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大人回來了!夫人!”仆人一路從門廳奔到後廳。


    “是嘛!”袁夫人頭也沒抬依舊穿針引線。


    “你不去看看?”袁老夫人催促道。


    袁夫人沒有說話也不置可否。


    “娘夫人我回來了!”袁崇煥精神抖擻地跨進大廳絲毫沒有長途顛簸的疲憊之色反倒是一臉難以名狀的興奮。


    “煥兒什麽事這麽開心?”袁老夫人不解道“這些天你去哪兒了?兵部派來尋你的人一撥一撥的都快把咱家的門檻踏平了。”


    “娘你有所不知。”袁崇煥一邊脫外衣一邊道“兵部升我為兵備僉事可以效力遼東助守山海關。煩勞娘和夫人晚上幫我準備好行李明天一早就走!”


    袁夫人一聽將針線繡繃往桌上一丟一臉不快。


    袁老夫人看了一眼媳婦又丟了個眼神給袁崇煥:“看你!做起事來說是風就是雨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連句寒暄的話都不會說。”


    “你出門給我和娘連半句話也沒留下突然就失蹤了讓人好生著急。娘幾天幾夜睡不著食不安的你總得為我們考慮一下。”袁夫人一臉怪罪的口氣“外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把丈夫都看丟了呢?”


    “這些天你去哪兒了?”袁老夫人也替媳婦責備他。


    “回母親孩兒去了趟關外考察遼東地形。一時情急無暇報知母親勞母親費神望母親寬恕。”袁崇煥連忙請罪。


    “原來是為了公事。你不說為娘還以為你臨陣脫逃正要為有你這個‘敗家子’羞於見祖宗呢!”老夫人臉上的神情舒展開“關外遼東地形如何?”


    “遼東的地形相對而言易守難攻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如果在山海關外再設幾個險要關口比如……”袁崇煥說起這些口若懸河。


    “好了!喝口水吧!”袁夫人體己的遞上一杯水打斷道“就你知道的多!”


    “我上報時說隻要給我兵馬糧餉我一個人足以守得住山海關!”袁崇煥喝了一口水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夜晚一縷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進來映在尚未入眠的袁崇煥的臉上。他的臉上充滿興奮和快感他的心潮在澎湃他自內心按捺不住的喜悅讓他幾乎要為之瘋狂:“山海關!等著我!我將在你那裏建立蓋世的奇功!努爾哈赤!等著我!我將讓你飽嚐戰敗的痛苦!大明!我要讓你聽到凱旋的嘹亮歌聲……


    “大人後麵有一隊人馬來了!“隨從揚鞭一指身後袁崇煥勒馬回身放眼望去。


    不遠處的一隊人馬飛馳而來揚起一陣煙塵。徑至眼前兩三步來人勒馬跳下行禮:“袁大人兵部有公文請大人暫時回京城……”


    袁崇煥沒有接公文也沒有下馬。他皺了皺眉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走!回去!”於是撥馬回身飛馳而去將來人遠遠甩在後麵。


    一進京城馬不停蹄直搗兵部。才及府門他跳下馬甩掉了手中的馬鞭幾乎是一路衝進了內廳恰與迎麵而來的兵部職方司郎中餘大成撞了個滿懷。餘大成驚道:“袁大人你這是……”


    “不是讓袁某助守山海關嗎?怎麽?天子和尚書大人反悔了?”袁崇煥一失往常的穩重著急的好似有人要從他手裏搶走這個機會一樣。


    “袁大人忘了?你不是上書要求招募人馬嗎?天子剛剛下旨同意要你先招募新軍而後北行。”餘大成解釋道“你看如何?”


