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卿君收來江浸月的一封密函,自從焚琴被納為七王正妃之後,卿君的護身符便已然失效了。因此,數月未曾同江浸月通信。今日冷不防收到他的書信,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寥寥數語,草草字跡:昔日少年依舊思無邪。


    ——


    卿君是在子佩口中的得知,夜無儔討伐平陵時途徑青川,順道襲之滅之。史稱,假道青川以伐平陵。


    當時卿君‘欲’回信給江浸月,子佩勸慰,江世子怕是,‘玉’碎了。


    卿君鬱結在心,一時難以疏解。


    是否已然忘卻了自己的來路?對於這西涼古國的人和事,自己是否太過入戲?


    成王敗寇是他們的宿命,然而旁人聞之,難免傷情一場。


    ——


    當天晚膳時分,夜無儔過來了卿君房中。兩人共進了一頓相顧無言、無關痛癢、舉案齊眉、心懷叵測的晚膳。不同於往常夜無儔晚膳的清苦,當日都是些清補的膳食,卿君不由胃口大開,沒有理會夜無儔灼熱‘亂’拋的媚眼。


    見卿君乖巧用完了他‘精’心籌備下的晚膳,夜無儔也放下了碗筷,道:“本王征戰兩月,阿卿可想我?”


    卿君沒有理會他的**,正經道:“焚琴她,懷孕了,孩子是三爺的?”


    夜無儔麵上閃過一絲訝異,繼而又淡然一笑揶揄:“既然知曉孩子不是本王的,你做什麽給本王臉‘色’瞧?”


    影帝。卿君剜了他一眼,起身到書案上繼續著她的“工程”。


    他跟了過來,卿君伏案書寫。他沉重的心得到了片刻歡愉。她醒了,她無恙,還能寫字,這很好,盡管她執筆姿勢很怪異,那一手‘雞’爪狗爬字令人慘不忍睹。拿起一張看看,原來是為子衿寫的悼詞。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8232;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卿君見他來,並未停下手中的狼毫筆,甚至沒有抬頭看他。隻是說著:“即便是細作,也是十數年來同我吃住一處、同來同往的姐妹。王爺生‘性’涼薄,便也要剝奪別人的手足深情嗎?”


    夜無儔將那張被寫得不堪入目的悼詞輕放下,於她鄰近的鼓凳上坐下,俯身在她耳邊道:“西涼同平陵之間勢必要有人承擔這通敵之罪,此罪本王既不願你擔當,自然有人要償贖。那子衿,自背負江浸月之囑托入了七王府,便該料及這歸宿,本王原本便有意讓她代替你成為同平陵‘交’惡的始作俑者,此番,也算是她死得其所了。”


    生命,在他眼中竟然這般輕飄。一句死得其所,便可草草‘交’待了那些關切和溫暖。


    夜無儔的話令卿君五內俱焚,自知現下身子倦怠,無力同其糾結,便沒有作聲,自顧自憑著自己高考前苦背詩詞的記憶,寫一些哀悼詩詞,遣子佩一並燒了祭奠子衿。夜無儔這廝分明有意相瞞,子衿走了這麽久她也沒能燒衣焚香。


    夜無儔竟然強行將她手中狼毫奪下,抱起她,輕輕放在塌上。卿君疑‘惑’,他動作怎麽輕柔似捧著件瓷器?


    “才剛醒來,便‘操’勞這些。”夜無儔嗔怪道,繼而嫌棄的看了眼桌上的紙張,“你也算名‘門’閨秀,怎麽蕭伯殷竟這般教‘女’兒書寫?”


    這點算是戳中了卿君的痛處。硬筆字她倒是寫得行雲流水,可這‘毛’筆字……於是,倚靠在塌上,怨恨的看他。


    他倒也不介意,反而勸解道:“等你……等你身子好些,本王教你可好?”


    卿君狐疑看向夜無儔,他今日的確太反常。方才她用“生‘性’涼薄”來‘激’他,他竟然沒有大怒?她對他如此怠慢,他竟也毫不介意。在卿君看來,他怎麽也不該是以此情此景出現,說著這些無關痛癢的話,用這番寵溺的語調。


    她不打算再繼續這場無謂的糾纏。


    夜無儔,所謂愛,便是天下無雙,其他的,隻是其他。


    而她,不願將就。


    她收起倔強的姿態,用自己冰涼的手握住夜無儔的臂膀,夜無儔尚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之中,卻聽見了她溫柔的決絕:“放我走罷!此生唯願現世安穩,求你成全。”


    “你休想!”夜無儔否決,繼而又好言相勸,“別鬧,乖一些。”


    “不,求你放了我……”


    “你現在……不能走!”


    “因為她的背叛,讓你傷了情,所以,同她的新婚之夜,你卻跑來與我‘洞’房,是不是?趁你還沒登基,我先休了你。王妃休王爺,總比皇妃休皇帝要好接受。我去意已決,王爺何必強留?”


    “本王偏要強留!是誰對你說了這些無稽之談?莫道些古怪言辭,當日本王已同你坦言,也容不得你逃脫。本王絕不染指其他!究竟要本王如何,你才能安份留下?”


    卿君放棄了同其周旋,攢足氣力,道:“夜無儔,我的骨血裏鐫刻著平陵榮國公的姓氏,他日你君臨天下,如何保我?你若是一時傷情,實在不該玩‘弄’旁人,如此一來,累及三人……矯情也好,自保也好,傷情也罷,你當知我去意已絕,何須多言?”


    “可你現下有了身孕!”


