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


    天際暗色的雲層靜靜潛伏在地平線上方,似乎仍想盡力遮擋晨光的到來。遠遠近近的山林被蒙蒙的天光覆蓋,生靈們尚沉浸在夢鄉中。所有的聲音都在沉默著,等待著破曉那絲光掙開一夜的靜謐。


    不知何處響起的低啞嗓音層層漾開,驚得酣睡的鳥雀四散亂飛,露出枝葉掩蓋下的墨色身影。


    “沒有解藥,就不用再來。”楚南漠兀自閉著眼睛道。


    “原來傳言不假,你是被迫回到南林族的。”


    乍聽這個聲音,楚南漠驀地睜開雙眼,淩厲的眼光射向三丈遠處的一株懸鈴木後。清風微拂,那翠綠的樹葉好似直鋪到地麵,定睛一看,卻是一個身著綠裳的女子。她身上透著淡淡的水氣,秀美的麵容因為沾上水珠而愈發楚楚動人。


    楚南漠眼一眯,氣息驟寒:“是你。”


    “沒想到你我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應殘秋緩步踏出樹影,“人生果真無常。”


    “……再近一步,殺了你。”


    殺意瞬間蔓延,應殘秋應聲停住腳步:“何必這般敵視?南林族已然歸順聚塵宮,我聽說你的身份――”


    她的聲音被堪堪抵在喉間的利劍截斷:“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森寒的劍氣舔舐著她的肌膚,應殘秋卻忽然甜甜一笑:“我與你,本就隻有一事相關聯,你猜,會是什麽呢?


    冷冷注視幾息,楚南漠收回劍,“她在何處?”


    “今日,她該到百裏莊了。”應殘秋看著他冷冽的麵容,又補充了一句,“目前安全無虞。”


    “目前?”


    “有人放出謠言,言道無淚修羅曾同一名女子交往過密,更將半卷流雲繪交予她保管。”


    楚南漠眉峰一厲,他自然清楚江湖人對流雲繪的癡念有多大,而放出這個消息的人,多半是使役閣所指使。他這三年在江湖結怨甚廣,別說有流雲繪當借口,便是為了報複他,那些人也會找上葉曼青。她若真落在他們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解藥!”


    應殘秋衣袖一翻,右掌上托著個冬青色的瓷瓶:“我有一個條件。”見楚南漠凝神靜聽的神態,她嘴角微勾,“保護好她,必要時……帶她走。”


    楚南漠一愣,卻未多說,隻是點點頭,接過瓷瓶。


    “藥性需得三個時辰後才能發揮作用,南林族距百裏莊約有九百多裏,便是日夜兼程,也需三個日夜方能趕到。不過百裏莊也非尋常地方,她短時間內不會有事。”應殘秋絞著手指在原地踱了幾步,神色中憂慮盡顯,“宮主已然決定派冬隱閣主北上盡快將曼青帶回,你需多加注意,如非必要,切莫與他起衝突……”


    正運功化解藥性的楚南漠看她一眼,忽地開口道:“我不會讓她有事。”


    應殘秋猛地止住聲音,咬著嘴唇凝視他一會兒,點點頭:“我相信你。你見到她,若、若她想起小時候的事,就……”她使勁閉了閉眼,“罷了,若能相見再說吧。”


    楚南漠不再言語,隻是下意識抬頭望著漸亮的天空。溫柔而透亮的光芒包裹著淡藍色的天穹,熟悉而寧靜的美麗,是他曾與她共同注視過的景色。胸口隱隱抽緊,是他這些日子時常體味到的奇特而不同尋常的感覺。這樣的心境,不知她可明了?


    ***


    爛漫三春媚,參差百卉妍。風桃諸處錦,洛竹半溪煙。


    葉曼青撩起馬車上的布簾,望著漫山遍野爛漫盛開的各色花卉,一時間幾乎要錯以為自己一覺睡過了冬季直接到了春天。好在涼風有意叫人清醒,從山間穀地呼嘯著吹來,伴著風中送來的奇異香味,別有一番透徹心扉的醉意。遠遠近近的花叢或低伏或輕顫,好不惹人愛憐,其顏色豔麗之處,竟沒幾樣是她認識的品種。她還待細看,忽聽車廂中“咚”的一聲,逃兒直挺挺地倒下了。


    這是怎麽了?


