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了好處?”素素抬眼睨著序暘,嘴角噙起一抹淡笑。分明笑得極是不經意,卻端端透著一股子深長意味。


    序暘笑了笑,不做回答,隻將素素擁得更緊。


    素素心神一漾,嬌羞地依偎在序暘懷裏,頓覺暖流陣陣湧上心頭。然而,過了片刻,她便又想起一事,忙問道:“你什麽時候認出那‘老頭’的?”


    序暘隻在江寒觀音廟見過一次慕藉的本來麵目。打那以後,慕藉便隻以“老頭”形象示人。


    如此,既然已經發現有個來路不明的“老頭”在幫嚴二出謀劃策,序暘本應該全力反擊、捍衛家園才是,怎麽反而順水推舟,成全他們的陰謀詭計?


    即便他是為了能和她在一起,可他真的放心得下將嚴家的百年基業和龐大的家族財產交由嚴二和外人胡搞亂搞麽?


    很顯然,序暘不是這樣沒擔當的人。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序暘已然認出這“老頭”是他認識的人——隻是,當時慕藉分明是嗆著他,強搶了他的錢財,這應該算不得“朋友”吧?


    那麽,他又憑什麽對慕藉存有信心,相信慕藉不會對嚴家不利?


    思及此,素素心下不由更疑惑,便隻將狐疑的目光投向序暘,等他給出答複。


    哪知序暘並不打算解釋,隻是風輕雲淡地笑著,將她摟得更緊密。俯身附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剛才說了,‘隻有最後一個問題’。”


    溫熱氣息徘徊在耳後,素素隻覺一陣酥癢。


    意識到序暘意欲何為,她登時羞澀不已,兩朵紅霞迅速飛上臉頰。臉頰發燒似的滾燙,羞得她急忙低下了頭,從序暘懷裏掙脫出來,奪路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間。


    直到關上房門,背倚門上。素素這才驚覺。心口“撲通、撲通”直跳,仿佛幾乎便要躍出胸腔似的劇烈。她抬手拍著胸口按撫情緒,卻發覺,手心上濕濕的,全是汗水。


    竟然緊張至此……素素不免自嘲:“顏素素啊,你又丟人了。”


    而她再度落荒而逃,便再次錯過了被拋下的序暘的款款情深。


    看著落空的懷抱,序暘抿唇一笑,心情極好。估摸著房間還沒收拾好,他索性枕起手掌。仰頭看天。


    暗黑夜幕中,仿佛又出現了那靈動的妙人兒的身影……


    序暘癡癡地笑著。看著,如癡如醉。情到深處,他不由的微言似囈語般對月傾訴:“傻丫頭,這一次,再不會讓你離開我的眼。”


    “竟不知,素以涼薄無情著稱的嚴家大少爺,卻還是個多情種子?”


    一聲輕嗤。驀然響起。


    序暘坐起身,回頭便看到身後大槐樹上坐著的人。


    ——不正是那“老頭”麽?


    序暘忙站起,撣了撣衣上輕塵。端正儀態後,才鄭重其事地拱手作揖,恭聲道:“請問尊者,尊姓大名?”


    這番姿態,已然是晚生對前輩的極大尊敬。


    即便是先前有些過節,受了這樣大禮,前輩怎麽也該發揚“大人不記小人過”的高風亮節。一改高高在上態度,對晚輩親愛有加才是。


    然而,慕藉心裏的氣,卻遠遠不止這些,也不止是因為這些。即便序暘已經放低姿態向他服小,他心意依然難平。


    倨傲地仍然高高踞坐在樹枝上,不僅不自報名號,反而出言嘲諷道:“怎麽,有膽和當今天子搶女人,卻沒膽子告訴這傻丫頭,你其實暗中一直派人跟蹤她?”


    這赤裸裸的揭穿,儼然是給了序暘當頭一棒。


    然而,序暘卻並不驚慌,反而從容地笑了笑,姿態依然謙和,“素娘並不是‘傻’。”


    隻這一句,便足矣。


    經曆過這麽多的風風雨雨,他和素素之間,已能做到相互理解、相互信任。


    所以,他完全有自信,他的所作所為是出於何種目的,又是站在何處立場,素素完全能懂他。


    這一份彼此之間的完全信賴,是外人無法挑撥和離間的!


