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種味道在心回味過好幾遍之後,蕭源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桑月在他手心裏到底寫的是什麽,猛地抓緊了她的手,激動問道:“我的眼睛真的可以治好嗎?”


    這一刻,蕭源心湧起了無數的希望,失望了太多次在絕望邊緣徘徊的他忍不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的不放,親王府養著一大批高級藥師,他們能煉出許多珍貴且世間難求的丹藥,但他的眼睛被風刃所劃傷,就像一個人斷了手腳一樣,就算能夠醫好那傷口,讓它不再疼痛,不再流血,但手腳斷了就是斷了,終究是回不來了,而他的眼睛,也是如此。


    在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幾度以為,他這輩算是完了,想用最暴躁的脾氣掩飾著自己心的脆弱,可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的眼睛有著救治的希望,那種生生從地獄衝回天堂的滋味,他無法不激動。


    桑月緊鎖著眉頭,死死地盯著蕭源那緊拉著她不肯放開的手,她不高興,很不高興,除非必要,她不想與蕭源有著任何的肢體接觸,從一開始,她便不喜歡這隻張揚的花孔雀。


    可對方拉得實在太緊,她怎麽甩也甩不掉,又不能開口讓他放開,她不想以後因為這聲音而認出她來,醫好了他的眼睛,不管外界怎麽看待她與親王府的關係,至少,她把她的救命之恩給還了,她便不欠這複雜冰冷的王府什麽了。


    或許是知道了自己還有醫治的希望,在激動過後,蕭源長久繃緊的神經也放鬆了下來,困意也隨之而來,再加上桑月身上不時傳來的令人心安的味道,沒過多久,蕭源便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這時候,桑月要求的幾名侍女也及時地走進了屋,朝著桑月無聲地行了一個禮,桑月招了招手,讓這些人將幾乎睡死的蕭源的身體弄正,然後吩咐著她們去打一盆熱水過來,再拿一些酒上來。


    桑月輕柔地將蕭源的眼上的紗布取了下來,雖然實在不喜歡這人,但她還不至於卑鄙地做什麽手腳,或者不盡心之類的,她,畢竟是一個醫者,在父親感染下有著醫者之心的醫者而已。


    當取下紗布,完完全全看到蕭源臉上的傷口時,桑月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的眼睛失望了,也怪不得蕭源會在病急亂投醫的情況下找上她,蕭源眼睛的周圍到處都是錯亂的疤痕,雖然在藥物的作用下,這些傷口隻留下淡淡的疤痕在那裏,但依舊能夠想象得出當初蕭源臉部的慘狀,這張臉,若是不把這些疤給去掉,就徹底的毀了。


    掀開他的眼皮,看著那損壞異常之大的眼珠,桑月有些憂愁的皺了皺眉,傷得如此嚴重,本來就沒多大的把握的她如今覺得醫好他的幾率更加的小了。


    很快,侍女便將熱水與酒端了上來,由於受傷之時,隻顧得吃藥,再加上後來蕭源亂發脾氣,不讓別人近身,受傷的眼睛根本沒清理過,裏麵留著許多的殘渣,時間久了,若是不把這些弄掉,眼睛鐵定發炎,對她的醫治更是增加了許多的難度。


    用紗布沾了酒精,小心地將眼睛周圍的髒亂拭去,然後再將他損壞的眼球當總的細渣一點一點的挑出來,將一切準備好之後,再拿出一瓶藥粉倒進了水盆,藥粉很快的融化,清澈的水也緩緩變成了淡青色,桑月拿出一塊幹淨的紗布放進水,將它打濕,然後敷在蕭源眼睛之上,一切做完之後,桑月這才鬆了一口氣,打直了身體伸了一個懶腰,望了望窗外,驚訝了一聲,想不到,天竟然黑了。


    隨之而來的,桑月有些小小的憤怒,從一大早被拉過來,她還沒喝過一口水,沒休息一下呢,不帶這麽做牛做馬的,哀歎著自己的命運,吩咐著旁邊的侍女,每隔一個時辰便給蕭源換一次紗布,直到他醒來,不過,她今晚上也沒得休息,還得找藥配藥呢,估計明天蕭源才會醒來,還要看看今天的效果,他的眼睛是否能治好,就看明天了,不然就算那一百對活人的眼睛過來也是不行的。


    走出房間,然後又走進蕭源在今天臨時給她配的藥房,裏麵的草藥雖然珍貴的不多,但還算齊全。


    看著這些草藥,想到接下來的巨大工程,就算喜愛著醫者這個職業,還是不由自主地頭疼,打開櫃,取出一定重量的地黃根,這個東西最是麻煩,要想加工成她想要的成平熟地,還得加上酒、砂仁、陳皮為輔料,然後反複蒸烤,變成黑色才行,因炮製過程對人的要求實在太高,一不小心便會前功盡棄,也無法叫別人來幫忙。


