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懷彥一聲驚呼,瞬時閃身攔住了他。身形方定,他又是一聲輕咳,嘴角血跡再現。他不過晚穆寒蕭一步而來,眼見那匕首刺向葉曼青,他目眥欲裂,不顧一切衝上去。極力催動內勁的結果便是震傷了髒腑,此時一動內力,更是傷上加傷。


    “師兄,別這樣……”他的聲音帶著點虛弱,幾乎有些哀求的味道。目光轉向另一邊一身紅豔嫁衣的女子,那熟悉的美麗麵容此刻卻如此陌生,曼青一向是內斂的、不動聲色的,那些堅硬不屈的東西,都被她妥善地藏在骨子裏,不到關鍵時刻絕不展現。而眼前這個女子,眉眼間的傲氣渾然天成,仿佛是塊不甘被打磨的頑石,寧可風吹雨打,也不願低頭半分。“……況且,辛眉她也不會喜歡這樣的。”


    辛眉仍是冷笑:“穆寒蕭,何必惺惺作態?若真要為我報仇,便殺了駱婉瑤!”


    穆寒蕭微微一愣:“辛眉,為什麽……六年前你要殺瑤兒,六年後仍是如此……到底為什麽?”還有堇兒……


    “因為,你是天下第一蠢蛋!”辛眉扯了扯被匕首割得破碎的嫁衣,神情冷淡,“六年前如此,六年後仍是如此。或者……”她驀地扯唇一笑,“蠢的人是我。從頭到尾,你都不曾信過我。”


    “我沒有!”


    “哦?”辛眉忽地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驟然揪住駱婉瑤的長發,將她拖到穆寒蕭身前,“若我告訴你,堇兒是她殺的,老夫人也是她殺的,我隻不過是被陷害的可憐蟲。你信嗎?”


    穆寒蕭渾身一震:“不可能!”


    “哈哈哈!”辛眉長笑起來,“是啊!不可能!你的瑤兒不可能殺人害人!隻有我這般弑師的無情女子,才會如此惡毒,活該我被你一刀釘在地上,活該我飲下劇毒,活該我死不瞑目!”


    這句句厲語一下下刺入穆寒蕭心中,他震驚地看向駱婉瑤:“瑤兒,你……”當年的事,他其實早有懷疑。堇兒對辛眉的表裏不一,老夫人對辛眉的厭惡痛恨……在他眼中的幸福美滿,到底掩蓋著多少痛徹心扉也難以承受的事實?


    駱婉瑤吃痛地抬起頭,盈盈水眸中淚光閃動:“寒簫,你竟相信她麽?我……我怎會做那種事?老夫人對我猶如至親,我想著報答她孝敬她都來不及,又怎麽可能惡毒到傷她分毫?更何況,老夫人一直想要你我成婚……”


    她欲言又止,可話中含義卻已經清楚明白地說出來了:老夫人是支持她的人,她怎麽可能毀掉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


    穆寒蕭不由一愣,目光下意識便轉向了辛眉。


    隻一眼他便知道自己錯了,因為辛眉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她就那麽冰冷地看著他。他的呼吸都像是被凍住了,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隻是一瞬間,她的嘴角忽然微微一動,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一句話也沒說,她甩手把駱婉瑤扔在地上,轉身往那暗沉沉的祠堂中走去。


    木懷彥立刻跟了上去,穆寒蕭怔在原地,駱婉瑤泫然欲泣地望著他,眼中帶著恐懼和委屈:“寒簫――”


    話音未落,卻聽祠堂中木懷彥叫道:“師兄!”


    穆寒蕭再不遲疑,飛快地衝了進去,隻剩下駱婉瑤坐在地上,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祠堂黑逡逡的門口。


    ***


    一進祠堂,便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空間中,讓人聞之作嘔。奇特的是,這股仿佛鐵鏽一般的腥味中,卻隱隱有種酸澀味。


    穆寒蕭心中一震,幾步衝上前去,隻見熒亮燭光下,滿地血汙觸目驚心。然而真正讓他又驚又喜的,卻是――


    “老夫人?!”


    那個在木懷彥的攙扶下艱難站起身的老婦,不正是老夫人嗎?隻見她滿頭銀發披散,一身墨綠錦服上血跡斑斑,看著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聽得穆寒蕭的驚呼,老夫人抬起頭,麵色蒼白,嘴唇抖動了幾下,轉頭看向一旁靜靜立著的辛眉。


    “多、多謝你。”


    辛眉側身微微避開,聲音毫無起伏:“不必,救你的人也不是我。”


    老夫人的臉色更加蒼白,卻沒再說什麽,隻是盯著穆寒蕭:“駱婉瑤那毒婦呢?”