    “原來如此。”袁崇煥一展眉頭。


    “你的性子急得很聽到要回京城還能耐著性子聽下去?”餘大成一笑“這個性子要改一改了。”


    “幾十年養成的性子哪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掉的。更何況我覺得也沒什麽不好。”袁崇煥並不在意。


    “你以為哪裏的兵員最好?”餘大成閑話之餘又將話題引回了正題。


    “袁某以為兩廣兵員最耐苦戰而且廣東的水軍用來守海上防線要比江浙一帶的水軍要好。”袁崇煥未加思索脫口而出看早已成竹在胸。


    “袁大人莫非因為自己是廣東人氏所以對廣東兵員特別垂青?”餘大成笑道。


    “餘大人以為袁某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袁崇煥並不介意餘大成的不避嫌爽朗的一笑“其實袁某不是沒考慮到朝裏會有人這麽說但是袁某還決定不避這個大嫌疑。兩廣的兵員勇捷善戰質樸淳良沒有江浙一帶兵員嬌奢之氣最容易礪練出一個強大的軍隊。不管朝裏怎麽議論這是軍機上的大事袁某不能為避一己之嫌而拿國家的藩籬開玩笑。”


    “從哪兒調兵?調多少?”餘大成很是欣賞於是不再加以懷疑。


    “從廣西田州、泗城州和龍英州各調兩千我在親自去趟廣東招募三千人……差不多了!”袁崇煥略加思索立刻答道。


    餘大成點點頭:“好!我這就去稟明尚書大人簽取公文。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不大事不可耽誤我立刻動身去廣東。餘大人就辛苦您派人把文書送給我。”袁崇煥拱手行禮轉身大步而去。


    餘大成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感歎:“真是個急性子!”


    袁崇煥帶著兩個隨從一路從大街上而過。將至自家門前隨從道:“大人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看什麽看?又不是沒看過!早上剛出家門午晌就回去正事還辦不辦了?”袁崇煥猛抽一鞭飛馬徑自出了城門……


    八千憐客路三十尚儒冠。


    與家鄉相別數年而今重新踏足那熟悉的地方令袁崇煥多少有些沉醉。這條道他曾經為了趕考而往返多次已經是那麽的熟悉了可是從來沒有過今天的親切感覺。今天的感覺是那麽的意氣奮往昔的忿忿和抑鬱全都不見了蹤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轉過前麵的小茶館走不了多遠便可以見到熟悉的村莊了。他似乎在冥冥間又嗅到了海風的鹹味一切還像他離開時的那般。他想起了前麵小茶館的涼茶味道不知有了什麽樣的變化還像兒時一般嗎?


    這麽個心血來潮的想法使他吩咐手下在小茶館暫做歇息反正離家近在咫尺。


    看著淡淡的棗紅色的涼茶注入粗糙卻質樸的陶碗中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呷上一口頓時感到滿嘴雲繞著清香。


    他隻在陶醉卻沒覺身旁的另一張桌子邊多了五六個年輕人正在高談闊論。


    他們圍坐在一起麵前的幾個碗無緒地胡亂放著可激烈的討論間卻不見了半分的混亂反見條理。


    “今年的春試依我看咱們幾個人中王兄定然能獲進士及第的佳績。”


    “我看未必!李賢弟的文才也不遜!”


    “嗨!依我說啊現在中進士還不如去遼東從軍中文狀元還不如中武狀元。現在是非常時期光會舞文弄墨管什麽用!”


    “我說呢!我算是找到你不長進的原因了!”一個調笑“就你那些三腳貓的花拳繡腿還敢在這裏現眼?你也不看看誰在這兒!”


    “是啊!有淩焯在論文論武都沒你說話的份兒!淩焯你說是不是?”


    “過譽了!諸位各有千秋又何必妄自菲薄呢!何況桑兄的書法豈是謝某可及呢!”


    袁崇煥聽見這句話呷了口涼茶暗自綻出一笑。


    “淩焯這話便是謙虛過頭了!過度的謙虛就是自負!諸位說是不是?”


    “幾位兄長如何這般調侃。常言道:滿招損謙受益。”少年笑道“況且討論個人得失又有什麽意義呢?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方是將才用在了刀刃上。否則除了吟風弄月又與國何益?”


    袁崇煥一笑回頭把所有的目光投在那個英姿勃的少年身上。


    少年並未覺他的目光依舊談笑風生:“說實話想為國建功我以為並不隻有科舉一條路。我無意功名倒是深為現在的局麵擔憂。外有遼東的女真人為患時時騷擾邊關;內有佞臣當道迫害忠良。依我愚見即便能入金鸞殿為官卻要時時提防身後的禍起蕭牆;即使能往邊關為將躍馬之餘不得不時時反顧身後的冷箭。如今的世道能創下千古功業的人必定要有出一般人的決心和毅力忍天下人所不能忍為天下人所不能為。”


    “謝賢弟果然有見識!所以倘若我有幸能入朝為官一定要肅清吏治整頓朝綱外抗夷人內修中興!”一個一拍桌子揮斥方遒。


    “王大哥能有此誌向小弟佩服!”少年一拱手“但問大哥倘能入朝為官是先推行政令還是先肅清吏治?”


