成錚錚鐵漢!豪傑之士,必有豪傑之誌,做出不同凡響的事來!


    “賢弟,此事萬分凶險,要格外小心!”


    高繼成慨然道:“自打鬼子那天起,這條命,就不屬於我高繼成了!”


    薑伯鈞渾身血液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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