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少了任何一人,都不會翻起太大的浪。寧錦走了,所有的後續還需要人處理。楚懌隻難過了一瞬,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現下的波濤暗湧。


    寧錦所居的蘅瀾苑在當日夜晚被他用一把火燒的徹徹底底,火光衝天的幾近染紅了整個皇城的半邊天。翌日,楚懌便對外宣稱睿王妃玉殞於這場大火中。


    皇後得知後,心中感慨萬千。半是心疼寧丫頭這孩子福薄,花信年華竟然就走了,徒留個幼子在偌大的王府;但她又半是安心,皇後身為女人看的明白,自己那兒子怕是對寧家老九情根深種,如若寧錦尚在,對楚懌未嚐不是一件壞事。


    因為心疼愧疚寧家老九,皇後主動提起要將睿王妃的喪事大辦。


    楚懌卻道:“一切從簡。”


    他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失去妻子的悲慟,似乎離開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然而知子莫若母,自己兒子是什麽德行皇後再清楚不過,楚懌越是麵無表情心中就越是難過。皇後歎了口氣安慰,“懌兒,死生之事天注定,寧丫頭福薄,怨不得誰,你也莫要太難過。若是寧丫頭還在,想必也見不得你這般樣子。”


    哪種樣子?憔悴、難過、心痛?


    他不會這樣!楚懌在心裏想,寧錦怕是巴不得他這個樣子。他怎能遂了她的願!


    楚懌聲音冷硬,丟下一句“她會回來的”便離開了。


    皇後愣了稍許,看著楚懌毫不猶豫的背影,輕聲歎了口氣,“這孩子――”她隻當是楚懌是情係寧錦,不願接受王妃的突然離世。哪裏想到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楚懌最後的那句“定要讓寧錦後悔”並非是無稽之談。


    他讓寧錦這個人在楚國死亡,消失,讓她再無任何身份!待他登基,找到她後,就將她徹底囚禁起來,讓她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讓寧錦後悔當初為何不留下來!讓她清楚,如若當初留下,她將會是他的皇後,唯一的妻!


    自然,不論楚懌有何想法,有慕容長離在保護著寧錦,注定不會讓他如願。


    而且寧錦也非善茬,上世楚懌這般對待他們寧家,讓他們寧家一族悉數施以極刑,她不可能當做從未發生過。


    漸漸地,楚國京城開始出現了一些流言。


    什麽睿王爺常與幾位重臣私下相會,什麽譽名滿天下的碧桐書社其實是睿王爺的開設的,為的就是聚攬人才,什麽睿王妃並非是意外逝世,而是被睿王爺親自給弄死的,原因則是睿王妃母族衰落式微,已經毫無用處了……


    私通大臣、結黨營私、假仁假義……再往大了說,就是要謀篡皇位了!


    三人成虎事多有。


    盡管這隻是流言,沒得到實證,但聽在兒子們逐漸成熟、自己卻愈漸衰老的楚帝耳中,那就不一樣了。楚帝多疑,本就有些懷疑這個能力卓越的兒子,如今再聽到這些有的無的,就更防備楚懌了,甚至開始不動聲色的收回楚懌手中的權利。


    眼看著楚三皇子手中的權利一削再削,他下麵的門客可都急了,紛紛開始出主意,猜測這是與楚懌對頭的二皇子或四皇子散播的,必定要找出散播謠言之人,才能徹底斷了謠言的根源,順便拉對頭下馬。


    但楚懌卻明了,這分明是寧錦做的。


    寧錦恨他,恨不得他死!盡管她平素掩藏的很深,但數載的朝夕相對,他又怎能察覺不到她眼底的恨意。


    她放在枕下的匕首,在夜半時不知被多少次舉起。


    在寧相突然離世的那段日子,她的目光冷淡的恨不得殺了他。若非最後查出是此事並無他的參與,寧錦絕對能不計一切的殺了他。而主事者趙家,下場已經可以預見,趙老將軍還不知中了何毒,至今死生不得;趙家長子被遠調京畿,隻怕數年不得回京。趙氏一脈已然落敗。