    “不肅清吏治政令如何推行?”


    “如此王大哥則危在旦夕!”少年淡淡一笑。


    “何以見得?”


    “先整頓吏治必然要得罪權貴。既然威脅到他們的利益他們怎會坐視不理。因此必將視大哥為眼中釘不惜代價地除掉大哥。試想大哥身處捉襟見肘之地又如何推行政令?”少年分析的頭頭是道。


    “倘若依閣下之言”袁崇煥放下了茶碗將眉微微一橫終於開口打斷道“難道還要向權貴低頭不成?”


    幾個年輕人聞言轉頭繼而又將焦點放在了少年身上。


    “不然!做‘強項令’容易但是政令不但無法推行自身也難保豈非兩失?兵法雲:‘避實而擊虛’。在政令照行不誤的情況下以違抗政令的人為要殺雞儆猴同樣在不誤政令不授權貴以口實的情況下借刀殺人地輕鬆除去強悍者又可使其同黨畏而不前有所收斂。豈不是以迂回之策一舉兩得一箭雙雕。”少年起身向袁崇煥一施禮“晚輩這樣回答前輩是否滿意?”


    “好!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弘兒!”袁崇煥撫掌大笑。


    “方才言語之間並未提及名姓”少年大驚“前輩如何知道晚輩的名諱?”


    “那就要問令尊了!”袁崇煥笑著起身“我此行正是來拜見令尊的。是否可去府上一敘啊?”


    少年粲然一笑翩翩起身一禮:“請!”


    “爹!有位前輩要見您!”少年剛進門就叫道。


    “弘兒你又闖什麽禍了?”屋裏的人應聲而出。


    “弘兒沒闖禍。是我……”袁崇煥邁進院子“允仁!”


    “元……元素……”那人驚愕“你怎麽回來了?”


    “爹!”少年有些詫異。


    “弘兒這就是為父常跟你提起的袁伯伯!快叫袁伯伯!”謝尚政興奮不已。


    “袁伯伯謝弘有禮了!”少年一揖。


    “就是說我看弘兒長得與你那麽像隻是這眼睛像他娘。我走的時候他還在海邊跟村裏的小子們抓海蟹呢!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轉了年就該十五了吧!”


    “袁伯伯您請進屋歇息弘兒去衝茶。”謝弘說完轉身去了廚房。


    謝尚政一路將袁崇煥讓進屋待袁崇煥坐定下來他便開口道:“元素兄最近可好?”


    “我們之間何必客套我一向好得很你怎麽樣?前年收到你的信說弘兒的娘病逝了我娘她們還傷心了好些天……”袁崇煥談起這些心裏自然是沉痛的。


    謝弘提了熱水進來衝茶動作麻利:“袁伯伯爹你們慢慢聊!”


    袁崇煥看著他恭敬退下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在關外遇見的那個人小鬼大的小姑娘。同樣是看出了他的口渴卻不動聲色地給予一個旅人的最大幫助和鼓勵。“我走了!用完不用還了!”的短短一句話卻概括了所有的體己關心。眼前這個摯友的兒子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與那個小姑娘有一曲同工之妙的言語。


    “這次怎麽有空回鄉?”謝尚政的一句話引回了袁崇煥的思路。


    “兵部升我為兵備僉事命我出關助守山海關讓我先回鄉招募新軍……所以我回鄉招募新軍來了”袁崇煥喝了口茶“順道來看看你聽聽你的意見。你是否和我一起去遼東啊?”


    “弘兒也大了可終究是個孩子我……”


    “沒事讓他跟咱們一起進京留在京城讀書也能見得大世麵。”袁崇煥笑道“你可不知道這小子剛才的一番慷慨陳詞把同齡的甚至比他年長的孩子都比下去了了不起啊!有你當年的風範我別提多喜歡了!你如果沒意見就這麽定了!”


    “你連我的後路都給斷了我還能說什麽?”謝尚政淡然一笑“弘兒還不謝過你袁伯伯?”


