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一支百餘人的部隊往東急速行進。


    山道蜿蜓,林木參天,這支隊伍披荊斬棘,不顧一切地奮勇奔跑。


    所有人的身上除了鎬鏟,隻有槍彈,和一小袋幹糧。但裝備不俗,有重機槍,輕機槍,所有的士兵都是毛瑟步槍,頭上的鋼盔閃著綠茵茵的光澤。


    這是1937年的冬天。天空雲帷低垂,寒風凜冽,但是這支隊伍幾乎所有的人都敞開外衣,滿頭大汗。


    “快!快!一定要在明天中午趕到南京城!”


    喊話的人在長蛇一樣的隊列旁前後躥躍,不時地揮舞手臂,滿臉的焦急。


    這個尉級妝扮的年輕人,是這支部隊的最高軍事長官:連長宗濤。宗濤時年二十七歲,在連長的位置上整整捆綁了五年,與他先後入伍的弟兄,很多都成了他的上司。


    宗濤出生在大別山一個書香門第,學識不淺,但仕途遲滯。他投軍不久,即被選入幹訓班,因實cāo成績優異,不久即被委以少尉排長之職下放連隊,第三年被同鄉上司提拔為上尉連長,之後再無建樹。原因很簡單,在進剿蘇區時,他的連成了孬兵。


    江西“剿匪”,他所率的連隊很不賣力,瞎打槍、放空槍,還沒與“匪”接火,就率部撤退。要不是老鄉上司力保,宗濤早被軍法從事。


    宗濤從此釘子一樣釘在上尉連長這個位於上。而其部隊,也成了聞名的“孬兵連”。


    三天前,同鄉上司給他連派了一項任務,西行二百公裏,去拉不久前收編的土匪隊伍以壯聲威。但他們趕到時,那支隊伍已被別的部隊整編了。


    宗濤虛有此行,急急趕回駐地,但部隊早開拔了。


    經過打聽,他所在的團在他剛執行任務後就迅速東進。宗濤立即明白這個老鄉團長的用意。他一定是因為自己的連隊名聲不好,怕影響士氣,借口調開他。


    沒執行任務前,宗濤就聽說他所在的團承接了南京保衛戰守土之責,臨行時宗濤也追問過,但老鄉團長拚命否認,並jing告他,此次任務執行不力,將按軍法從事。


    老鄉團長最後交代,完成任務與否,回原防地待命。


    宗濤隻有服從。


    現在聽說部隊開拔了,宗濤氣炸了肺,也急紅了眼。


    任務沒完成,上峰怎麽處罰他不想知道,但是這麽重大的任務,不拉上他的連隊,,宗濤不甘心。


    宗濤緊急集合部隊。


    連副常大貴擔心地說:“連長,等命令吧。這次任務我們沒有完成,還不知道上峰如何處理。如果擅自調動,你我吃罪不起。”


    宗濤怒睜大眼,喝道:“國難當頭,還要等指示!ri軍裝備jing良,人數多於我們守城部隊,那些兄弟都是抱定必死的決心,等命令,哪還有我們雪恥的時候!”


    雪恥!雪恥!


    宗濤凝望著yin霾密布的天空,臉上現出鐵一般堅毅的神情。


    淞滬大決戰,宗濤為沒有參加懊悔不已。我方將士以血肉之軀,抗擊凶殘暴戾的侵略者,早令他熱血沸騰。


    宗濤咬著牙,揮起手臂高喊:“我們不是‘孬兵連’,我們是有血xing的中華男兒!ri本鬼子毀我們家園,欺侮我們的同胞,掠奪我們的資源,弟兄們,我們要不要去打?”


    一百來人異口同聲,振臂高呼:“打狗ri的ri本鬼子!”


    宗濤接著說:“所謂蘇區剿匪,我們是沒有出力,因為那是我們的兄弟。現在蔣委員長也把他們改編成為正規軍。血濃於水。在外敵麵前,他們在做同樣的事!如果我們把那些同胞剿滅了,今天怎麽壯大我們的陣營?”


    常大貴急得拽了拽宗濤的衣角。宗濤回頭笑笑。


    “老常,你還怕禍從口出嗎?這次我們要麵對的是裝備jing良、極其凶悍的ri本鬼子,說實話,這是拿著雞蛋碰石頭。我沒有想過生還!”


    常大貴想了想,點點頭。


    宗濤麵對近百名弟兄,神情肅穆地說:“這次我們沒有接到上峰指示,擅自行動,也許會受到處分。如有弟兄不敢行動,可以就地休整。”


    “不,我們要上戰場,要打ri本鬼子,保衛我們的家園!”