    卿君多麽希望從夜無儔的麵目之中覺察出些許戲謔的蛛絲馬跡,然而他始終認真篤定得緊,讓她不免慌了神。


    “當日你昏‘迷’,太醫診脈,便得知是喜脈。自己有喜竟還懵懂無知,你的心思究竟整日放在什麽上呢?”夜無儔沒有察覺卿君此刻的恍惚,自顧自數落著她。


    待卿君反應過來時,雙手已然覆在自己小腹上,而自己手上,覆著他的大掌。


    眼見著自己的一句話便讓先前聒噪的卿君瞬間異常安靜,夜無儔也頗為滿意。


    “先時我便不會放你,現下更絕無可能。”夜無儔說道,雙手捧起卿君始終低垂的頭,‘逼’迫她正視自己,“莫再使小‘性’兒了,太醫說你血不養心,宜靜養待產。你便隻顧安份養胎,切忌思慮太甚,一切有本王,記住了嗎?”


    他在等卿君點頭,可是她隻是怔怔望著他,似乎還沒有接受一個生命此刻已然在自己身體裏萌芽的事實,認識覺悟顯然同夜無儔不在同一個頻道。所以夜無儔方才一番關切悲哀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倒也不在意,繼而又自顧自說道:“你先歇會兒,本王在外間批會子奏章。”


    說完淺啄她額頭,便起身往外間走。


    “子嗣,無外乎是外戚氏族宮闈傾軋的籌碼。局勢尚未明朗之前,王爺不該讓任何一方有控製皇權的傾向。”卿君清冷的聲音在夜無儔身後響起。


    “本王的子嗣,隻會是你蕭卿君為我所生!


    如我從前所說,你要的現世安穩本王自會給你,亦會給你尊崇與恩寵,不計較你同我六哥以及江浸月的過往,會給你安排一個同蕭伯殷無幹的身份,上窮碧落下黃泉,本王亦會保你毫發無虞,你便安生做本王的妃,除了你,本王不會染指她人,即便登基,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變!


    關於焚琴,本王從前有所許諾這無可更改。多年泅渡,她變了,本王也變了——這也無可更改!


    先前同你說過多少次,除卻一個後位,焚琴隻是焚琴!本王隻是在償還自己的債務,頗多無奈,我所能主宰的隻有本王的心而已!自從遇見你,焚琴的後位便失去了原本的意義!而本王的心,也再也容不下旁人。


    如今,焚琴方才同本王說她最後選擇六哥,本王也樂得‘玉’成此事。否則,縱然負了焚琴負了天下,我也不容你逃離!


    從前是本王荒誕,不解風情。事到如今,你,還要拒絕我嗎?”


    望著他近乎哀求的神‘色’,聽著這樣好聽的情話。卿君仿佛看見一樹一樹的夏‘花’絢爛綻放。卿君又摩挲了自己的小腹,一個軀殼將要蛻變成兩個生命!該是怎樣的柔情包裹著自己,卿君不由母愛泛濫,嬌俏笑著。


    “不日即將登基,敢問王爺想好年號了嗎?”卿君不置可否,柔聲問道。


    “吉慶美善為嘉,平定四海為靖,阿卿以為,‘嘉靖’二字我可還擔得?本王還需步步為營,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長安!總有一天,我要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夜無儔得意笑著,到外間批閱奏折去了。


    卿君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仿佛度上了一層華光。


    ——


    辛酉夏至,鹿角解、蜩始鳴、半夏生。新皇夜無儔登基,改元嘉靖。七王正妃蕭卿君為蕭後,先前新納的禮部尚書紀鴻儒的長‘女’,紀氏,突遇險疾,病故。故未央後宮,一後無妃。


    關於這皇宮一後無妃的傳說,後來的稗官野史之中有著這樣的記載。


    《後妃列傳》:


    皇帝禦書房。


    “阿卿,你這一來一去的,是要做什麽?”


    “原本是想來瞧瞧你,可見你蹙眉斂‘色’,頓失了幾分姿‘色’,我還是去看煮鶴吧!”


    一旁的煮鶴臉上隨即雲蒸霞蔚、局促不安。


    夜無儔咳了聲命煮鶴退下,煮鶴如釋重負告退了。


    帝後二人得以獨處。


    皇後探究地望著皇帝,良久,皇帝終於招認:“母妃臨終前遺書一封:若王,無使來犯。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胡人舅舅不願歸順,朕亦不得兵戎相見,相執之下,蹉跎了這些年……”


    “兵不血刃,想收複淪陷的北嶺半壁江山,也未嚐不可。”


    “哦?”皇帝饒有興趣道。


    皇後笑得妖嬈:“皇上可有聽過,經濟侵略,金融危機?以此製夷,胡狄危在旦夕。”


    《嘉靖本紀》:


    “皇上,皇後遣了六院妃嬪,後宮六院淪為空城。”


    “唔,遣了便遣了,皇後難得拈酸吃醋一回,自是要盡興。”


    “皇上,皇後領了十萬大軍對陣軍前,末將攻是不攻?”


    “唔,叫我三十萬大軍降了便降了,要讓她笑顏依舊,若隻需烽火戲諸侯,倒也簡單。”


    “皇上,皇後‘挺’著大肚要孕走他鄉。”


    ……


    “皇上?”


    皇上已然一陣青煙走起。


    ……


    嘉靖十四年,一向康健的嘉靖帝突然崩殂,將一番朗朗乾坤,如畫江山都留給了他同蕭後的子嗣。同年逝去的還有蕭後。


    有人說他們壽終正寢,有人說他們‘激’流勇退。


    倒是當年跟隨嘉靖皇帝左右的幕僚們常常想起,皇帝臨別前揚眉輕笑道:


    “皇位?有個‘女’人告訴朕,那不過是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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