    “弘兒謝過袁伯伯!弘兒一定不負袁伯伯的厚望!”謝弘大喜過望……


    等到一切的事務辦完回到京城田州、泗城州和龍英州的六千兵員已經到齊了加上從廣東剛剛招募的三千兵員一共是九千兵員。袁崇煥十分高興他下令廣東的三千水軍先留駐京城田州、泗城州和龍英州的合兵由林翔鳳帶領自己則攜眾將前往山海關助守。


    經過一段行軍顛簸之後到達了山海關見到了出迎的遼東經略王在晉。王在晉是萬曆二年進士江蘇太倉的文弱書生平時也隻敢縮在關內至於出擊金軍更是不敢說的。再者金軍剛剛南下過一次京城才解除戒嚴王在晉尚且心有餘悸加上熊廷弼被淩遲處死原兵部尚書張鶴鳴革職在押這更使王在晉恐懼不已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哪一天努爾哈赤心血來潮再南下一次。這一次聽說兵部新任的兵備僉事要來山海關助守多一個人承擔心裏自然要安定一些。於是他大喜出迎倒讓袁崇煥有些受寵若驚。


    “王大人太折殺袁某了勞您出城迎接袁某真是受寵若驚!”袁崇煥拜見過王在晉並同時呈上兵部文書。


    王在晉接過文書匆匆掃視了一下隨即合上文書細眉細眼的漾開了寒暄的笑。那笑容僵硬在臉上石刻一般透著寞落:“袁大人請入城吧!以後共同為大明天子效力都是一家人!”


    袁崇煥微微一皺眉勉強展開笑顏:“王大人說得是大人先請!”


    王在晉並沒有覺袁崇煥神情的細微變化依舊笑容滿麵:“袁大人這帶來的部屬……”


    “傳我將令……”袁崇煥看了王在晉一眼旁若無人樣的回頭對身邊的謝尚政吩咐道。


    王在晉臉上的表情僵在了一邊眼睛盯著一臉嚴肅認真分撥部屬人馬的袁崇煥眼神中閃過了一道犀利的光……


    “大人剛才袁崇煥根本沒有把大人放在眼裏實在太過放肆。”一個偏將待袁崇煥退出內廳後對王在晉說道。


    “何以見得啊?”王在晉似乎有些滿不在乎他瞥眼看了偏將一下又兀自去弄手中的茶碗。


    “大人是遼東經略他袁崇煥不過是個小小的兵部的兵備僉事大人怎麽說也是他的上司。這山海關裏裏外外的軍務調動都是大人您說了算他袁崇煥憑什麽自說自話不經大人點頭就擅自動兵?太不把大人放在眼裏了!”偏將看起來大為不滿。


    王在晉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接著冷笑道:“早在福建邵武當縣令時他袁崇煥的蠻勁就已是出了名的。雖說在邵武那種窮鄉僻壤他袁崇煥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功績卓卓騙得朝廷那班酒囊飯袋。不過到了這裏也就由不得他了。你想那辮子軍可比得那些個村野愚民這般好唬弄?”


    “大人……”偏將有些不安地叫道。


    “你呀還是沉不住氣道行欠火候。在這遼東的地麵兒上本官焉能將他慢待了?”王在晉的眯著眼睛笑著詭異中帶著幾縷輕蔑合上茶碗的碗蓋隨手置放在幾上“現在本官還是要倚重他的嘛!”


    謝尚政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無法入眠結果反倒把身邊的袁崇煥吵醒了。於是袁崇煥坐起身點亮了油燈拍拍謝尚政的肩:“允仁怎麽……又睡不著了?”


    謝尚政無奈地抱以苦笑:“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袁崇煥搖搖頭:“我們已經到這裏三個月了你好象還不能適應這裏的生活。是不是不放心弘兒?”


    謝尚政歎了口氣沒說話隻是盯著油燈兀自呆。


    袁崇煥注視著謝尚政的側影良久也歎了口氣:“也許我不該喊你來……”


    “話怎麽能這麽講?我是在歎成天呆在關內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和金軍交手?更何況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若是真打起來隻怕……”謝尚政解釋道語氣中充滿憂慮。


    袁崇煥笑道:“原來是在擔心我啊!你的四肢可以自如活動那是依靠什麽?”


