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越王府,序暘問素素去哪兒歇腳。“汝南王府”幾個字已然到嘴邊,素素忽的又想起一事,生生收住了聲,隻說:“我聽你的。”


    序暘揉了揉她頭發,笑著寵溺地說:“還去金玉良緣,可好?”


    “好,”素素想也沒想就點頭應承下。


    序暘又是一陣失笑搖頭,“你呀!”


    而等到深夜時分容寬睡著了,二人再次來到樓頂觀月,序暘便忍不住問素素:“你不恨她?”


    他說的“她”,正是韋媚兒韋太妃。


    素素搖頭,“從前……嗯,剛知道真相的時候恨過,恨之入骨。”


    去年中秋宴巨變,初時她隻道是皇後公孫琦晗設下的計謀。可是年初公孫琦晗和她那幾次談話,推翻了她之前的論斷。


    順著新線索分析,很快就想到,除了公孫琦晗,另一個最有可能設此計的人正是慕年楠的母妃韋媚兒。


    “可是現在,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素素短暫地蹙了蹙眉。


    如今的韋媚兒,早已沒了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妃風範。


    回想起韋媚兒抓了虱子就往嘴裏塞的模樣,素素陡覺一陣反胃,緩了許久才平複心情。


    “你知道嗎,很久很久之前,久得我都快忘記了。那時候,爹爹曾告訴我,‘莫有恨,恨太累’,”素素偎進序暘懷裏,似嘲似諷地笑了笑,“可是當時太年輕,不懂一份透徹心骨的恨,究竟能把人累成什麽樣。”


    所以這麽多年裏,她時不時在恨。直到經曆過慕藉的“死亡”、韋茉淩的死亡,眼看著昨日還是你傾心相恨、用盡全力想報複的人,轉眼間就沒了……忽然感覺。為什麽要恨?有什麽要恨的?


    “不過一場浮華煙雲過眼,淡淡的,也就沒了。”素素不無感慨地說。序暘輕輕地捋著她細軟發絲。也淡淡地勾了勾唇。


    放下了仇恨的丫頭,才真正是長大了。以後才能活得更開心。


    後三天,慕年楠的消息和慕藉幾乎同時出現。


    二人的調查不約而同表明,行刺慕年楠的幕後主謀,極有可能是楊維榮。


    “……四哥與那小婦人說了一會子話,那小婦人最後倉皇落逃……有人看見小婦人在巷口與一威猛壯漢匯合,一起進了馬車……有人說在戚家後院見著了那馬車……”慕年榕綜合了家丁打探到的消息,撿了重要的說與素素和序暘聽。


    素素便要他描述那“小婦人”的身段模樣和打扮。她照著描畫。


    最終結果表明,竟是茗妍。


    慕年榕不敢置信。


    印象中茗妍是那麽纖細窈窕的一個小姑娘,怎麽會是畫中著略顯豐腴的美少婦?然而細看之下,那五官的輪廓。和眼眸裏的浮光神韻,卻分明又是同一個人。


    素素也沒想到會是茗妍。


    可事實擺在眼前,不容臆斷。


    她於是指了指容寬。茗妍才生孩子不出半年,隻怕身子還沒恢複好,身材有些走樣更是常見。


    慕年榕恍然地點了點頭。


    那麽接下去就是找到茗妍。問問她。慕年楠對她說了什麽?而她又對楊維榮說了什麽?


    慕年榕走後,慕藉閃身出了屏風。看著這個被過繼出去的兒子如今也成長得這樣好,慕藉不由的覺得欣慰。可是四兒子被害的事情,又使他黯然神傷。


    這一個月來,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生生熬出了白頭發。為父者之於子女的疼愛,可見一斑。


    慕藉打探到的消息,與慕年榕打探到的大致相同。可還有一項,因為事情發生在較早前,所以慕年榕未曾留心到——茗妍已被楊維榮納為妾,時間就在她們從皇宮裏逃出來那天。


    當時素素跟著程子軒走了,囑咐茗妍到南門外與顏諾和初衛匯合。


    原本這一切都是好好的打算。可誰知半道上茗妍竟然遇上了楊維榮?節外生枝!


    這也越發肯定了幾人心裏的猜測,隻怕楊維榮就是元凶。然而之後又等了幾天,卻再沒有消息傳來。也就是說,一直沒找到茗妍。


    六天後慕年榕再來時,同來的還有初衛、娉婷和慕啟燁。


    一大幫子人匯在一起,交換各自所知的信息,大抵也是大同小異。情況一時間陷入僵局。所有人都愁眉不展,苦思對策。


    片刻後,想起一切前事,素素不由的抬眼直直盯著慕啟燁看。直把他看得心裏發虛,忍不住問:“看我做甚?”