    “真是沒用。”


    穆寒蕭拿出一個瓷瓶放在逃兒鼻端前輕輕一揮,就見他身體一顫,一骨碌坐起來。


    見這番情形,葉曼青也瞧出個大概,許是逃兒沾上什麽毒了。百裏莊以醫毒揚名武林,這些豔麗的花朵自然不是好相與的。她是托了這百毒不侵的身體的福,要不然,一路上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正想著,眼前卻多了一粒暗綠色的藥丸,她瞥一眼穆寒簫,便接過藥丸吞下。藥丸入口有股淡淡的清香,從喉中滑下後更由內而外產生一種清涼的感覺。每天一到固定時辰,穆寒簫便會讓她吃藥。葉曼青也不問是什麽,反正不會是毒藥。因為味道不錯,她就當是薄荷糖吃了。


    看她仍是問也不問就吞下,穆寒簫微微捏緊瓷瓶:“……為何不問?”


    嗯?葉曼青抬眼一笑:“難道還能是毒藥不成?”


    那笑意如此冰冷,穆寒簫看得心頭刺痛:“不需這般笑,我知你恨我……”


    “怎麽會?”葉曼青挑挑眉,“你對我照顧有加,我哪裏會恨你?”


    “我強行帶你離開,你――”


    “我隻是想通了。”葉曼青勾著布簾,望向遠方山野叢林,“總歸是要麵對的,我也很好奇,你的妻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弄清這一點,她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安生。


    穆寒簫凝視著她的側臉,那柔美的輪廓離得這般近,卻又似乎隔著千重山萬重水般遙遠。他心中忽地起了一絲絕望,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再也不會變成記憶中那個愛他至深的辛眉了。這瞬間的情緒頓時釀成驚濤駭浪的恐懼,身體已經快於頭腦行動,他緊緊把她攬住按在胸前:“我的妻子就是你,是你!”


    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葉曼青下意識掙紮,卻發覺如鋼鐵般鎖住她的手臂竟在微微顫動,詫異之意方起,心底深處另一股情緒悄然湧上,是悲戚是哀痛,更是懷念不舍。想到先前所下的決心,她頓時一靜,輕輕放慢呼吸,卸下所有防備反抗排斥的心思,自我催眠著放鬆身心,第一次毫不抗拒地依在他懷中。


    感受到她的柔順,穆寒簫先是一愣,再反應過來卻是狂喜,越發將她擁緊,隻怕這一時的溫柔轉瞬即消。


    “你忘了過去不要緊,不記得我也沒關係,隻要你還活著,還在我身邊,就夠了……”


    “嗯。”


    葉曼青低低應一聲,側頭看向蹲在車廂一角的逃兒,看他晶亮的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她,不知為何,她心底卻是一定,原本還有的些微惶恐也盡數消了。


    馬車在山道上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停在一片鬆樹林前。寒風吹得鬆針根根分明,蒼翠中自有一股鋒銳的氣勢。馬夫跳下車,繞著車頭走了兩圈,撿起幾個石塊往林中扔去。


    葉曼青看得好奇,隻聽咚咚幾聲,想是石塊擊中樹幹發出的響聲。不多時,林子深處隱約閃出一個灰色的身影。下一刻再看,那人驟然靠近了許多,再眨眨眼,便見那人身形似鬼魅般倏忽出現在車前一丈遠。原來是位胡須灰白的老伯。葉曼青一愣,隻覺方才的情形有些熟悉,似在哪裏見過。


    那老伯走近兩步,躬身道:“穆和恭迎少主人。”


    “怎麽是和伯你?”車中的穆寒簫掀起簾子,銳利的眉峰攏起,“引路這種小事您又何必親自來?”


    和伯爽朗一笑:“多謝少主人關照,趁我這身子骨還沒僵硬,當然得多走動走動。”


    “罷了,老夫人可還好?”