    楚懌很清楚,趙家是寧錦的手筆。


    十年磨一劍。寧錦利用睿王妃的身份,用整整八年的時間,籠絡了多少人脈,收集多少臣子的罪證,暗裏打壓幫助過多少人,就是楚懌也不完全知道。


    楚懌甚至懷疑想過,總有一天,自己會死在寧錦手裏。


    好比這流言一事,絕大部分是寧錦的作為。


    再沒有人比寧錦更清楚他的事情。他與大臣往來的記錄,與門客私下的信箋,背地裏都做過什麽,一直盯著他寧錦不會不知道。


    憤恨麽?是寧錦背叛了自己麽?


    楚懌心底確實有一把怒火,但卻並不是因為寧錦散布的謠言,而是寧錦為何要這麽做?自己待她不夠好?正妃之位給了她,一腔情意也都給了她,這還不夠?


    他發泄般的在寧雪身上衝刺,看著身下這張與寧錦相似的臉,狠戾的扣住女人纖細的腰肢,黑色的眼眸裏充滿了怒火,“寧錦……寧錦……本王真想殺了你……”


    白皙的脖頸上被覆上一隻大手,然後逐漸的扣緊。呼吸被遏製住,寧雪憋紅了臉,似乎能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她死命的掙紮著,透出微弱的聲音,“楚……楚懌,你就是……殺了我……寧錦也不會留下來……”


    趁著楚懌發愣的瞬間,寧雪掙紮出他的禁錮,深吸了幾口空氣,忍住喉間火辣的疼痛癲笑道:“憐惜眼前人,憐惜眼前人……寧錦在時你不曾一心待她,失她顏麵,毀她母家,如今擺出這幅樣子是給誰看!嗬,楚懌,你本就自私,如何會有人愛你,如何會有人願意留在你身邊!”


    “你合該孤獨一世!”


    寧雪從床上爬下來,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隨意披在身上,諷笑著推開閣門離開。“我又何嚐不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她抬手擦去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應得的應得到!”背棄寧家,奪妹親夫,拋子求榮,自私自利。她從來都知道自己不會有何好下場!


    聽得門吱嘎一聲,被重重關上。楚懌突然感覺肺部一陣劇痛,喉頭一甜,竟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盯著指間流出的紅的泛黑的血液,大笑著:“寧錦!咳,寧錦――”


    他心心念念的好妻子!


    楚懌吐出一口血沫,心中一陣悲戚。他這才發覺,他待寧錦為妻為親侶,卻不想寧錦卻避他如蛇蠍!欲要拿他性命!


    寧錦善醫,於毒術一途也多有研究。楚懌親自領會過,所以再清楚不過寧錦於醫術上的超絕的天賦。她若是想要一個人悄然無息的死,簡直易如反掌。楚懌一開始還會防備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寧錦的逆來順受,他就漸漸的遺忘了。


    他也許都不知曉寧錦是何時給他下的毒,給他下了什麽毒?楚懌想,自己也不必去尋醫問藥了,寧錦的毒,並非是常人能解的。


    身體上的不適讓楚懌感到心痛疲憊,但外界的情況又時時刻刻的提醒他,他絕不能就此倒下,為了兒女私情一蹶不振。


    近一年的打壓,讓楚懌倍感不耐。


    底下的人也不止一次的冒死進諫過要讓楚懌起兵,謀取皇位,以免夜長夢多。楚懌也非坐以待斃之人,更何況二皇子與四皇子的勢力漸起,如若他再猶豫不當機立斷,隻怕到時局勢反轉,於他更加不利!


