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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漸起,殘陽點亮晚空,一絲陰柔的涼意,透過微掩的窗戶鑽入屋子裏,這是秋的溫度。


    蘇暮卿靜躺在床榻上,閉眸陷入沉思中。她有一絲不甘心,如若沒有蘇連墨攔著,她就可以毀了李氏,而現在卻是讓她們絕處逢生,若要再找下一個機會,那又該是有多麽困難?她可以料想到往後他們設計怕是會更為隱蔽,更為狠毒,到時候她……蘇暮卿心底升起一陣惶恐。


    綠兒安靜地陪坐在一邊,雙手不停歇地拿著碎片一片片地用飯粒黏合著,可謂是全神貫注。


    忽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落鬆院又一次的熱鬧起來,外邊夾雜著老夫人的聲音。


    綠兒擱下手中的碎片,小聲地走到窗戶前,透過微掩的縫隙望見老夫人領著一個道士向著這廂走來,悄聲道:“小姐,他們來了。”


    閉著的雙眸輕輕地顫動了下,長睫毛投下的陰影幽幽一晃。


    蘇暮卿靜等了半天的時間,終歸是到了。隻不知老夫人這次怎那麽輕鬆地會同意請道士來呢?要知道如此家醜漏出去可是扇了蘇家一耳光,不過想來老夫人身邊的那幾個人精怕也料到這事兒,該是與這道士好生商量了。


    這種事兒她何必去多想呢?她本就不關心蘇府名聲。


    綠兒走到床邊,彎著腰在蘇暮卿的耳畔低語道:“小姐,蘇二爺也跟著來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出什麽事兒來。”


    蘇暮卿驟然睜開雙眸,靜靜地盯著帳頂。半響,幾乎是那腳步聲在屋外響起,她才閉上雙眼,幽幽道:“盯著點,裝著點。”


    綠兒鼓鼓嘴輕頷首,走回到桌邊坐下。單手支著腦袋,故作打盹之狀。


    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最終在門口停下。


    綠兒眉頭微蹙,怎就沒有動靜了?她側頭望了眼床上的蘇暮卿,見其也是鎖起眉頭,正欲說話,卻是聞得紫兒的聲音傳來:“綠兒,小姐可是醒了?”


    綠兒掀起簾子走出裏屋,眉間蓄著憂愁,輕搖頭:“還沒有。但睡得挺安靜。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和那東西的姿勢好像。”


    紫兒瞪了綠兒一眼,低聲訓斥道:“說得什麽話,莫得讓其他人聽著。要不然真要將小姐當妖怪給抓了。”


    綠兒趕緊地捂住嘴巴,偷偷地掃視了下周圍的人,見得他們注意力都不在她們身上,暗暗地鬆了口氣。


    可是,終歸還是有眼尖的人。譬如秋棠,但她卻隻瞥了綠兒一眼,不作多言。


    初秋的夕陽光線微暖,為這看似荒涼的院子增添一絲暖意,但晚風吹來之時,涼意卻是絲絲襲人。


    空曠的院子裏。一道為夕陽拉扯的很長的身影在四處晃動著,風吹在青色道袍上鼓鼓作響。他背上斜背著一柄刻滿符咒的桃木劍,腰間掛著酒葫蘆。道長的步伐很快。身形看似不禁讓人覺得有些飄渺,好似禦風而作。眾人看得眼花繚亂。


    眾人幾乎是斂息屏氣的望著他作法,然而他卻不曾出劍,更不曾念咒,隻這般四處飄動了下。


    約莫片刻。青衣道長輕歎了一聲,如古鍾般滄桑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裏響起:“恩怨相報何時了。你既回來,何必太過執著,放彼此一條路。”


    躺在屋子裏的蘇暮卿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的雙眸混沌一片,她覺得那道長似乎就在說她,她幾乎是想要衝出去質問他,假若他的父母為人殺害,而自己又為人殺害,這仇怎麽放得下?她從來不是聖人。


    老夫人急急道:“道長,這院子可是有晦氣,那兩位大人可是在這兒留下了什麽?”


    道長輕歎一聲:“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老夫人不明所以,側首瞥了眼蘇連棟,見其也是緊鎖著眉頭,不由道:“道長,可是說得明白些?”


    道長皺了皺眉頭,方道:“這兒不髒,這兩位大人貧道需帶走,留在這兒反是禍害人心,髒得不過是人心。”


    老夫人連連點頭,道長將這兩東西帶走,她們求之不得:“多謝道長。秋棠你且送下道長。”


    道長邁開步子,悠長的身影漸漸遠去,他拋開酒塞迎風飲酒,悵然道:“造化弄人啊,既然會痛,又何必再將它丟給別人呢,何不放過一切,執念啊執念……”


    眾人聽得雲裏霧裏,而屋中的蘇暮卿卻是淚眼婆娑,她猜得那道長是將這話說與她聽,可就因為是執念,所以她放不了,如若能放下,她亦然六根清淨,別無流連。


    這時,蘇晨卿淡淡道:“祖母,去瞧瞧妹妹,看看她可是還好。”


    “好,好。”老夫人拄著拐杖,在蘇晨卿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跨入屋子,向著裏屋走去。


    蘇連棟望著遠去的道長,幽深的目光中劃過一抹疑惑。


    進屋時,老夫人瞧得滿眼都是淚水坐在床邊的蘇暮卿,急切地詢問道:“暮卿,你怎麽了?哪有不舒服?”


