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納蘭昊暘昏迷不醒,蘇瑾的心頭升騰起一股說不出的慌張,短短的路程,她竟然覺得仿佛隔了十萬八千裏。明月的輕功不是很好嗎?為何還沒有到?


    心裏煎熬得厲害,蘇瑾把唇瓣咬破了,滿嘴都是血腥味。雖然已經盡量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了,她睜大眼睛想把奪眶而出的眼淚給用力地逼回去,但還是不停有幾滴淚珠劃過她冰冷的麵頰。


    幸好鬢發被夜風吹得垂落下來,遮掩住了她的糗樣,幸虧明月急得趕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不然她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已經被他無情拋棄了的前王妃,一聽到他病危的消息就這樣巴巴地趕來,蘇瑾啊蘇瑾,你就這麽不知羞恥麽?可是一想到某個午夜蘇醒時刻,她捕捉到納蘭昊暘那充滿疲憊的深眸裏流露出的濃濃的苦澀和心傷,她的心就不由得緊緊地揪起,隻想著趕緊回到他身邊,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這倔強的男人總是那樣可惡,卻又總是讓她對他恨不起心來!莫非是她前世欠了他的燾?


    “王妃,到了!”終於到達頤和軒的大門外,明月穩穩地落在地麵,鬆開手。見裏麵靜謐得讓人害怕,蘇瑾迅速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撩起裙擺急衝衝地就要往裏衝去,明月卻一閃身攔在了她的麵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蘇瑾等著他說,他偏又支支吾吾地一直說不出口。


    蘇瑾急了,蓮步輕移,繞過他往前走,可是怪了,她向左,他便向左,蘇瑾向右,他便向右。這麽僵持了兩三下,蘇瑾怒了,一腳就往明月的腿踹去,“明月,別攔路!”


    明月硬生生地受了這一踹,忍著痛語重心長地說道:“王妃,殿下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您的努力了。唉,殿下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強勢一些他也許就會先服軟了。所以不管殿下怎麽對您,您也不要輕易放棄啊!桫”


    蘇瑾一怔。這都什麽話啊。她怎麽聽得不明白呢?納蘭昊暘能不能活下去要看她的努力?她又不是楚大夫。還是明月真以為她是傳說中得到神靈庇佑的神女,可以逢凶化吉,起死回生?但此時她也沒心情跟他解釋,隻能胡亂點了點頭,應道:“我自有分寸!”


    明月大喜,竟然朝她深深地鞠了個躬,恭謹地說道:“王妃,殿下就拜托您了。”說完,一溜煙跑了。


    “喂……”蘇瑾微張著嫣唇,周圍漆黑靜寂一片,隻有樹影婆娑,那小子早就不知躲哪去了。她本就心情緊張,現在被明月這麽一說,心弦繃得更緊了。她的手緩緩地鬆開裙擺,深呼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就往裏走去,心裏暗道:昊暘啊昊暘,求你不要再像今日一般對我無情了,也求你不要扔下我就這樣死去。沒有你,我不知道該如何在這異世生活下來,所以,求你……為我堅強!為我活下去!


    楚華不是說她的血能抑製昊暘體內的蠱毒嗎?那她任由他喝,隻要他能醒來!


    頤和軒內,掛在樹上的紅燈籠隨風輕擺,卻毫無喜慶的樣子。蘇瑾走在那青石小道上,心有些悲涼又有點急切。今日他朝莫翼那一拜和他望著自己那冰冷無情的眼神像把冰錐一下下地琢著自己的心,那種痛,實在無法形容,她不知道今晚他又會用什麽態度麵對自己,可是她卻不容許自己退縮。


    前方突然出現三道鬼魅般的身影,恰好擋在了月門前,一字形排開,身上的戾氣讓人不寒而栗。他們瞪視著她,仿若蘇瑾是仇人一般,那眼神嗜血又冰冷。


    感覺冷風襲近,蘇瑾警惕地後退了幾步,一手倏然從懷裏掏出鳳凰神鞭緊攢在掌心,一手則從袖裏拔出匕首抵在胸前,做出防禦的模樣,待看清他們的模樣,這才稍微鬆懈下來,收回神鞭和匕首。


    “沐羽曦,你還敢來?!”未等蘇瑾開口,暗魈已經怒叱道:“主子不是已經給你休書了嗎?你為何還要夜闖二皇子府?你就這麽不知羞恥,一定要氣死主子才肯罷休嗎?”


