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沒法過了。”趙宸看著粗陶碗裏的菘菜菽飯,滿臉鬱悶,跟吃了死蒼蠅似的。


    菽,也就是大豆,五穀之一,這是一種曆史極為悠久的農作物,甲骨文記作“尗”,象征大豆生長的樣子。


    “菽者稼最強”,易種植,產量高,因而是秦人的主食之一。


    但是,秦人對大豆的吃法太考驗人的腦洞了。


    既不是做成豆腐,也不是炒得焦黃,放少許油,些許鹽巴,吃起來嘎嘣脆,滿口生香,越吃越想。


    而是把大豆淘洗幹淨,放在釜裏煮熟,再放些許鹽巴,這就是菽飯。要是覺得這樣不太好吃,味道不好,就把菘菜,也就是白菜切成小段,放在一起煮熟,這就是菘菜菽飯。


    趙宸用木箸夾起一粒鼓脹的豆粒,以赴刑場的想法把豆粒送進嘴裏,一股怪異的辛臊味兒滿口亂躥,胡亂咀嚼幾下,艱難咽下,胃裏一陣翻滾,翻江倒海似的。嘴巴一張,就要吐出來,趙宸左手緊緊扼住喉嚨,快把自己掐得斷氣了,胃裏這才恢複平靜。


    “越活越回去了,兩世為人,竟然還沒有豬吃得好。”趙宸死死盯著粗陶碗裏鼓脹的豆粒,隻覺自己都快被菘菜菽飯折磨瘋了都,怨氣衝天。


    趙宸不是在罵自己,而是在陳述事實。


    現代社會的物資日益豐富,我們的生活早就過了“吃飽”的基礎階段,已經在向“吃好”的小康階段邁進,人們的嘴巴也就越來越刁了。認為飼料喂出來的豬肉不好吃,不夠勁道,沒嚼頭,吃起來不香,純糧食喂出來的肉才叫好吃,勁道有嚼頭,滿口生香。


    因而,豬就有福了,可以吃到玉米土豆紅薯南瓜,以及人吃剩下的湯湯水水。


    有把大豆煮熟喂豬的麽?沒有!


    趙宸的靈魂早已不是戰國時代秦國內史郡杜陽縣東陽裏十四歲少年趙宸的靈魂,而是現代人李陽的靈魂。李陽生在新時代,長在新世紀,是農業學院的高材生,在經過一幢高樓時,被從天而降的玻璃給劈了,魂穿戰國末年,成了秦國最底層的一名農家少年。


    李陽生性豁達,性格開朗,有一顆大心髒,沒有穿越在大富大貴之家,而是成為一名最底層的農家少年,他倒不放在心上,他相信憑著自己的雙手,總能創造自己的幸福生活。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吃食了,上頓菘菜菽飯,下頓菘菜菽飯,這不是吃貨所能忍受的,趙宸覺得自己都快成那鼓脹的豆粒了。


    “大兄,我放了油的。”妹妹趙萱見趙宸艱難下咽,表功似的道。


    不聽則已,一聽這話,趙宸瘋狂吐槽:你那也是放油的話,現代社會的洗鍋水的油水夠你吃一年了。


    趙宸是典型的大吃帝國子民,吃貨屬性爆棚,屬於無肉不歡的類型,穿越到秦國,沒肉不說,連油花都沒撈著,實在是受不了,對菘菜菽飯極度感冒,妹妹趙萱年紀雖小,卻是機靈,見他吃飯艱難,就放油犒勞他。


    一聽說有油,趙宸挺期待的,但是,當他見識過趙萱所謂放油是怎麽回事後,快絕望了。


    趙萱所謂的放油,就是把黑乎乎一團,邊緣焦黑的油脂,也不知道出自什麽動物,放到燒燙的瓦釜裏滋了三下,這就是放過油了。


    而且,趙萱還滿臉肉疼,認為放多了。


    “放油了?”弟弟趙宇胃口大開,使勁朝嘴裏扒拉豆粒,一雙長箸都快甩成風火輪了,幸福滿滿。


    不僅趙宇胃口大開,吃得很香,就是趙萱也是使勁扒拉豆粒,一雙木箸使得飛快,眼睛眯到一起了,享受得不得了。


    趙宸看在眼裏,感慨在心頭:古人真是太好養活了!這種在現代社會連喂豬都沒資格的菘菜菽飯,他竟然吃得如此香甜,跟在吃大魚大肉似的。


    “油”這個字眼,現代人無感,誰家不沾油你好意思說麽?但是,在戰國時代,這是一個具有奇異魔力的字眼,對最底層的庶人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犢麛,膳膏腥;冬行鮮羽,膳膏膻”,這樣美好的生活,是周天子的特權,非天子不能享受。


    到了戰國時代,周天子的權威削弱,已經不能製約諸侯,諸侯僭越已成常態,周天子的特權諸侯也能享受,甚至於不是諸侯也能享受了,不過,這需要雄厚的財力,非達官顯宦,大富大貴之家,是不可能享受得起。