    “當然是靠頭腦。”謝尚政有些不解“這和現在的狀況有什麽相關?”


    “在這個邊防重地猛將如雲忠勇的士卒多不勝數他們就像人的四肢一樣關鍵還在於有一個好的頭腦一個真正的統帥。憑殺敵對陣的功夫我們定然是比不得這些久經沙場的戰士的但是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努力去做一個真正能統帥將士們打勝仗的統帥。”袁崇煥說到這裏本來已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放射出信心十足的光芒“所以允仁天生我才必有用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們的能力。”


    謝尚政的心裏湧起一陣暖流激動地點點頭:“我信你元素……”


    “前次努爾哈赤南下侵犯如今退卻之後尚有一些難民流離關外。他們怎麽說也是大明的子民戰事既然已經平複也該將他們收撫入關才是。”王在晉若有所思於是抬頭偷偷去看袁崇煥的神情“先前老夫已經讓諸位將軍和大人們去準備出關收撫難民的事宜了大家都做得如何了?”


    一眾人都埋著頭並不說話。


    袁崇煥知道王在晉正盯著自己的舉動卻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一臉的平靜而他身畔的謝尚政卻掩飾不住的著急起來。


    “袁大人!”王在晉見他沒有動靜忍不住叫道“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麽看法啊?不妨……說說看。”


    “下官全憑經略大人吩咐。”袁崇煥一拱手。


    “你們看先從什麽地方做起啊?總得有個人先走出第一步來大家才好跟上嘛。”王在晉故作聆聽狀。


    副將傾身而出微一拱手:“大人袁大人是寧前兵備僉事本是關外的守將如今關外的城池尚未收回但是關外流離的難民也還是袁大人的管轄戶籍出關收撫難民的事情應該算是袁大人的份內公務吧。再者前屯衛和寧遠也是關外要塞先收撫那裏的難民應該是重中之重了。依末將看袁大人恐怕得先行一步方好。”


    “不錯!基於這點所以屬下們不敢越權謀政。屬下們以為這件事情還是袁大人先去做比較合適旁人插手就未免不合時宜了。”


    “屬下附議。”


    “下官附議。”


    王在晉的嘴角噙著冷笑卻不動聲色道:“唉——怎能這麽講?都是自家人何分彼此呢?說這樣的話莫不是推卸責任。袁大人新到關外的情況不甚了解貿然出關甚是不妥。再者若是一定要去也得有個幫手同往老夫才好放心呐。”


    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半天沒有響動。


    “長鵠這段時間你不是沒什麽要緊的公務麽?不如陪袁大人走一趟如何?”旁邊一個偏將輕笑著去打量末座的一個年輕將軍。


    “我……誰說我沒有要緊的公務……我……”那個年輕將軍紅了臉支吾著。


    “你是怕死吧!哈哈哈……”


    “就是!他是一聽到紅夷大炮響就他媽直哆嗦的人哇!”


    “哈哈哈……何止是哆嗦上次調試紅夷大炮他一次就跑了八趟茅坑!回來還不讓我說呢……”


    “長鵠原來你小子就這點出息啊……”


    “我……”


    大廳裏立時爆出一陣哄笑。


    這笑卻著實讓站在袁崇煥身後的謝尚政覺得分外刺耳一雙拳頭攥了老緊的也不敢吭氣隻是埋著頭不做聲。


    袁崇煥掃視了一下周圍眾將也撫手一笑:“經略大人無須過慮出關收撫難民之事誠如眾位將軍所說的那樣本是袁某的份內之事。不及大人說起袁某也早有這個想法隻是未及與大人商議。袁某先前已經對遼東的地形了若指掌了無須陳將軍相陪也可以出關任事。大人盡管放心就是。”


    “好!袁大人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爽快!”王在晉與眾將會心一笑心中甚是得意“雖然袁大人這麽痛快但是出關之事還是不能大意畢竟是跟瓦剌軍和辮子軍交手。這樣吧長鵠反正也沒什麽要緊事情老夫還是吩咐他跟袁大人走一遭吧。”


    “啊……大人……”長鵠一陣“頭暈目眩”戰戰兢兢的討饒“大人屬下手上還有……”


    “你手上的事情就交給力生去做吧。”王在晉不容置喙道一句話絕了長鵠的念想。


    “那袁某便出關收撫難民回來複命!”袁崇煥衝已經呆若木雞的李長鵠一笑十分自信地站起身“今夜就出關!”