    蘇瑾的眼裏閃過一道異色。明月不是說是安管家傳信給他,轉告她說昊暘昏迷不醒嗎?怎麽變成她自己擅闖進來了?這事有蹊蹺!


    蘇瑾抿了抿唇瓣,不發一言,清冷的麵容在燈籠的照耀下加了幾分嫵媚顏色。


    暗魎也一臉冷厲,怒罵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醜女人!主子究竟哪裏比不上那鳳傾玨了?為何你總是要傷他的心?每次見到你遇險,主子都奮不顧身地去救你,而你呢,你除了傷他的心還會做什麽?好了,你現在都自由了,你不趕緊去找你那情郎,還回來幹什麽?想要看主子的笑話嗎?看他為你吐血的慘狀你很開心?!”


    還有一人,溫潤如玉,相貌絲毫不輸裴易峴,眉宇間不經意的輕動,萬種風情頓生。隻是麵上冷冰冰的,真是可惜了這副皮囊。可是那雙眼睛卻是有幾分熟悉之感,他隻是默默地凝視著她,眼底的複雜之色一閃而過。


    蘇瑾隻看他一眼便明了他是誰了。不知道現在這副模樣是不是他的真容?


    見蘇瑾看過來,暗魃有些不自在地側開了頭。


    蘇瑾歎息一聲,問道:“昊暘現在如何了?情況嚴不嚴重?楚華在裏麵嗎?”


    “哼,無需你這般假慈悲!”暗魈冷哼道,“主子真有什麽三長兩短,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見安管家不應,蘇瑾隻能對暗魃說道:“莫翼,若你還當你是一直保護著我的日天,求你放我進去。我真的很想見他一麵!”


    聞言,三人皆是一驚。暗魃詫異地應道:“你竟然認得出我?”


    他今日才詐死,現在恢複了真實相貌,她竟然能一眼認出他是誰,實在太令人驚詫了。


    “你不但是莫翼,還和昊暘共同扮演過日天。教我劍術的日天是昊暘,在皇覺寺裏救我的那個日天卻是你。其實半夜三更出現在我麵前的都是他,你不過是湊巧被我發現才被他要求假冒他的,對嗎?你們的易容術實在是太高超了,真的很難辨別。但我知道,今日在沐府裏救我的日天是昊暘,他卻要你假扮是他,目的就是要讓我恨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認定了是對的事就要執拗到底,寧願我恨他誤會他他也一意孤行,也隻不過不想我在祭天大典那日遇險罷了。”


    蘇瑾的眼裏蒙上一抹清愁,苦笑道:“是我太愚笨,竟然一直都沒有認出他來,也難怪我們成親那晚為何他要對我又冷落又毒舌了。你們說得對,我就是個笨蛋,昊暘愛上我是瞎了眼了。”任誰看著自己的新娘子一心想要跟別人私奔,心裏也是不好受的,何況還是他親手把她送到鳳傾玨身邊?他明知她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來的,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壽管家說得對,她實在是太沒心沒肺了,隻會讓他傷心或者受傷,他付出的她一點都沒看到。


    暗魃想說,其實那晚為你更衣而看遍了你全身的人的確是我,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既然她和主子都已經兩情相悅了,他又何必插進去徒增煩惱呢,隻要她幸福就夠了,那份愛意他還是永遠地藏在心底吧。


    “你怎麽知道主子才是日天的?”


    “憑感覺。”蘇瑾說完,又對安管家和壽管家說道:“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在你們眼裏我就是一個禍水。可是,我愛他,我不想就這樣和他斷了這份情緣。那封休書我沒看到,所以我是不會承認的。所以,求你們高抬貴手,讓我進去!以後,不管他怎麽攆我,我都不會走的!你們若執意要阻攔,休怪我不客氣!”