    “但是弟兄們,此次作戰,我們生還的機會很小!”


    “我們不當亡國奴!”


    都是一群血xing男兒!


    宗濤噙著淚,動情地說:“都是我的好兄弟!養兵千ri,用兵一時,國家危難,我們身為軍人,不上誰上?”


    “我們上!我們上!”


    洪亮的怒吼聲,有如長江黃河的驚濤駭浪。


    宗濤掃視著隊列,目光停在一個小個子兵身上。


    “侯小喜!”


    “到!”


    “出列!”


    侯小喜不解地望著宗濤,慢慢出列,站在宗濤麵前。


    “你今年多大?老實回答!”


    侯小喜雙腳並攏,亢聲答道:“報告連長,我十七了。”


    侯小喜身高不過一米六,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十五都不到。


    侯小喜是宗濤在執行任務途中揀來的。當時象個乞丐,餓得有氣無力。宗濤原隻想給他點盤纏打發他回家。不料侯小喜的訴說讓他大受感動。


    侯小喜是四川人,抗戰爆發後,他的五個哥哥全都參軍了,隨部隊出川。因為年紀小,沒收他。但是侯小喜攆著隊伍跑。但他人小體力不足,聽說那支部隊到了江淅一帶,侯小喜一路乞討,卻找不到那支部隊。


    這麽小的孩子都要抗ri,宗濤非常感動,破例收他當了自己的勤務兵。


    宗濤繃起臉,叱道:“你十六歲還不到,謊話騙人,從今天起,你不是我的兵!”


    侯小喜急得淚都出來了,叫道:“連長,你欺負老實人!”


    宗濤帶笑不笑道:“你老實嗎?當著全連兄弟的麵,你還在說謊話!”


    宗濤的心裏實在不願意帶上侯小喜。他的五個哥哥都投身戰場,存亡難料,如果侯小喜再有閃失,他年邁的父母誰來照料?


    “抗ri不分年齡,不分先後,這是zhèngfu號召的。”


    宗濤猛地掄圓手臂,狠狠地給了侯小喜一掌。侯小喜被打得一個趔趄,晃了幾晃,卻倔強地又挺直身子,正視宗濤。


    所有的弟兄都呆了。宗濤一貫善待兄弟,不要說動手,罵人的時候也不多。


    常大貴忙拉著宗濤。宗濤橫了他一眼,常大貴明白了。


    常大貴緩緩踱到侯小喜麵前,不無責備地說:“侯小喜,連長說得不錯,你為人不誠實,不能上戰場。”


    侯小喜見常大貴也這樣指責他,委屈得哇的一聲,把槍取下來,擲到常大貴手上,抹著淚跑了。


    所有的弟兄都明白兩個長官的意思,既感動,又惋惜。


    看到侯小喜跑得不見蹤影,宗濤籲了一口氣,大聲道:“弟兄們,這次與ri軍對抗,老實說,生還的機會幾乎為零,如果誰害怕,請出列,我不勉強!”


    “我們不是孬種!”


    宗濤非常激動,在隊列前巡看一番,高聲道:“為了不影響行軍速度,我們必須輕裝!帶足三天幹糧,除了槍彈,其餘全部丟棄!”


    一聲令下,部隊跑步前進,


    這裏距南京城幾百公裏,星夜兼程,也要兩天時間。但宗濤和他的弟兄心急如焚。南京保衛戰打響了沒有?他們的兄弟是不是正以血肉之軀抗擊ri寇強大的炮火?


    快!快!


    隊伍象離弦的箭,在崎嶇的山路上狂奔。跌倒了,爬起來再跑,餓了,抓一把幹糧,渴了,就喝一口涼水。


    這一天一夜,部隊跑了二百多公裏。


    隱約聽到炮聲。爆炸聲象炒爆的豆子一樣響個不停。宗濤的眼睛都直了。


    南京保衛戰已經打響!


    宗濤聲嘶力竭地喊:“弟兄們,快,趕到南京城外休整!“


    部隊已經二十多個小時沒有歇腳,弟兄們早疲憊不堪。但是守濤憂心如焚。


    又行進幾個鍾頭,天光已經大亮,辰牌時分了。


    隆隆的炮聲越來越震耳,南京城郊已近!


    突然,天空傳平嗡嗡的轟鳴。宗濤抬頭一看,隻見從南方天際馬蜂一樣撲過來黑壓壓的機群。機翼上ri軍的標識清晰可辨。


    所有的弟兄都紅了眼。有人舉起槍。宗濤打著手勢製止了。


    槍不是能打下飛機的,隻會暴露自己,徒挨鬼子的炸彈。


    “臥倒,就地隱蔽!“


    硝煙的氣味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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