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香院位於東北角,是相府最偏僻之處,卻已靠近了府外的巷道。巷道不在相府範圍之內,時常有人來往,自然不便安排太多人手監視。


    何況,除非對方知道天羅地網布在萃香院,再不可能想到從東北角直接攻向此處攖。


    施銘遠怔了一下,隱約看到傳訊之人身後似有人影閃過,連忙喝道:“誰讓你開的暗室門?快關上!”


    豈不等於為進來找不到人的鳳衛指了條明路?


    傳訊之人還未及應聲,便已一聲慘叫,頭顱已伴著滿腔熱血拋撒入密室,血珠淋了眾人滿頭滿身償。


    施銘遠大驚,忙指向宋昀,喝道:“殺了他!”


    死士早已得過交待,再不遲疑,揮劍便往宋昀脖頸間砍去。


    以那力道,頃刻便能讓他身首異處。便是有援兵趕到,也萬萬來不及相救。


    宋昀呼吸不勻,隻握緊拳冷冷盯著施銘遠,無視那雪一般冷涼的刀光和陰暗的死亡氣息。


    呼嘯的刀聲裏,宋昀又似聽到十一清冷的叱喝。


    他苦笑。


    她必定是他這一世難逃的宿命,不論是走到人生的最巔峰,還是卑微地低入塵埃,甚至此時人在絕境,死到臨頭,他腦中閃動的人影,居然都是她,都是她……


    而她病得臥床不起,再怎樣的武藝超群,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刀鋒劃過,他甚至感覺到冷風從頸間掠過的氣息,卻奇異地沒有覺出疼痛,倒是持刀砍向他的人驀地發出一聲痛呼。


    宋昀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緊貼住潮濕的牆壁,而前方已驀地多出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長發如水,觸目生涼。


    可將他護在身後時,她那單薄的身軀偏能傳遞出微微的溫暖。


    “柳……柳兒……”


    宋昀聲音沙啞,眼底亦有些模糊。他甚至不敢伸出手,擔憂眼前之人是不是絕望之際的幻象。


    而謝璃華已掙紮著要站起來,高聲叫道:“朝顏姐姐!”


    十一麵白如紙,一雙眸子越發深如墨淵,卻如刀子般從受傷的死士臉上劃過。


    死士手中的刀已經跌落,持刀的手腕上端端正正插了把係著瑪瑙流蘇的飛刀,正是十一所有。他有些驚恐地看看十一,又看看上方已被打開的密室之門。


    朝顏郡主一向是個傳奇,可這個傳奇正在沒落。尤其近來屢傳她病重甚至病危的消息,似乎可以將她輕輕忽略。


    可眼前這個仿若從畫中走出的蒼白女子,終於還是成為怎麽也忽略不了的存在。


    施銘遠緊盯十一,退開一步,方才吸了口氣,說道:“你……裝病?”


    十一淡色的唇向上輕輕一挑,悠悠道:“施相不死,朝顏豈敢死!朝中若有施相而無朝顏,施相一人獨大,豈不太冷清?”


    她的五指纖瘦,白得宛若半透明,正輕靈地撥弄著一柄小小的飛刀。飛刀盈盈旋著,金屬光澤裏幻著瑪瑙和流蘇明亮的豔紅,如雪地裏盛開了碩大的牡丹,亮得幾乎能灼痛人眼。


    說話間,那邊相府的死士都已趕上前來,護著施銘遠向外退去。


    十一擋在宋昀前方,哂笑著看向他們,指尖的飛刀依然飛舞,誰也看不透她什麽時候會飛出一刀,又會飛向誰。


    施銘遠沿著石階快要走到密室出口時,猛地悟了過來,急指向十一喝道:“殺了她!殺了他們!她……已是強弩之末!”


    雖不知十一為何能這麽快趕到這裏,但眼見十一進密室這麽久都不曾有接應者入內,足見得外麵打鬥正酣,鳳衛根本抽不出人手相助十一;而十一武藝極高,既知身處虎穴,便該攔住施銘遠出去調集人手,當然能將施銘遠一舉成擒更好,正可當作人肉盾牌護送宋昀等人離開。


    十一居然眼睜睜看他們離去,放棄了對付施銘遠的好機會,足以見得她並非裝病,而是真的病得厲害,無力阻攔他們離開。


    所以,這並不是十一對付他們的好機會,而是他們扭轉局麵,將宋昀和他的後妃一起扼殺於此的好機會!