    “老夫人一切安好,隻是十分思念少主人,接到您今日回莊的消息,一大早便等著了。”


    穆寒簫半掩住簾子,轉頭看了葉曼青一眼,猶疑一瞬,便道:“老夫人可是在聽風苑?這便過去吧。”


    “是。”


    馬車緩緩開動,葉曼青覷眼從簾縫朝外看去。穆寒簫對這位老伯很尊敬的樣子,看來他在百裏裝的地位不低。還有那位老夫人,似乎是屬意駱婉瑤做穆寒簫的妻子,這一見,不知又是個什麽情況。


    微風拂動布簾,站在車旁看過來的和伯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滿臉不可置信地瞪著與穆寒簫並肩而坐的女子。秀麗奪人的麵容,眉眼仍是冷峻,一眼望去像是湖水冰涼,雖是清澈卻看不透底。這個人……怎麽可能?!


    林中路並不顛簸,但車上的人仍然止不住搖晃。想著剛才那老伯驚詫的模樣,葉曼青越發多了幾分興趣,一旦放下心來查探,辛眉的過去著實有些趣味。


    手掌忽地一緊,卻是穆寒簫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葉曼青好奇地看著穆寒簫神色微微變得僵硬,語氣一轉,“幾個月前你可曾在中鴻城外停留過?”


    穆寒簫一怔:“你怎會知曉?是懷……二弟告知你的?”


    猝不及防聽到那人的名字,葉曼青心頭一顫,下意識掙開他的手:“剛才我看和伯從林中出來的步法很熟悉,才想起當初在中鴻城外也見過這樣一片設了陣勢的樹林。”


    “原來,那塊鑒牌是為你借的。”穆寒簫苦笑道,恍惚想到那日木懷彥邀他同行的情景,“世事果真難料……”若當日他走出那片林子,很多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至少,那時的木懷彥,還未曾有動情的跡象。他們不過是初遇,也不至於今日他用這般下作手段來逼迫她……


    想起那塊早早丟在流煙閣的鑒牌,葉曼青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在那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想象。那時候,她還一心想著怎麽找到依靠活下去呢。唯一不變的是,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阿默都不在她身邊。這一瞬間的孤獨哽在喉間,欲吐難吐。


    車廂中的氣氛凝滯得讓人連呼吸也覺著困難,見她神色低落,穆寒簫越發掩不住眉眼間的煩躁,終是開了車門躍下車快步向前走去。


    直到車門“啪”一聲被扣上,葉曼青才真正放鬆下來,軟軟地倚靠在坐墊上。無論她做了多少心理建設,無論她麵對穆寒簫時怎樣冷漠鎮定,她心頭的惶恐從來也不曾減少過。活了這麽多年,她從沒這麽害怕過,就連當初在玉棺中醒來她也不曾這般恐懼。如果就那麽死了也就算了,至少,她還是她……心底的恐懼似乎隨時可以將她吞噬,她閉上眼,感覺身心都是疲憊不堪。


    須臾,一人牽起她的手,她驚怔之下猛地睜開眼睛,原來是逃兒。隻見他跪坐在她身前,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小姐不怕,逃兒保護你。”


    他小小的臉龐仍是木木然毫無表情,那雙注視著她的點漆雙眸一瞬不瞬,無比認真地說道。


    葉曼青怔怔地瞧著他,方才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阿默。自從知道這孩子的身份後,她對他就再沒一絲真心,一直來護著他留他在身邊也不過是為了能跟染豔保持聯絡,同時也方便探聽一些阿默相關的線索。當日她真是恨極了這個孩子,她和阿默會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有一大半就是因為他。每每回想當時情形,她心中就止不住湧上殺意。隻是相處這麽久,又知阿默安全無虞,她對他的厭恨也少了大半,這些日子多是冷淡以對。


    今時今地,這般相對,她心中不由一軟。也不過是個不足十歲的孩子,他一直也不曾害過她,,她實在是沒理由再為當日之事遷怒於他。想到此處,她的聲音放柔了些:“好,逃兒也不怕,我也會保護逃兒的。”


    逃兒靜靜看著她,木然的小臉上緩緩綻出一絲略帶僵硬的笑容:“好。”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看看更新時間,居然已經隔了一個月了,挖真是罪大惡極啊==


    這段時間真的是累得夠嗆,挖現在已經變成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著的女金剛了(在公車上站著也能睡著orz)。。。春眠不覺曉,夏眠不覺曉,秋眠不覺曉,冬眠不覺曉。。。不覺曉啊不覺曉~~~


    神如果賜我一天100小時,我一定每天睡足24小時>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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