    三日後,楚懌趁著楚帝愈漸年邁,接連做了幾個錯誤的決策,大失民心之時,調兵遣將,包圍了皇宮,並利誘禦林軍統領倒戈,領親兵攻進了楚帝的宮殿。


    成王敗寇。楚帝沒有像個懦弱的失敗者一樣大吼大叫、目眥俱裂,他十分平靜的看著這個讓自己驕傲的兒子,咳聲道:“朕輸了。”


    楚懌目若劍鋒,寵辱不驚,“父王,這江山,兒臣收下了。”


    楚帝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卻突然被嗆了聲,有血從他的口中噴出,大片大片的如同瑰麗的罌粟。他瞪大了眼睛,言語斷斷續續,“朕……殿內的香……”


    隻是這此生的最後一句話卻還是沒能說完,人死,話斷。


    楚懌眉目不抬,高聲道:“父皇駕崩了!”


    登時,楚懌的人馬,連同對峙的一些侍衛都一並跪下。楚帝身邊的大太監見風使舵的尖著細嗓子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老奴恭迎新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即,殿內的所有大小官員侍衛都齊聲大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懌掩嘴輕咳了一聲,有紅中泛黑的血液溢出指間。他顫抖著苦笑,借著晦暗不明的燭光掩下異狀,緩聲道:“父皇過勞駕崩,本王心痛不已,願在靈前守候父皇英靈三日,登基一事,緩後再議。”


    他走上大殿,站在至高處,看著殿下黑壓壓的人馬,心中卻激不起半分豪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莫說萬歲,就是百歲,十年,楚懌都不知自己是否能夠擁有。


    楚國新皇登基那日,晴空萬裏無雲,舉國歡慶。然而,皇宮的一處宮殿卻死氣沉沉。新冊封的雪貴妃寧雪臥榻在床,麵色慘淡,唇色蒼白。


    寧雪咳了兩聲,因為牽扯到肺部,咳得撕心裂肺,侍女著急的上前輕撫著,忙將新煎的藥遞來。寧雪緩了緩後擺手,皺起眉道:“拿下去,我不喝。”


    侍女急的已經哭了,低聲啜泣著,“主子,奴婢去請聖上來!”


    寧雪嗤笑了一聲道:“讓楚懌來?讓他來又有何用?我一心求死,誰來都沒有用。”她笑,“能在楚懌登基這日死,也能讓他記得我了。”


    侍女大哭,“娘娘,娘娘您不能這麽想!就算不為了自己,也還有小太子啊!”


    “小太子,太子……”寧雪忽然攥住侍女的衣袖,大聲道:“去請小太子來,讓朝瑾來!”侍女哆哆嗦嗦的跑出去。


    這日新皇登基之日,也是儲君冊立之時,楚朝瑾作為第二被世人關注之人,自是忙得不可開交。他本不欲來,但聽那侍女哭哭啼啼的說什麽貴妃娘娘沒有多少時辰了,便還是去了。


    楚朝瑾看著床榻上的消瘦身影,負手而立,小臉繃得緊緊的,“為何不讓禦醫來?”


    寧雪輕咳了兩聲,“這些個日子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不想再這麽活著了。倒不若塵歸塵土歸土,來世清淨一生。”她用力的盯著小太子,突然顫抖的伸手,微抖著聲音,“太子,走近一些可好?”


    楚朝瑾皺了下眉頭,最後還是抬腳走了兩步。寧雪斜著身子,抬手撫摸著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一寸一寸的,仿若在撫摸著一塊稀世珍寶。


    小太子感到不自在,退後了一步。


    寧雪如水如霧的眼眸裏蓄滿了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下來,顫抖著慘白的嘴唇,顫聲問道:“朝瑾,喚我一聲娘可好?”


    “就當是對我這個將死之人的可憐,可好?”


    她滿心滿眼裏都是祈求,低賤的到了塵土裏。這麽誠懇的乞求,隻怕沒人會拒絕。


    楚朝瑾盯著他的生身母親,卻緩緩的搖了搖頭說:“本宮的娘親隻有寧錦一人,本宮也隻會喚她一人。你是本宮的生母,你若是死了,本宮會將你厚葬,償了你的生身之情。”


    寧雪大哭,淚水肆意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她這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自作自受的意義,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該是嗎?