    一夜很快過去,桑月還沒得到一刻的休息便有人來通知她,蕭源醒了,此刻正亂發脾氣,不讓任何人靠近,桑月看著手為數不多的成品,還好,昨夜炮製的這些熟地,今天是夠用了,小心地包起來,交給侍女,交待了做法之後,便急急忙忙準備跑去蕭源那裏,可剛跑到一半,桑月無意間瞥到身上的獸皮,後知後覺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暗罵一聲真笨,這世界,向她這般穿獸皮的能有幾個,若是被蕭源無意間摸到,到時候,她想狡辯都沒辦法,一咬牙,去蕭源那裏之前,將身上的獸皮換了下來,換上平常的衣衫,隻是穿習慣了那種幹練的穿著,突然在身上加了這麽多衣服,一時間,還真習慣不過來,怎麽動作,怎麽別扭。


    換了衣衫之後,桑月又急急忙忙地跑去蕭源那裏,亂發脾氣的他肯定把眼睛上所敷的紗布給扔了,桑月心低聲咒罵著蕭源,既然急切地想要讓自己的眼睛治好,卻又不配合治療,真是讓人傷透了腦筋。


    走進房間之後,便看見蕭源如昨日清晨一般暴躁地不讓任何人靠近,全身散發著一種暴戾的氣息,嘴裏還在不斷發出滾之類的字詞,隻是,還好,今日的他並沒有亂摔東西而使得整個房間根本沒地方下腳。


    桑月越過那一群被罵的戰戰兢兢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的下人,握住了蕭源的手,與此同時,蕭源瞬間安靜了下來,有些委屈:“我以為我昨日隻是做了一個夢”


    沒有人了解蕭源醒來時卻不見能令他安心的桑月時的恐慌,甚至覺得世界末日的來臨也不過如此,看不見的他會亂想,會胡亂猜測,昨日是不是隻是在做夢,昨日的那個人是不是走了不再回來了,昨日的她是不是嫌他煩了,又是不是丟下他了,讓他獨自一人麵對這黑暗的世界


    桑月安慰似的拍拍蕭源的手,然後拉著他在旁邊坐下,剛鬆開他的手想看看他的眼睛怎麽樣了,誰知,蕭源又猛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道:“你不會丟下我,是嗎?”


    桑月愣了愣,然後在他的掌心寫下一個“是”,至少在他複明之前,她不會丟下他。


    “那可真好”蕭源感受著這回答,一下開心地笑了起來,有些尖尖的下巴漾開一個美麗的弧度,無邪的樣讓桑月想起了阿豹也總是對她這麽笑,不含任何的雜質,隻是單純地開心地笑。


    桑月看著這笑容一陣失神,盡管蕭源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盡管他的眼角周圍到處都是醜陋的傷疤,但他這麽一笑,就像是陽光劈開了烏雲,為陰沉的大地灑下一抹亮麗的光輝,美得讓人窒息。


    “對了,你還沒告訴你叫什麽名字呢,我叫蕭源,你喚我阿源好不好?”此刻的蕭源,就像是向大人要糖果的小孩,充滿了期待,沒有了平時的傲慢,沒有了平時的尖酸刻薄,更沒了平時了冷眼矜貴。


    桑月斂下眼瞼,看著蕭源,想著,其實他也沒那麽討厭,他也隻是一個在父親的嚴厲管教之下,拋棄了自己原本的個性,時時刻刻注意著不犯錯,注意著有沒有人暗算自己,注意著自己有沒有演示好世這個身份的可憐人罷了。


    低下頭,桑月在蕭源的手心寫下:“月”


    蕭源的手與他的人一樣,很漂亮,這讓桑月想起了以前形容漂亮手指的一句話,這是一雙彈鋼琴的手,隻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鋼琴,樂器少得可憐,根本無法襯托出他手的美,況且,這個世界的伶人地位低下,他一個世怎可能去學那些有用沒用的東西。


    蕭源喜滋滋地撫摸著右手的掌心,一筆一劃地順著剛剛桑月劃過的痕跡一一掠過,那帶著有些冰涼的溫度似乎還在他的掌心殘留著,一點一點地浸透著他心外包裹的堅冰,一點一點複蘇著他死寂的心田,蕭源想,如此溫柔的人,還有著如此有意境的名字,應該是世上最美的人吧


    月


    他在心裏默念著,不知不覺,臉上也帶上了歡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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