    而他剛才之所以沒對素素明說,之所以他能認出慕藉,是因為素素的一切行動都不曾脫離他的視線——包括她喬裝出京、暫居清山堡田莊和此番來祁陽……以及,一直出現在她身邊的這個“來路不明的老頭”。


    不是他不敢說,而是因為,這根本隻是無關緊要的題外話。


    “是麽?這傻丫頭還不夠傻?”慕藉挑眉奚落道。眉目間,全是深深的不屑。


    序暘笑著點了點頭,篤定而自信。


    慕藉見此,不由的從鼻尖發出重重一聲冷嗤。似乎是因為心裏氣悶極了。


    序暘看著他這模樣,心下暗自隻覺可笑。強自隱忍著,才未表現出笑意來。


    “小子,別得意得太早。”慕藉似是看出序暘在笑他,冷颼颼的嗆著聲,翻身落地,踱到序暘麵前,陰惻惻地提醒道:“別忘了,你如今已被逐出家門。”


    被逐出家門,不隻是簡單的“人離開了家”。還意味著,他的姓名,將被從宗譜上徹底抹去。他既沒了名分,也沒了戶籍,便成了一個“浪人”。


    這對一個人,乃至整個家庭和族群,都是一件極為重大的事件。


    故而,若遇某家將逐子弟出戶,必大開祠堂,召集全體族中長輩到場,共商大計。慎重之後再慎重,才會作出最終決定。


    想起下午在祠堂時,眾人對他的嚴正指控和咄咄相逼……序暘臉上笑意不減,甚至連容色也未改半分。


    他半眯花眸,意有所指地回道:“在下不曾忘記,也不會忘記,在下淪落至此,是拜誰人所賜。”


    那視線,卻是恰到好處地落在慕藉臉上。


    慕藉恍若未覺,負手背立,“然則,你娶了這丫頭,便是想帶她四海為家,浪跡天涯?”


    序暘微微挑眉,未置可否。


    然而,等不到回答,慕藉便隻道序暘就是這樣打算的。他驀然回身,陰森森地問道:“這便是你身為男人的擔當?”


    眉目間的不屑,更深了幾分。


    序暘依然微笑而立,不言不語,似乎是在“聆聽教誨”。


    這樣的反應,卻更叫慕藉覺得氣悶,隻覺一拳打在軟棉花上的無力。


    慕藉停頓片刻,安靜得周身都散發出冰冷氣息,似乎是在恢複戰鬥元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再者說,你既無名牌,又無戶牒,憑什麽娶這傻丫頭?莫非,你隻想與她做姘頭不成?”


    男女婚配成家,若要得官府認可,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外,更重要的證據其實還是官方文書上的蓋章確認。


    這一點,已經“淨身出戶”的序暘自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便是說,即便序暘娶素素為妻,在官而言,也隻是男女兩個自行拚湊一起過日子而已,實則卻算不得“夫妻”。


    慕藉深諳大昭律例,搬出這一條,自覺能打序暘一個毫無反擊之力——事實上,序暘也的確如他所願,一改方才從容,清俊的麵龐上,染起絲絲愁緒。


    這個問題,很現實。可他還沉浸在終於能與心愛的人攜手共度一生的喜悅中,還來不及考慮所有的問題。


    當下聽了慕藉不留情麵直指的話,他卻不得不開始考慮。


    原本英挺舒展的眉,此刻已然蹙到一處。


    慕藉見此,滿意地笑了笑,留下一句“你自個兒好好想想”,便又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去。徒留序暘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釋懷。


    其實,想要解決“戶口”問題,方法何止百種?認個“義父”,投靠別家掛個名,就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


    隻不過,他不願意放下自己的尊嚴。


    而即便他願意放下,也不能放下。因為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尊嚴,還關乎他妻兒的,乃至子孫後代所有人的尊嚴。


    思緒百轉許久之後,序暘冷不丁震了一震,探手從懷裏去出金牌。


    手握金牌,他便不由的想起,臨進宮前,了空對他說的那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若你暫時未想到要何獎賞,不如請皇上賜你金牌一麵,待你想到時,再行兌現。”


    如今看來,竟是了空當時便已料到事情會走到今日地步!


    心念閃過,序暘兀然鬆了口氣。


    ——最困難的問題都找到解決途徑了,其他的事,還能難倒他堂堂嚴家大少爺麽?


    不,不是“嚴家大少爺”,是序老爺!


    序暘訕然失笑,重又將金牌小心收起。


    正此時,四寶呼哧著一路小跑過來。


    想是房間收拾妥了。


    序暘好心情地笑了笑,抬頭再看一眼無邊夜色,收斂心緒,提步隨四寶往房間走去。


    然而,一日之間經曆這許多的變故,即便累極,卻哪能有心思睡覺?


    隻序暘不曾料到,當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時,對麵房間裏的素素,也是徹夜未眠。


    遙相對望的兩個房間,一明一暗。


    搖曳的燈火,勾勒出一抹纖細剪影,投在窗格。


    倒影中,那纖弱的人兒,埋首案牘,奮筆疾書……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窗上影像逐漸隱褪,才終於看到,那專心致誌了一夜的身影,站起身來,大大地舒展身姿。


    伴隨著一聲如釋重負的“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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