    她哽咽著問:“寧錦,她這些年待你好嗎?”這句話,已經擱置在她心裏許久,無奈臨死之前才能問出口。


    小太子眉目靜謐,想起了寧錦,道:“勝之親娘。”


    寧雪吐出一口濁氣,“那就好……好……”


    她的聲音漸弱,一直凝視著楚朝瑾的若水眼眸也漸漸闔上。


    寧雪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那年的小苑楊樹下,細枝依依,樹下站著的那個男人,著紺青色華服,形容溫和,貴氣天成。她的一顆心就不知不覺的落在了那人身上。這次,她沒有在暗中窺看,而是走近,笑意有些羞赧,道:“小女是相府八女,敢問三皇子為何在這兒?”


    她恍惚間回到了與寧錦交換條件的那日,這一次她並沒有賣子求榮,而是毅然決然的帶著肚子的小寶寶離開,等待他的出生,親身教養……


    那是一條與她如今人生完全不同的道路,盡管路途艱難布滿了荊刺,但卻舒心,每一日都安心。糙米糠飯,樂得自在。


    她向往。


    一旁的侍女見寧雪再無動靜,驚慌上前,探了探寧雪的氣息,登時驚悚大叫:“貴妃娘娘薨逝了――”


    楚朝瑾負手,麵上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漠然,半晌才道:“厚葬。”


    新皇楚懌聽聞新冊封的雪貴妃薨逝後,腦海中突然閃過寧雪的楚楚容顏,以及她怒斥過的那句“你合該孤獨一世”,但他也隻是沉默了片刻便又投身繁多的折子中。


    然而直到後來多年,他才體會到寧雪的那句話。


    三歲的皇長孫童言稚語,曾糯糯的說過白采女和何貴人好像畫上的皇祖母。其實一些的老人兒都明了,宮中何止這一兩個宮妃與從前的睿王妃相似,隻不過這兩人是有六七分相似,旁的或多或少都有幾分睿王妃的影子。


    後宮女子或多或溫柔,卻無一人能入帝王心,迷帝王眼。


    楚懌也不曾再有過子嗣,禦醫診斷後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言是帝王誤服過藥物傷了身,以後能得子嗣的幾率,甚微,幾乎不計。除非隱世三大神醫出手。


    毫無疑問,這也是寧錦的手筆。


    對此,楚懌卻沒有發狂,連絲毫的怒意都沒有。他曾經曆過兄弟相殘,與弟兄互爭利益,自是不希望他的孩子也這般樣子。他的孩子不必多,隻消有能力即刻。


    漸漸地,楚懌又發現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如今他還不過不惑之年,雙鬢卻早已染上了霜白,日日咳血,形容憔悴。


    這是寧錦下的毒,要讓他一點一點感受生命的流逝,體會生命的恐怖。


    年末的時候,登基十餘載的帝王生命走到了盡頭。


    他咳血,紅黑色的血暈染了衣物,開出大片的花,像極了春日裏俏麗的花朵。他看到,寧錦身披輕薄春衣徜徉在花海中,笑容純真而美好,不設心防,攬著他的小臂對他說著悄悄話,音容明媚。


    楚懌努力回想,卻不曾念起原來寧錦對自己還有過這般的麵貌。


    他想,若這是夢,他願沉醉不醒。


    然而,他“夢境”的下一刻,卻見花海陡然撤去,兩人麵前出現了一道懸崖,他伸手,便重重的將身側的寧錦推進了懸崖之中。


    萬丈深淵,永不翻身。


    楚懌想要阻止,嘶吼大喊,卻沒有絲毫作用。


    “對不起……小錦……寧錦……”


    他猛的吐出一大口鮮血,無力的倒在床榻上,慢慢闔上了眼睛。


    ------題外話------


    番外簡直不能更一波三折,表示一點兒都不虐爽呆了(口胡?)……


    蠢作者不要再玩單機版嗷,下麵是寫慕容世子的還是林遲還是其他人的呢?親們,留言冒泡咩(* ̄&8711; ̄)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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