    至於最底層的庶民,隻有“食菜”的命,一輩子也不見得能吃上一回肉。甚至於,有可能連油葷也沾不上。


    這絕對不是誇張,而是戰國時代的真實寫照。


    “脂膏以膏之”,意思是說,贍養老人的時候,能夠在老人的飯菜裏滴上幾滴油,就是很有孝心的事情了,比起現代社會帶著父母到處旅遊盡孝心還要值得稱道,就是《禮記》這本周朝的國家典籍也要為你點讚。


    看著弟弟妹妹大快朵頤的幸福樣子,趙宸搖搖頭,這就是時代所迫,趙宸也不能改變什麽,艱難的吃了小半碗菘菜菽飯,把粗陶碗朝前一推,道:“我咥好了,你們咥了。”


    要別人吃自己的剩飯,這不衛生,也是一種侮辱,這是現代人的理解。但是,在吃飽就是福的戰國時代,哪有那麽多講究,能有吃的就不錯了。


    “大兄,我咥不下了。”趙宇的眼珠子已經陷在粗陶碗裏,再也拔不出來了,卻是把粗陶碗朝趙宸麵前推回去。


    “大兄,我咥飽了,你快咥吧。”趙萱一雙小手捂著自己的粗陶碗。


    真是好孩子,淨說瞎話!


    弟弟妹妹很想吃放了油的菘菜菽飯,但他們還能忍住,一心為自己著想,趙宸心裏一暖。


    在趙宸的堅持下,弟弟妹妹不得不分食,趙宇站起身,左手端著粗陶碗,右手握箸,一個勁朝趙萱碗裏扒拉豆粒。


    “二兄,夠了夠了,再多就咥不下了。”趙萱一個勁的叫嚷。


    最終,連湯帶水,大半剩飯歸了趙萱,小半歸趙宇。


    雖然日子過得很不好,很清苦,但是,弟弟妹妹乖巧懂事,能穿越到這樣的家庭,也不錯,趙宸徹底放開心神,接受了這個家庭。


    趙宇使勁朝嘴裏扒拉豆粒,眼睛一眯一眯的,幸福感爆棚;趙萱一雙木箸都甩成了風火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趙宸站起身,離開客廳,朝庫房走去。


    趙宸的家有三間土壞茅草屋,左間分隔成兩個小間,一間做廚房,一間做睡房。右間分隔成兩個小房間,作為睡房。中間這間分隔成兩個小間,前麵小間做客廳,平日就在這裏吃飯,接待客人。後麵這小間,用作庫房,貯存糧食,存放雜物。


    商君在秦國變法,有一個很重要的舉措,移風易俗,禁止一家人擠在一個房間睡覺,所以,秦人從有生活自理能力起,就要分開睡。


    “這倒是一個很有遠見,很文明的舉措!”趙宸打從心裏讚賞商君的移風易俗政策。


    一家人擠在一間屋裏睡覺,半夜聽雞叫就夠讓人難受了,這還算好的,忍忍就過去了。要是黑燈瞎火,抱錯了人,阿翁抱著兒媳婦扒了灰,那就麻煩大了。


    進入庫房,隻見四個由竹席圍成的圓柱體,八尺大,一人高,這是穀倉,戰國時代稱為“囷”,用來貯存穀物的。


    庫房本就不大,四個穀倉就占了大部分,隻剩下小部分空間,用來堆放雜物,一副石磨,一副長直轅犁,uu看書 .uukanshu 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雜物,整個庫房滿滿當當。


    趙宸端著一根小杌子(凳子),來到一個穀倉前放下,站在小杌子上,伸長脖子,睜大眼睛,朝裏一瞧,穀倉空空,隻有薄薄一層菽,放開了吃,不過三五天就能吃光。


    再搬著小杌子來到另一個穀倉前放下,站在小杌子上一瞧,同樣是隻見倉底不見糧食,隻有為數不多的麥。


    麥,是五穀之一,就是小麥,這是曆史極為悠久的農作物,有著幾千年的曆史,我們現代的主食之一。


    趙宸眼前一亮,有麵粉吃了。但是,一瞧角落裏的石磨,得有百八十斤(秦國一斤相當於現在半斤),他根本就使不動,這念頭不得不打消了。


    剩下兩個穀倉,一個是裝粟,一個是裝黍,數量不多,還帶殼的,需要去殼才能吃。


    五穀獨缺稻,那是因為關中地區不種稻,以麥菽粟黍為主。


    餘糧不多,都快斷頓了,真正意義上的家徒四壁,是傳說中的一貧如洗,趙宸兩世為人,頭一回遇到,心裏涼拔涼拔的,日子不好過啊。


    “大兄,我們翻地吧。”弟弟妹妹收拾好碗箸,進入庫房,趙宇興衝衝的道。


    “你一日能翻地幾多?”趙宸不想打擊他,又不得不打擊。


    “能翻幾多是幾多。”趙宇臉色一黯。


    “大兄,阿父娘親不在了,我們要靠自己,得早日翻地才成。”趙萱很聰明,看得透。


    她的話讓趙宸心中一酸,揉揉她的頭發,道:“你有耒耜高麽?”


    趙萱小臉一垮,黯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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