    蘇暮卿搖搖頭,她隻是難受,隻是心好痛,她不想流淚的,可眼淚卻是不由她控製,她抬手胡亂地擦著。


    為什麽唯一知道她是回來的人,是要讓她放下執念呢?她那樣的仇怨怎麽放得下呢?可為何看到老夫人的臉時,眼淚更是洶湧。


    最終,壓製的聲音崩潰,蘇暮卿放聲哭了起來,悲慟的聲音讓屋裏的人全身一顫,那是溢滿無可奈何的思念與傷痛,還有滿滿的委屈。


    老夫人背脊微僵,這一次看來真是這孩子壓抑的太久了。她緊緊地摟著蘇暮卿,哄道:“孩子,讓你受委屈了。一切都過去了,不要想太多了。”


    蘇暮卿的哭聲不止,直至聲音哭啞,她方才歇了聲音。


    喑啞的聲音從蘇暮卿的口中溢出:“祖母,暮卿知錯了。再也不惹事了,還望祖母替暮卿向晚卿說下歉意。”


    老夫人暗歎口氣,晚卿是個記仇的孩子,這次怕是記上心了,隻能讓人看著點,免得到時候又生了是非。


    半響,蘇暮卿低低道:“祖母,可是知道那道長是何許人也?是從哪兒找來?”她想要再見他一次,心中的鬱結無人能聽,聽了怕是會將她當成妖怪給火燒了,她隻能找這個未見就識破她的人。


    老夫人輕搖頭,疑惑道:“這道長是秋棠在外頭找來,可是有何問題?”


    蘇暮卿搖搖頭,她的問題可是很大,可眼前的這些人都不能與之說起,最後隻道:“祖母,暮卿今日身子有些疲乏,好倦困。而且祖母也操勞了一整天,趕緊歇著為好。”


    老夫人瞧著蘇暮卿眉眼間的倦容,輕頷首,慈愛道:“那祖母先行回去,若是有事兒,讓個丫頭來與祖母說說。”


    “嗯。”蘇暮卿輕應了聲,目送著老夫人傴僂的身子掀起簾子離去,她不由得脫口而出,“祖母,不該吃的藥還是別吃,是藥三分毒。”


    老夫人步伐微滯,卻也沒有多做停留,緩步離去。


    珠簾晃動,帶著燭光的光線,讓蘇暮卿無法清晰地看到老夫人的身影,她的心又是一痛。


    既然會痛,又何必執著?


    蘇暮卿輕喃著道長說得話語,不覺得咀嚼出一絲絲的苦味,她的執念第一次開始有所動搖。


    紫兒三個丫頭靜默地站在屋子裏,望著一臉苦笑的蘇暮卿,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青蘿跪在了蘇暮卿的麵前,柔聲的致謝道:“奴婢謝過二小姐。”


    蘇暮卿動了動嘴唇,斂起麵上的苦笑,輕搖搖頭,淡淡地回道:“不必,如若你想離開蘇府,我把嬸娘交給我的賣身契還給你,你能走得多遠,就走多遠。”


    青蘿背脊僵直,她仰視著坐在床頭的二小姐,搖首道:“還望二小姐莫要趕奴婢離開,奴婢願意伺候二小姐。”


    蘇暮卿望著青蘿這張毀去的容顏,幽幽道:“可是我身邊已經有兩個丫頭,足矣。”


    青蘿眸色微暗,垂下眸子,低低道:“奴婢知道二小姐是不相信奴婢,奴婢隻願做個屋外掃地丫頭,其他別無所求。離開蘇府,或許最後不過是死路一條。”


    惻隱之心微動,蘇暮卿凝視著青蘿的臉許久,終是點點頭,疲憊道:“不要讓我瞧得你還與她們有所聯係。”


    青蘿麵上一喜,連連點頭:“奴婢會在這兩天內,將該斷的皆斷,多謝小姐收留。”


    蘇暮卿淡淡道:“你們且下去,綠兒留下來。”


    待得珠簾不再晃動,蘇暮卿方才幽幽地開口道:“綠兒,你可是記得過去?”


    綠兒微愣,點點頭又搖搖頭:“奴婢的記憶隻有從南海域流浪起為夫人帶回家到現在,更早的便是沒有了。”


    蘇暮卿微動了下嘴巴,果然回來的隻有她一個人,那時的綠兒不曾回來。


    “綠兒,倘若你親眼看著你的親人為人殺害,又眼睜睜地被最愛的人逼得隻有帶著孩子投江,若是你沒有死,你會想要報仇嗎?”


    綠兒先是一驚,隨後眼中劃過一絲不明所以,詢問道:“小姐,你為何這般問?如果是奴婢的話,奴婢會選擇報仇。”


    蘇暮卿低低一笑,心下道:道長,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仇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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