    “啊!……”李長鵠徹底要昏死過去隻在邊緣飄蕩一般差點絕了氣。


    “袁大人不必著急明日一早再走也不遲!”王在晉竊喜著卻又不改聲色起身叫住袁崇煥。


    袁崇煥轉頭一笑:“王大人袁某生來就是急性子我遲去一日百姓們就要多受一天的苦。與其如此不如早去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至於袁某的一條賤命何足掛齒呢?再者有李將軍傍身想來不會有什麽大礙。”


    王在晉被袁崇煥的話說得有些難堪於是喏喏道:“這個……倒是不錯……”


    “允仁!”袁崇煥回頭丟了個眼神給謝尚政輕揚嘴角道“我們先行準備去吧!”


    “好。”謝尚政剛從雲裏霧裏回過神來迷迷瞪瞪的跟了上去。


    “元素夜裏出關荊棘虎豹你不要命了麽?”走出了大廳謝尚政方才有些覺悟緊趕了疾步一把拽住了袁崇煥的衣袖。


    袁崇煥反身爽朗一笑:“允仁你難道沒有看出來?王在晉有意讓我們出關。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若是我們不領情豈非讓人家難堪?人家一片待客好心如何不領?”


    “這是去送死!寧願違背了他所謂的好心也萬萬不可出關!你若不好說我去說!該示弱的時候何必逞強?他隻要你低個頭你便是低個頭又有什麽難為的?”謝尚政死拉活扯的硬是不放手“姑且不說這個!你這個蠻子脾氣一上來爭強好勝明明可以白天去你卻偏要夜裏去你……莫不是放著妻兒老小的不對付了要丟給我對付不成……”


    “哎——”袁崇煥反手一把扯住了他輕巧的嗬嗬一笑道“著急什麽!”


    “死到臨頭了你笑個什麽勁?”謝尚政摸不著頭腦。


    “王在晉正要以荊棘虎豹之懼使我貽笑天下我偏就知難而進和閻羅王鬥鬥法。這是樹立威信展示膽量的機會。如果總在關內縮著什麽時候才能完成收複大業。”袁崇煥正色道凜然一副不可更改的堅定“你若是不敢去我可不勉強啊!”


    “元素我有的時候真是不懂你的心。”謝尚政歎了口氣“不過若是與什麽豺狼虎豹狹路相逢衝你這份精神我拚了三腳貓的功夫也要保你平安到達前屯衛。”


    “允仁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袁崇煥很是欣慰用力的拍拍摯友的寬厚的肩膀“走吧!”


    “袁大人呐……”兩人正說著忽得身後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硿嗵一聲就跪了下去“您就看在同僚之誼放我一馬吧……我上有小下有老……呸呸!不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要是兩腿一登去了閻王殿留下這一家老小可怎麽得了哇……”


    “李將軍你這是做什麽……”謝尚政趕緊回身去扶李長鵠“有什麽要緊的起來再說哇。”


    “袁大人你雖是出過關的但畢竟沒有遇上過辮子軍和瓦剌軍留著命回來也是萬幸。”李長鵠胡亂抹了鼻涕眼淚抽噎了一下道“我從前跟著杜大人在薩爾滸跟辮子軍接過仗辮子軍殺起人來簡直就是砍樹燒草哇!手裏的刀子一晃你不是沒了腦袋就是沒了胳膊手……最可怕的就是那箭陣……那箭一排排的跟風一樣的射到人身上就跟刺蝟樣的啊……你是沒見過杜總兵當時被辮子軍萬箭穿心那血跟崩了似的流得整個草坡都紅了……我能有今天活著一口氣在真是祖上積了陰德死裏逃生啊……”


    謝尚政聽得心有餘悸略略斜眼去看一場平靜的袁崇煥。


    “因為這個就不去管關外百姓的死活?”袁崇煥淡淡道。


    “守得著這個山海關就已經不容易了那些關外的賤民少幾個又不會礙著你我什麽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大家都是有妻兒老小的何必出這個頭?若是真有個好歹一家老小可全都完了。”


    “那關外的百姓的死活一家老小是不是沒了生活就不需要考慮麽?”袁崇煥隱隱有些怒氣“不管他們他們就不在大明戶部的戶籍上了麽?”