    說完,手腕一抖,把鳳凰神鞭一甩,啪啪作響,鳳眸裏也冷芒四射,一副誓要力拚到底的倔強模樣。


    暗魈和暗魎對視了一眼,想到主子因為她的離開而喝得酩酊大醉的樣子,都有些無奈。說實話,他們真的沒覺得沐羽曦這女人有多好,既然她是主子心裏的一顆大毒瘤,切掉了,說不定就一了百了了。所以今日一早,看著主子寫休書給她,他們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但是看到主子那副頹廢和傷感的樣子,他們又高興不起來了。


    “你真的愛上我們主子了嗎?確定不是同情或者感恩?”暗魈有些狐疑地問道。


    “你真的不愛鳳傾玨了?就算鳳傾玨站在你麵前你也不會跟他走?”暗魎也問道。


    “主子此時狀況不怎麽好,他也許真的熬不過今年冬天了,他也是怕連累你才決定斷情的。你今夜若是進去了,或許主子從此以後就不會放你走了,你真的不會後悔嗎?”暗魃的神色有些失魂落魄,但轉眼間卻又已經恢複了冷然之態,淡然問道。


    蘇瑾的唇角勾起一抹淺淡卻決絕的笑容,一字一句地應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生不能同時,望死時同衾!”


    這句話是她在來時的路上想到的。她真的不能接受他會死的事實,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那她就陪著他一起死好了!


    想不到她竟然會這麽答,暗魈等人都驚呆了,久久無法言語。蘇瑾問道:“請問,我可以進去了嗎?”


    暗魈忽然眉開眼笑起來,摟著暗魎的肩膀說道:“我就說嘛,王妃哪裏可能這麽無情啊!王妃一聽到主子昏迷不醒的消息就趕來了,可見她心裏有我們主子啊!哈哈!”


    暗魎的神情也從陰冷凶狠轉眼間變得愉悅起來,哽咽道:“總算老天爺對主子不薄,他終於找到一個願意愛他的人了!”


    蘇瑾被他們的反應給炸得七葷八素,外焦內嫩。搞什麽啊?難道說他們剛才一直都是在耍她不成?虧她還以為真要經過一番打鬥才能闖進去呢。不過既然他們有時間開玩笑,那就證明昊暘並無大礙了,謝天謝地啊!


    暗魃上前一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不過,主子的身體狀況真的不太樂觀,他醒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畫了一幅你的畫像,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晚膳都沒進,就又不停地喝酒,那烈酒都喝了兩壺了,我們想勸來著,卻被他給攆了出來,此時隻怕早已經爛醉如泥……”


    “楚華不是說不能喝酒嗎?為何他還要喝?他就這麽想死嗎?”蘇瑾的臉氣紅了,咬牙切齒地說道,眼睛卻已經紅得像兔子,心裏酸楚難抑。


    “王妃,主子就交給您照顧了,您想個法子讓他消停一下吧!”暗魈懇求道,眸光一閃,又低聲說道:“生米煮成熟飯的話他就不會再有成全別人的念頭了……”


    “啊?”蘇瑾一時反應不過來,暗魎卻已經拽著暗魈閃人了。暗魃在她肩上輕輕一拍,說道:“三小姐,祝你幸福!”隻要你幸福,我就開心了。


    蘇瑾終於明了那句“生米煮成熟飯”的意思,臉色愈發的緋紅,這次不是氣的,是羞的。他們也實在太大膽了,竟然敢如此消遣她?她好歹也是他們的王妃嘛,真是的!怎麽能沒大沒小啊!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那三個礙眼的“門神”就已經消失不見了。蘇瑾的心又忐忑起來,腳步卻越發地飛快。那間主臥室還亮著燈火呢,門也敞開著。蘇瑾來到門前,心卻越發惴惴不安。咬了咬唇瓣,探頭進去看了看,聽了片刻裏麵的動靜,她這才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見她那身影閃進了房裏,去而複返、躲在大樹上看戲的暗魈和暗魎這才鬆了一口氣。暗魈想到一會兒就要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掩嘴低笑起來。那怪異的笑聲讓暗魎很不爽,擰眉問道:“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了?”


