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楠木圓桌上的案盤中擺著三疊小菜並兩隻玉色小碗,碗中粒粒白米晶瑩,小菜色香味俱全,叫人一看便不由食指大動。隻可惜臨桌而坐的人卻無視眼前美食,兀自木著一張臉連開口也懶得。


    穆寒蕭夾了一箸藕片送到葉曼青麵前,輕聲道:“這時節的蓮藕最是豐美,味道清爽又滋補,你嚐嚐看。”見葉曼青不為所動仍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他放下筷子,“你的穴道未解,若不進食,隻怕解穴的時間要更長。”


    葉曼青冷笑一聲:“解開穴道又怎樣?我還能打得過你跑得你?”


    “……至少,手腳能動恢複自由後,你可以趁我不注意捅我一刀。”


    房中瞬時一靜。葉曼青本想諷刺他兩句,但他的語氣那麽認真,反把她到嘴邊的話給噎住了。這個念頭她還真想過,或者說,不久前她差點就親手施行了。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偏偏就不信我的話?我和辛眉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知道你是。”穆寒蕭探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掃開,“你也知道,不是嗎?”


    葉曼青不由一顫,“我要吃飯,把我的穴道解開。”


    穆寒蕭依言解開她的穴道,將筷子遞給她,靜靜地看著她吃東西。任誰被這麽看著也吃不下飯,葉曼青差點摔筷子:“你不吃東西盯著我幹嘛?”


    穆寒蕭微驚,抬眼笑道:“一時沒注意,我不看就是,你再多吃點。”


    沒想到他這麽好脾氣,葉曼青頓時被噎住,也沒有旁的話可說,隻能專心致誌地攻擊菜肴。先前他的所作所為,她到現在想起仍是氣怒難平。一下子恨他霸道無理,竟然做這麽過份的事;一下子又氣自己猶豫來猶豫去,結果錯過時機;一下子又生那傻木頭的氣,居然笨到連親口問她一聲都不會,虧她那次還特地警告過他……


    “你和他是不可能的,別再想著他了。”


    突如其來的話語似利箭穿空,直直射到她心頭,一時刺痛竟讓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她抬眼狠狠瞪著身前的人:“你胡說些什麽!我偏不信!”


    穆寒蕭不閃不避:“我和小彥從小一塊兒長大,對他最了解不過,他絕不敢對‘嫂子’報什麽非分之想。”


    葉曼青頓時臉色一變,猛地把手中的筷子一甩,騰地站起身:“去他的‘嫂子’!”


    筷子撞在桌麵上彈起,穆寒蕭隨意抬手抓住,用布巾細細擦幹淨了重新擱在碗碟上。等這一串動作完畢,他才開口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明媒正娶的妻子?”葉曼青似乎看到眼前大紅綢緞飄飛,紅豔如血的色彩隻叫人心頭發慌,未及思考,她便冷笑道,“是共拜了天地,對奉過雙親,還是同飲了鴛鴦交杯酒?不過是喜堂變靈堂,夫妻成怨侶罷了!”


    穆寒蕭的眼睛瞬間淩厲起來,籠罩在他身上的氣息頓時變得森寒無比,有那麽一會兒,葉曼青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裏了。但也隻是這麽一瞬間,他的眼神與她的交匯,那其中暗湧的情緒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隻見他緩緩起身,擺上兩個茶杯順次斟滿茶水,取了一杯握進她的右手中。他的手指冰涼冰涼的,手掌緊緊包圍著她的,將那杯茶穩穩扣著。另一手端起剩下的那杯茶,挽過她的手臂,一仰首將杯中水飲盡,緊接著他握著她的那隻手將她手中的杯子送到她嘴邊。這期間,他的目光都不曾離開過她。


    葉曼青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她明白她剛才的話惹怒了這個人,而他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回擊她的話罷了。隻要她乖乖喝下這杯茶,平息他的怒氣就好。雖然這麽想著,但她心中卻是恐慌莫名……腦中不時閃過的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畫麵,對著眼前這人的情緒不定……這杯茶,她著實不想喝。


