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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著顏老太的麵打開布包,便發現裏麵是一本書,《詩經》。


    又是《楚辭》,又是《詩經》,這個慕啟燁,也算得上是個文雅人了。隻可惜,送得不是時候,而且送錯了對象。


    素素心想著,暗歎一聲,坦然地看著顏老太,不說話。


    當此情景下,她無話可說。多說多錯,索性不解釋,隨老太太自個兒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顏老太銳利眸光緊盯著她,手中不徐不慢又撚過幾粒念珠,悠悠道:“你去傳膳吧。”


    “是。”素素福身應下,自帶了玉葵等人全數去大廚房。


    騰出空間,是為留給老太太去尋初衛問話。


    回轉時,果見初衛在老太太榻邊坐著。另外,顏諾和裴氏也在。


    見顏老太麵色似乎緩和了些,素素心道她已然了解來龍去脈,隻對顏諾和裴氏見了禮,退居一旁不吱聲兒。


    顏諾擱下茶盞,吩咐道:“擺膳。”自有仆婦擺置餐具碗筷。


    一家人自圍繞餐桌坐下。


    素素如若無恙,飯量比尋常不增不減,好似全不知剛才有事發生。倒是裴氏,隻吃了小半,便擱下碗筷不再吃。


    用罷晚膳,顏諾陪母親說了會兒話,帶老婆兒子告辭退出。


    裴氏麵色不佳,想是來之前被顏諾訓過話了。全程也沒說什麽,隻那怨懟的眼神,始終不離素素。


    何苦怨我呢?素素心底暗歎無奈,恭送三人到門口。折返屋內,想推老太太去花園裏散步。


    顏老太笑說:“今兒個天熱,餘暑太重,便不去了。你忙一整天,也累了,早些回屋歇著去罷。”


    素素想了想。不再堅持,領丫鬟行禮告退。


    僕一回到暖閣,芙菱一張小嘴立時嘟起老高,“女郎……”


    “女郎要歇息了,你還不去打水伺候著?”玉葵忙瞪她,吩咐著,和茗妍一道為素素鋪鋪蓋。


    芙菱訕訕住了口,似乎心裏十分不舒坦,跺叫喊道:“茗妍,跟我打水去。”自先端麵盆甩門而出。


    茗妍怔怔地瞧了素素一眼。見素素點頭,這才下榻跟芙菱出去。


    芙菱這丫頭,脾氣見長啊!


    瞧著來回搖晃的房門。素素無奈淺笑搖頭。


    玉葵鋪好床,幫素素梳發,輕聲說:“芙菱話雖多,可她心向著您……”


    “我省得。你們都是為我,我心裏明白。”素素笑著止住她話頭。“你瞧芙菱,像不像當初的你?”


    想起她們初跟隨她時,玉葵也是個有氣性的。出門在外,為了一杯茶水,和人家鋪子裏的夥計置氣,相互瞪眼。一瞪就是個把時辰。


    悠悠往事,曆曆在目。玉葵不由失笑,“彼時奴婢少不更事。一心以為是為女郎爭氣,卻總要女郎為我費口舌。”


    “如今你已成長,說話行事皆得我心。”可也到了放出去嫁人的年紀。素素頗有感慨,悵然道:“若是有朝一日,茗妍能像你這般穩妥。我也就安心了。”


    “有女郎親自教導,茗妍必會做得比奴婢更好。”玉葵寬慰著。放下梳子。恰巧芙菱和茗妍也回了。便就此收住話頭。


    三人服侍素素洗漱沐浴。待素素歇下,她們在外間支起榻子,也各自歇下。


    素素本就睡得淺,今夜更因心裏有事,睡不著。幹脆枕臂而臥,就著暗淡月光,瞪著天花板出神。後半夜上,隱約聽見外間玉葵低聲喚她“女郎……女郎”,那刻意壓低的聲音,帶了幾分試探意味。


    她佯裝不聞,不應聲兒。少頃,便聽有窸窸窣窣衣裳磨擦聲,隨後,兩個黑影前後腳出了門。瞧那身形,是玉葵和芙菱。


    “……虧你也是女郎跟前的老人了,怎地這麽不解女郎心意?總這般唧唧咋咋,你倒是一吐為快,可也不想想,女郎聽了心裏該不好受了!”


    素素也沒刻意支起耳朵去聽,但夜已深,四下寂靜,任何一點動靜都顯得無比響亮。玉葵對芙菱說的話,便如夏夜裏曼妙的音符,悠悠嫋嫋傳進了她的耳朵。


    暗光中,唇角抹開一絲笑意,長舒一氣,安然入睡。


    小廚房落成時,正是七月半中元節。


    素素借口非無院多日不住,需一番打掃,且祭拜事忙,無暇挪窩,非要賴在顏老太屋裏多留一宿。


    這些天她謹守本分,半步不出正屋外。循規蹈矩的表現,總算讓顏老太又對她恢複了幾成信心。見她並不著急脫離自己的地盤,顏老太心裏更是滿意。讓玉葵幾人先回去打掃著,留素素幫著籌備祭祀祖先。


    朝廷也放假半天讓官員們祭祖,因而午時剛過,顏諾就帶著初衛回府了。


    顏家雖一度沒落,終究不曾忘記昔日榮光,祖宗牌位悉數供列在家祠。顏諾一一請出牌位,由顏老太領一家人叩拜行禮。儀式進行的有條不紊。


    請出洛翎的牌位時,顏老太自然是不拜的,便由顏諾領妻子兒女拜祭。


    顏諾和素素正將將跪下身去,卻見裴氏忽然拉住初衛,陰陽怪氣道:“你老娘我還活得好好的,你拜誰呢?”