    暗魈笑的得意,無辜地推開雙手,“我隻不過對主子下了點藥而已。”


    暗魎大驚,一拳往暗魈的臉上打去,“你說什麽?主子今日蠱毒才發作過,此時身子最虛弱了,你竟然敢對他下藥?你這混賬東西!”


    暗魈一把接住他的拳頭,泰然自若,一字一頓地低聲應道:“哎呀,放心啦,不過是春天裏……要喝的……藥啦。你沒聽說嗎?女人隻會對得了自己身體的男人動心,難道你不想主子和王妃和和美美嗎?嘿嘿,生米煮成熟飯的話王妃就逃不掉啦!”


    暗魎:“……”


    內室裏,納蘭昊暘斜躺在榻上,一手拿著沐羽曦的畫像,一手提著一壺酒,眼神又癡迷又痛苦,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曦兒……”,一仰頭,把那透明的液體灌入口中,又是烈酒,他卻喝得是毫不猶豫。酒香四溢,水花四濺,沾濕了他半敞著的胸膛,他的神情頹廢又傷感,長發披散著,那慘白的麵容和布滿血絲的紅眼睛讓蘇瑾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恨不得衝上去一把把那酒壺給搶過來。


    這家夥,真的在這喝上了。看到地上還有不少酒壺的碎片,蘇瑾就氣不打一處來。既然這麽舍不得她走,為何還要裝出那副絕情的模樣?為何要在這演什麽苦情戲?她若是沒來,看不到這一幕,他不是白演了嗎?這個笨蛋!哼,他讓她不好過,這個帳怎麽也要算一算。蘇瑾的鳳眸眨了眨,眼裏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心思一轉,側身躲在那珠簾的暗影處,模仿莫翼方才的嗓音突然出聲道:“主子,您的身體不好,別喝了,趕緊歇息吧!”


    “暗魃?!我不是讓你去找曦兒了嗎?你怎麽會在這?她去了鳳傾玨那還是跟你出了城?”納蘭昊暘晃晃酒壺,發現又沒酒了,不耐煩地把那酒壺往地上一扔,冷聲問道,一隻手緊緊地蜷起。一絲劇痛掠過心口,目光裏有壓抑有痛楚還有一絲悲戚。


    他真的把曦兒給推開了!不管她選擇鳳傾玨還是日天,她選擇的都不會是他,愛的也不會是他!他注定是悲劇的那一個!


    納蘭昊暘看不到蘇瑾,蘇瑾卻是把他的神情給看得真切。這話惹得她又上火了,在他心裏她就這麽水性楊花嗎?咬咬牙,她波瀾不驚地應道:“王妃不願意跟我走,她去找鳳傾玨了。”


    聞言,納蘭昊暘偽裝的堅強在這一刻全部破碎,他覺得仿佛有把冰冷的尖刀深深地刺進他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可惜的是,他早已經麻木了,似乎,連感覺,都淡了去。


    沉默了片刻,他才笑道:“那就好。反正她愛的本來就是鳳傾玨,若不是我橫刀奪愛,她也不會和他勞燕分飛。鳳傾玨既然願意去接她,就證明他對她還是有愛意的。碧血寒沙也阻擋不住他們之間的愛,我還能說什麽呢?哈哈,暗魃,你說這等好消息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慶祝一下?你去酒窖裏再取兩壺酒來吧!”


    蘇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不情願地應道:“是,主子!”就沉默不語了。


    她以為納蘭昊暘那句“橫刀奪愛”是指皇上指婚的事情,倒也沒想太多。


    過了片刻,納蘭昊暘以為暗魃真的離開了,這才頹然鬆開了手,那張畫像就這樣不慎掉落地麵。他慌忙彎腰去撿,手才剛觸到那畫像,來自胸口的劇痛突然襲來,痛得他悶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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