    死士們也悟了過來,明知此事要麽成,要麽死,再顧不得其他,隻留二人扶持施銘遠逃去,其他四名高手一齊躍下,襲向十一。


    十一眉眼一冷,手中飛刀激射而出,正中一人肩胛。


    那人雖中刀,卻在反手拔出飛刀時喝道:“快殺了她!她……她果然沒什麽力道……”


    以十一的武藝,這麽近的距離,怎麽著也會傷筋動骨;而他如今才不過受了點皮肉傷,足見得她的確體虛力乏,難以為繼。


    十一眼見他們襲來,纖瘦的手指在腰間一拍,已將畫影劍持於手中,隨手揮灑處,卻見大片波光甩過,清亮如水,卻銳利森寒,生生將四名高手一齊逼退。


    宋昀正彎下腰去解捆縛謝璃華的繩索,被諸人打鬥的勁風一激,卻和謝璃華一齊倒地,兀自低頭解著謝璃華腕上繩索。


    謝璃華嗚咽道:“皇上,是我害了你!”


    宋昀低低道:“不怨你。隻要咱們離開這裏就沒事了……”


    他扶起謝璃華,看一眼十一,卻見她運劍如風,快若流星,一時也猜不出她有幾成勝算,卻也料得自己和謝璃華在這邊隻會分她心神,遂帶謝璃華貼著牆邊慢慢往密室出口挪去。


    那邊相府死士見宋昀想離開,立時分出兩人來,直向他們砍去。


    宋昀匆忙閃避,幾乎滾在地上,才逃過二人刀劍,好在此時十一也已退了過來,邊攔住死士,邊扭頭叫道:“快走!”


    宋昀正待應時,目光觸到她前方,已不由高喝道:“小心!”


    十一重病在身,行動原就比尋常遲緩,全仗劍招輕靈高妙才勉強支應,此時分心相護宋昀等,防守頓時有了破綻,竟被前方死士刺中胸肋,一時疼得吸氣,卻強忍著磕開對方長刀,邊退邊試圖反擊。


    死士已瞧出不會武藝的宋昀、謝璃華正是十一對敵的最大弱點,竟分出人手來專門攻擊宋昀等人。如此,不僅宋昀等被拖著無法離開,連十一也被逼得分心保護二人,原就勉強支撐的身體便越發支持不住。等外麵終於有兩名鳳衛衝開封鎖奔入密室相助時,她一身素衣早已血跡斑斑,再不知受了多少處傷。


    宋昀見她身軀搖搖欲墜,連忙前去相扶時,隻覺她手臂冰冷,有陣陣的顫意傳來,顯然早已不支。


    她甩開宋昀,揚劍又將近前的一人逼退,方才說道:“我沒事……”


    話未了,她掩住腹部抽搐了下,已又吐出一口鮮血來,那麵色便灰敗之極,再不見半點血色,連眸子都已黯淡無光。


    宋昀又是心驚,又是駭痛,低低歎道:“罷了,罷了!柳兒,若真逃不過,能死於一處,我也了無遺憾了!”


    十一隨手拭著唇角的血,啞著嗓子慢慢道:“若是如此死去,我卻萬分不甘心!”


    所能付出的都已付出,所能得到的卻付諸東流。


    驀然回首,宋昀可以不覺得白活一世,十一卻隻覺蒼涼一生。


    眼見又有死士突破防線衝來,十一手指發顫,卻在揚劍之時倏地平穩,迅捷從死士的刀鋒邊擦過,劍尖刺入對方脖頸。


    幾乎同時,那人刀鋒也已劃了過來,她雖側身閃避,卻已體虛力竭,上臂著了一刀,立時血流如注。


    “柳兒!”


    宋昀驚痛相扶時,十一已然站不住,發髻散落,長發淩亂披下,覆於滿是血跡的素衣之上,愈覺狼狽。


    那人雖受重傷,也看出十一支持不住,竟再度揚刀襲上。


    十一咬牙抵敵時,傷病之下體力極弱,刀劍相叩間,畫影劍便握不住,竟被磕得飛了出去,紮入旁邊的牆壁中。


    宋昀眼見她危在旦夕,咬牙將她就勢拉過,奮力掩到自己身後,卻是以身體為盾,擋向那人的長刀。


    謝璃華不由驚呼,“阿昀!”


    那死士雖知他是當今大楚皇帝,更知今日之事開弓沒有回頭箭,不過略一遲疑,便揮刀刺過去,卻打算將兩人一起釘死在牆上。


    十一喉間有喑啞的噫歎,“何必……”


    宋昀竟聽到了,同樣喑啞地回答:“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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