    顏諾後脊背端的僵住。


    初衛怔在當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進退維穀。


    氣氛頓時冷到冰點。


    素素動作停滯片刻,暗歎一聲“自作孽,不可活”,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對著洛翎牌位拜了三拜。恭敬流暢異常,絲毫不受外擾影響。


    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沒把一個人放在眼裏,那就不必在意他的言行。一旦你在意某個人的言行,隻能說明,他在你心裏占了分量。


    裴氏於她,不過是個透明人罷了。


    她沒有回頭,便沒看見顏老太眼中流露的讚賞之意。


    顏諾見此,不理妻兒,自顧跪下拜了一拜。拜完起身,既不逼初衛跪拜,也不發作裴氏,徑自來到母親身後,推著輪椅,招呼素素離開祠堂。半個字也不與裴氏母子說。


    如此赤裸裸地被婆婆、相公乃至庶女聯手無視,裴氏感覺遭到了羞辱,臉麵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她氣急敗壞,跺著腳,指著素素的脊梁骨便開始破口大罵。


    素素充耳不聞,連頭也不回。瞥見顏諾和顏老太陰沉臉色,反倒暗自為裴氏捏把汗。


    顏諾和老太太不發作,並非裴氏說的有理,隻不過是不想在祖宗麵前動怒,犯大不敬之戒而已。


    晚些時,初衛來找素素,說:“初衛已經拜過洛姨娘。大姐的母親,便也是小弟的母親,往後小弟必會孝敬洛姨娘,時時供奉香火。”


    他話音未落,芙菱急匆匆進來。正要與素素說話,抬眼見初衛在,生生收住話頭。福了一禮,退居素素身旁。


    素素揉著初衛的頭,心底感激,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洛姨娘過世多時,早不知又投生何處,更不知咱們想她、念她、敬她。你拜與不拜,又有什麽關係?何必徒惹母親生氣。”


    初衛似懂非懂,點了點頭,一臉天真稚嫩模樣。反手拍素素肩膀,安慰道:“大姐莫悲傷,沒了娘親,你還有祖母、爹爹和我,咱們是一家人,初衛會保護你。”


    “嗯!一家人!”素素破涕為笑,重重點頭,又使勁揉了揉他細軟發絲,親自送他出門,囑咐他向裴氏認錯,去裴氏消氣。


    回轉屋內,見芙菱迫不及待迎上來,說:“老夫人和相公商議,要休了夫人……”


    “這話你聽誰說的?”驟然聽言,素素驚駭失聲。


    芙菱拿眼四下瞅了瞅,關起門來,更小聲說:“奴婢恰巧路過老夫人的屋,親耳聽相公和老夫人說的。”


    此一番聽下來,素素心下更覺蹊蹺。


    縱然裴氏無理取鬧,冒犯祖宗,也不至於因此就被掃地出門。再不濟,她還有個優秀出挑的兒子作依仗。


    即便是為著初衛考慮,老太太和顏諾也斷不會讓裴氏太難堪。


    素素想了想,問芙菱:“這話,除了你,還有誰聽見了?”


    芙菱點頭說:“還有夫人跟前兒的大丫頭也聽見了,奴婢不敢胡說。”


    老太太和顏諾是多精明警覺的人,母子談話,能大咧咧被兩個丫鬟聽去?


    素素眼中狐疑閃過,斂起心思,吩咐芙菱道:“這件事,你隻當沒聽見,不許對旁人提起,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責罰你,記住了嗎?”


    芙菱努起嘴,點了點頭,“是,奴婢記住了。”


    芙菱退下後,獨自一個人留在暖閣裏,素素不禁又想起這茬兒。


    顏諾不可能提出這種要求,為著他在朝野的聲望,和顏家家風門楣,絕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洛翎在人界的身份,畢竟隻是一個青樓妓女。撐破了天,就是名頭大點——頭牌花魁。


    可是,名聲越大,背負的指責和罵名就越多。


    如果傳出去,顏家因為正妻不肯讓兒子拜一個花魁平妻,就休了正妻。估計顏家名聲掃地都是輕的。隻怕將來,甚至會連累初衛娶不著好媳婦——誰家樂意把寶貝女兒嫁進這樣無信無義的人家?


    況且,這事兒,偏偏被兩個丫頭聽見。


    裴氏的丫頭,和芙菱……


    素素眸光一閃,心下豁然開朗。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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