    穆寒蕭和木懷彥都是一愣,相互對視一眼,心中都似乎有了些明悟。


    “她在外麵。”穆寒蕭頓了頓,“老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夫人神色冰冷,幽幽燭光搖曳中,她的目光宛如利箭一般望向門外:“隨我出去便是。”


    祠堂外,駱婉瑤已經站了起來,將散亂的頭發重新打理妥當,正整理衣裳時,驀地聽到腳步聲,她漾起溫柔的笑意看過去,甜美的笑容還未成形,便驟然僵在了嘴角處。


    “怎麽?看到老身還活著,你很吃驚?”老夫人一步步邁出,雪白的長發飄蕩在身前,隨著腳步的邁動,可以清楚地看到衣擺上已經凝固的血塊,再加上她蒼白冷厲的神情,一瞬間簡直猶如從地獄中爬出來複仇的惡鬼一般。


    駱婉瑤駭得不覺往後連退了幾步,嘴巴開開闔闔,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整個院子寂靜無比,隻有老夫人的腳步聲清晰無比。隻見她冷冷走到駱婉瑤身前不遠處站定,冷笑道:“你也會怕?下手殺我時,你可曾怕過?六年前殘殺堇兒時,你可曾怕過?!”


    駱婉瑤被逼得連連後退,忙不迭地否認道:“不、不,不是我!是她!都是辛眉這個賤人做的!我什麽都沒做!”


    剛邁出門檻的辛眉正聽到這話,不由嗤笑一聲,那眼角的光瞥了下神情冷厲如冰的穆寒蕭,不知為何,她眼中那些尖銳又嘲諷的光芒,似乎有那麽一會兒變得黯淡,幾乎透出沉痛的哀傷來。


    “鬼話連篇!”老夫人怒斥道,用力一扯胸前已經被血跡凝固的裂縫,滿盈的怒氣像要燒起來:“要不是之前那一刀,恐怕老身到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裏!駱婉瑤,我百裏莊待你不薄,老身更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如此狠毒?!”


    駱婉瑤連連搖頭,不敢置信地低叫道:“不……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刀刺下去的,怎麽可能……”


    “你當然以為萬無一失!你認定老身必死無疑!這樣一來,你的惡毒詭計就又能得逞了,就像六年前你害堇兒一樣!隻可惜……”老夫人冷厲的聲音微微一頓,回頭看了眼辛眉,“隻可惜辛眉早就看穿了你的詭計!那一刀,不過是道小傷罷了,卻足以讓老身看清你的真麵目!”


    眼看駱婉瑤瞪著她的眼神簡直像要吃人,辛眉微微一笑:“這等好事可不是我做的。駱婉瑤,不是人人都如我當年一般傻的,至少葉曼青不是。”


    事情其實要回到葉曼青剛進入百裏莊後說起。


    自從她隱約知道堇兒的死跟她有關後,她便一直想著要怎樣才能恢複記憶。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根本就沒法恢複記憶。如此一來,她隻能想方設法地讓知情者告訴她,真相到底是什麽。


    還有什麽比裝死更能得到真相的呢?


    要是她快死了,穆寒蕭也很難咬住秘密不放吧?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她從一開始就想著要怎麽設計穆寒蕭。穆寒蕭是名震江湖的神醫,要在他麵前假死談何容易?能利用的,恐怕也隻是他一瞬間的失神和震驚。因此真要假死的話,那麽場麵一定要震撼。


    百裏莊中藥草眾多,奇花異草數不勝數。葉曼青雖不通醫術,然而有趣的是,隨著她腦中屬於辛眉的記憶的蘇醒,她竟能漸漸辨明一些藥草。


    “鐵腥草”便是她在百花甸中發現的藥草。這種看著有些像狗尾巴草的小草,細嫩的莖杆中卻有著血紅色的汁液。將鐵腥草搗碎,用鹽水泡上三個時辰,便會形成仿佛血液一般暗紅色液體,更有濃重的血腥味。


    在木懷彥到百裏莊後,恢複意識的葉曼青便暗地準備了鐵腥草的汁液,用防水的羊皮袋裝上吊在手腕處,等待適當的時機。


    事實上,原本她是打算在老夫人麵前假死的。沒想到駱婉瑤心思狠毒,竟是蓄意要陷害她。那突然的一刀確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根本來不及反應,匕首就要刺入老夫人胸口。


    千鈞一發之際,她用力彎了彎手腕,讓匕首從手腕下吊著的羊皮袋上刺入,穿透羊皮袋後,再紮在老夫人身上。


    如此一來,大部分力道都被羊皮袋卸去,老夫人雖然受傷,卻不過是皮肉之傷。


    老夫人是何等聰慧精明之人,那一刀下去,她瞬間就已明白了駱婉瑤的心思,隻是震驚之下卻完全不及反應。等到刀尖刺入身體的疼痛傳來,她瞪大眼睛,眼見在駱婉瑤的力道帶動下匕首被拔出去,血光飛濺,把葉曼青的臉上身上都濺得鮮血淋漓。奇特的是,她竟沒覺得有多痛,而她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髒的跳動。


    在老夫人怔愣的時刻,她看到葉曼青的眼神起了變化,隻聽她咬牙的聲音:“是你搞的鬼?!”