    大夥兒這時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素素癟了癟嘴,“我們繼續在外圍打探消息,你,深入敵後。”


    其實,能與楊維榮扯上關係的,不是慕啟燁本人,而是他弟弟承爍——承爍喜歡楊倩,一直喜歡,即便如今楊倩已被封妃,承爍依然喜歡著她。


    慕啟燁皺起了眉,凝眸不語。身旁娉婷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他便點了點頭,卻依然沒有說話,似乎是對這項任務頗不樂意接受。


    可是十天後他傳來的消息,卻把所有人都震了一驚:茗妍死了。


    屍首淹沒在楊維榮的住宅後院的井裏。而據新進府不久的小丫鬟無意間透露,那口井是在她入府前一日,也就是兩月前才被封了的。


    算算時間,正是慕年楠被害之後一兩天的光景。


    得了消息,大夥兒都為楊維榮的心狠手辣而憤慨時,素素卻獨自回了屋,抱著睡顏安詳的容寬,默默地發呆。


    親爹死了,親娘也死了,容寬真真成了一個孤兒……


    夜深人靜時,序暘叩門而入,安靜地陪她坐了好一會兒。


    “都安排好了嗎?”素素小聲問道。聲音也因有氣無力而顯得嘶啞幹澀。


    序暘心疼她心力憔悴,輕輕歎息一聲,攬過素素肩頭讓她靠在他肩上,才說:“世子爺今夜入宮求見皇上。楚王殿下回府籌備人手。”


    “嗯。”素素點了點頭,心情低落的不想再多說一句話。序暘便陪著她沉默。


    子夜更聲才落,忽然再度響起叩門聲。


    素素和序暘不由的彼此交換了眼色。序暘才起身去開門。


    是慕藉。


    慕藉開門見山點明有話要單獨對素素說。序暘沒有遲疑,握了握素素的手,便離開了房間。


    “你拿這個去見阿倫。”慕藉順手取下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遞給素素。


    素素一怔。“阿倫?”話才出口,卻忽然想到。必然是梁倫。瞅了眼繈褓裏難得睡得香甜的容寬,她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讓序暘代走這一趟。


    若是在從前,慕藉必然要諷刺他二人一番,可是當前境況,他哪還有心思開玩笑?親自護送序暘到宮門口,看著序暘入宮。又一直等著直到他出宮,一起回金玉良緣。


    一路上,兩個大男人都沒有說話。甚至連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


    回了鋪子,二人各自分頭。序暘抬頭見素素房間燭光未泯。便又上去叩門。


    素素還沒睡覺,一直在等消息,見了序暘,立時問道:“怎樣了?”


    序暘平淡地點了點頭。


    素素長籲一氣。卻隻聽序暘寡淡的聲音:“那老伯,不是常人……”聽似感慨。可那投向素素的篤定眸光,分明表明,他已猜到慕藉的身份。


    “對,你想的沒錯,”素素回身坐下。給自己和序暘都倒了杯茶,卻隻說了這一句,便不再多言。


    序暘走過來,攬素素依偎進他懷裏,才淡淡地歎了聲氣。


    其實,知道不知道慕藉的身份又有何差別?他沒什麽想問的,也不想深究。


    兩人便這樣一直這樣安靜地坐著,直到天色發白,晨曦乍現。


    天亮了,到了約定行動的時候。序暘起身,欲如約赴楊維榮住宅之外與慕啟燁等人會合。


    “你別去!”素素忽然伸手拽住了他手腕,仰臉對他搖頭,目光裏全是不安和驚懼。


    楊維榮素來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極高。今日眾人聯手欲擒他,明知自己死期將至,他怎會甘心受死?必然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困獸之掙紮,遠比尋常時凶險十倍不止。那樣混亂的場麵下,人人自保不及,誰能顧得上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序暘?


    序暘微顯憔悴的臉上勉力揚起一絲清淡笑意:“在家等我回來,必給你和孩子一個交代。”抱了抱素素,便轉身往門口走去。開了門,卻見慕藉正站在門外。


    “你聽她的,留在這裏等消息。”慕藉說完便返身下了樓。


    序暘怔了怔,停在門檻邊。


    “阿寬已經失去一個父親,不想另一個父親再出事……”素素抱著容寬來到他身邊。容寬伸手抓上了序暘衣襟子,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好像會說話似的。


    序暘接過繈褓,親了親容寬,對素素點了點頭。


    而晌午時傳回來的消息,果然楊維榮已先一步毀屍滅跡,死不認罪,負隅頑抗打傷慕年榕和慕啟燁二人之後逃之夭夭。


    逃?


    素素和序暘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他們請來的大內第一高手梁倫,豈是吃素的?


    之所以梁倫沒出現在楊維榮住宅當場,正是為了等楊維榮這一“逃”。


    午時,慕年楓頒布懸賞通緝令,全國通緝楊維榮。


    至於楊維榮究竟還能不能被找到……序暘和素素再度默契地看向彼此,笑得森森如炬。


    當初楊維榮怎樣讓慕年楠和茗妍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就讓他也這樣不明不白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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