    “戶部的戶籍是真是假您還不清楚?那都是做給萬歲爺看的。您知道這遼東一年生多少人死多少人麽?自從開戰亂了整個關外天天都在死人哪個敢把頭往外伸一下的?你伸一下怕就縮不回來了。誰都清楚所以大家都不動隻欺負您初來乍到讓您出這個頭。您又何必著他們的算計冒這份險?”


    “我不管冒多大的險隻要是在我管轄戶籍上百姓我就有權力和義務保護他們的安全。至於其他的人怎麽做袁某沒有這份閑心情搭理。若是李將軍有為難之處袁某也不勉強您自己去王大人那裏解釋。袁某事多恕不奉陪!允仁我們走!”


    “哎!哎——”李長鵠眼看著他拂袖而去再回頭看不遠的大廳裏一眾人望向這裏嘲諷般的目光宿命樣的又提步追上去“袁大人我去!我陪你去就是了——袁大人——”


    不聞車轔轔不聞馬蕭蕭也看不見橫掃匈奴的幾十萬雄兵。隻見到清冷的月光映像在沙地戈壁上泛起一片白光鋪開一條銀白的窄路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黑暗裏方才消失了。黑暗的穹隆上偶爾有一顆寒星咻得隕落在冷月身畔留下一道銀亮的劃痕。


    空月夜風相對無言。


    袁崇煥和謝尚政隻帶著六七個隨從在這吉凶不卜的夜道上走著。謝尚政握劍柄的手已經攥出了汗額前也是緊張的汗珠。他的眼睛努力睜得大大的盡力洞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如弓弦一般繃得緊緊的。


    袁崇煥似乎並不在意一臉無拘無束的輕鬆表情:“大家怎麽都不說話?來!說點什麽?”


    “袁大人這一路上隨時都可能遇到狼群什麽的誰還敢說話談笑?”一個隨從緊張不已。


    “元素你沒有武功反而不怕是不是因為天生有人給你當擋箭牌?”謝尚政半帶開玩笑的口氣。


    “允仁你怎麽這麽說我?我以為大家談笑一下可以緩解緊張氣氛你們卻當我是歹意嗎?”袁崇煥帶著一絲委屈清了清喉嚨而後壓低聲音“你們以為我不怕嗎?你們好歹還可以抵擋一下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坐等狼吃的。”


    “哈哈……”眾人一陣笑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袁崇煥還能如此鎮定自若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


    “李將軍你怎麽還是死白了一張臉啊?”一個隨從回頭望著李長鵠笑道。


    “我……我哪有……”李長鵠狡辯道手裏的韁繩握得更緊“夜風冷吹的……”


    袁崇煥看在眼裏隻是笑他的大人孩子氣:“你們呐就不要拿李將軍取笑了。人家冒著風險跟咱們出關來跟整天縮在屋子裏的其他將軍已經是天壤之別了。人家那可是跟辮子軍接過仗你們幾個毛頭小子還嫩著呢。你看現在要是衝出個辮子軍來怕是嚇得尿褲子的人是你們人家李將軍一刀一個利索得很呢!李將軍你說是吧?”


    “那是!那是……”李長鵠這才滿有麵子的綻出一絲笑來盡是感激。


    “我看大家不如唱唱歌也好壯壯膽。”一個隨從提議道。


    “好主意!”眾人異口同聲。


    “唱什麽?”另一個隨從問。


    “唔……唱賀鑄的《六州歌頭》怎麽樣?尚政你起個頭!”袁崇煥想了一下。


    “不行!不行!”謝尚政推脫“我唱歌軟綿綿的沒勁!”


    “那這次就來個有勁的!”袁崇煥死活不鬆口“就你起頭!”


    “唱吧!唱吧!別推脫了!”眾人七嘴八舌的起哄。


    “那我唱了……”謝尚政有些羞赧而後正了正嗓子“少……少年俠氣結交五都雄……”


    “肝膽洞毛聳立談間死生……”歌聲漸漸遠去忽然不知誰尖著嗓子大聲唱道“……不請長纓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而後一陣爽朗的笑就被湮沒在了茫茫天地月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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