    到了這時候,老夫人頓時明白了一切。她順勢閉上了眼睛,盡職地扮演著死人。


    聽到辛眉和老夫人的這一番解釋,駱婉瑤一雙美目中簡直要噴出火來,她怨毒地瞪著辛眉:“你這個陰魂不散的賤人!若不是你……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做出這些事來?!都怪你!都怪你!”她的聲音拔高到極致,到後來簡直是歇斯底裏,宛若瘋狂一般。


    辛眉靜靜盯著她,自嘲似地笑了笑:“是啊,若不是我,你早就該死在陰山雙惡的手上,又怎麽能害人害己呢?確實是,都該怪我。隻是你害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害堇兒和老夫人?”


    “為何?”駱婉瑤突然大笑起來,“她們都隻會裝模作樣假仁義罷了!我跟寒簫本就有婚約,你算什麽?居然敢橫插一腳?我千裏迢迢將堇兒找回,送上百裏莊,她除了撒嬌賣癡之外又會什麽?既然幫不上我,我留她何用?至於老夫人,口口聲聲說疼愛我,根本就是敷衍我罷了!說什麽六年之期,結果都是騙我的!她既然那麽想念堇兒,那我就讓她去跟堇兒團聚,不正和她心意麽!”


    “住口!”穆寒蕭突然開口,神情中不帶絲毫喜怒,反倒是眉眼間那一縷厭倦之色叫人有些心驚。“瑤兒,這是我最後一次這般喚你。你的心意,多年來我也說得很明白,我感激你的情意,但無法接受。我一直視你如親妹,你若不喜歡,直接斷了往來便是。如今,你做下這許多錯事,殺我親妹,害我祖母,更三番兩次欲加害我的妻子,此番種種,已非愛恨兩字可以言明。弑妹之仇,殺妻之恨,不能不報。”


    最後這十二個字,他的語氣平淡至極,然而其中意味,竟讓駱婉瑤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往後退了一步,輕聲道:“你要殺我?”頓了頓,忽然尖聲叫道:“你竟要殺我!”


    穆寒蕭輕輕搖搖頭:“我不會殺你,但我也不能放你。”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原本離他足有三丈遠的駱婉瑤忽然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穆寒蕭沒有再看她一眼,隻是揚聲道:“來人,將駱婉瑤關入地牢!”


    已在外頭守候良久的和伯微微躬身,吩咐人進去將駱婉瑤帶走。


    駱婉瑤被拖走前眼神怨毒地盯著穆寒蕭和辛眉,厲聲尖叫:“穆寒蕭,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你要敢動我,我爹不會放過你的!他定會將這百裏莊踏平……”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門外,她的聲音才驀地停止,像是被什麽人堵住了嘴巴似的。


    院外的回廊中,莫恨冬拍了拍手,很滿意自己剛才一記遠投,準確命中駱婉瑤。


    “踏平百裏莊……嘖嘖,駱大小姐好大的口氣啊!”莫恨冬搓了搓下巴,“越來越有趣了啊!”


    緹月萱興奮地扯著他的手臂:“扔得好扔得好!早就看這個臭三八不順眼了,哼,讓她吃一嘴的泥去!”


    莫恨冬狀似不經意地往她肩頭靠了靠:“是啊,竟意圖謀害公主,非讓她吃泥吃到飽不可!”


    說到這個,緹月萱頓時想起了什麽:“哎呀,漠哥哥怎麽還沒過來啊?他該不會去偏廳找葉姐姐了吧?太笨了!”


    “我早就過他笨了嘛!”莫恨冬打蛇隨棍上。本來就是,楚南漠那家夥除了武功高一點點、速度快一點點,其他地方哪裏比得上他?那麽笨頭笨腦傻乎乎的樣子,真不知道這個臭丫頭是看中他哪一點!


    可惜這次他馬屁拍在馬腿上了,緹月萱氣鼓鼓地給了他腦袋一拳:“不準說漠哥哥壞話!再讓我聽到揍扁你啊!”


    莫恨冬翻了個白眼,無語望天:“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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