    但握著她的那隻手強硬不容反抗,略顯冰涼的杯沿觸到嘴唇,那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眸閃過的痛苦和期盼,刺得她眼眶酸痛,不由自主灌下茶水。許是喝得急了些,這一口下去卻是攪起一連串的嗆咳,她胸口脹痛,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穆寒蕭手腕一轉,將她拉到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葉曼青難得順從地靠在他身上,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他按著她顫抖的肩,感受著這些日子來兩人的第一次接觸,心中是久遠不曾體味過的安寧。


    “我沒有騙你,你我曾飲過交杯酒。”


    葉曼青驚訝地抬起頭,她記得木懷彥告訴過她,辛眉明明就在新婚前夜自盡身亡的。


    穆寒蕭卻是低頭微笑道:“隻是那時你已經沉睡過去,所以並不知曉。”


    沉睡?葉曼青不覺悚然,他說的交杯酒,是在辛眉死後喝的麽?這個人、這個人其實早就瘋了吧?


    “不過不要緊,有天地為證,你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妻。”


    這般溫柔深情的話聽在她耳中卻隻覺別扭怪異,隻能強笑一下,並不敢搭腔。


    “明日我便帶你回百裏莊,你說可好?”


    葉曼青頓時驚跳起來:“什麽?我不去,我要待在這!”開什麽玩笑,別說她還沒去跟木頭說清楚,單是為了阿默她也不能走。


    “聽話。”


    短短的兩字,她眼前的景象卻開始異變,所有的東西都旋轉著被黑暗的漩渦卷席,最後映在她眼中的,是那雙沉寂中透著歡欣的眼眸。抓著意識的最後一瞬,她無力地吐出四字。


    “帶上……逃兒……”


    穆寒蕭凝神注視著懷中的清麗容顏,隻靜靜地把她更擁緊了些。


    “將軍。”


    吧嗒一聲棋子落定,縱觀四方,帥棋已然毫無退路。


    木懷彥怔愣一下轉而笑道:“我又輸了。還來嗎?”


    坐在對麵的齊楚翻個白眼,將棋盤推開:“不玩了不玩了,一點意思也沒有。木頭你到底在搞什麽啊,都好幾個時辰了,怎麽還是這副魂不守舍的傻樣?”


    “是我的錯,今日精神頭不足。”木懷彥好脾氣地笑笑,低頭收拾著棋子。


    齊楚眼珠子一轉,瞄向坐在窗邊的狄望舒,卻見他輕歎著搖搖頭。齊楚看看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斷過的木懷彥,煩躁地耙弄幾下頭發,卻也無法可想。狄望舒示意他出去,他索性站起身,故作不爽地道:“本少爺要出去轉幾圈,悶大頭你個兒玩吧!”


    木懷彥點點頭,避開狄望舒的眼光。狄望舒走到他身旁頓了一頓,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也跟著出去了。


    耳聽著兩位好友的腳步聲遠去,木懷彥臉上的笑容緩緩逝去。他不是不明白他們的擔憂,隻是事到如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其實早在青霓山聽聞師兄要找的人是她時,他就已然明白,自己的那點難以宣之於口的微妙心思,唯有盡早了斷才是最好的方式。或許他從那時起就不該再過問她的任何事,但當初她下落不明,他又怎可能置之不理?而後,一路追尋終叫他找到了她,當時那個場麵……


    木懷彥緩緩握緊拳頭,看到那一幕時,他是真的以為就那樣絕了心思也好,隻要她和師兄能幸福,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可是、可是,她根本就不認得師兄,甚至因為他勉強喚出的那兩個字氣怒攻心。她不是辛眉,她隻是他的“葉姑娘”……從那一刻起,他就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也是這麽相信的。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她的一嗔一笑,她的猶疑躊躇,一點一滴浸入他心中。這樣真實的溫暖,他不想、也不願放手。幾個時辰前他握住她的手時,她的羞澀微笑曆曆在目,怎麽可能會是虛幻?!


    一拳重重擊在桌麵上,還未裝進棋盒的棋子頓時彈跳起來滾落在地。一圈圈淩亂的軌跡,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混亂的循環,不斷旋轉著卻尋不到出路。她的猶豫恐懼,他都看得分明,恐怕師兄也是明了,所以並不曾多說什麽。重逢以來,他隻是順心而為,故意忘記師兄當時所說的話。她身上種種,其實早就可以確認,她是辛眉無疑。


    一股鬱氣凝結在胸,木懷彥隻覺心浮氣躁,卻隻能勉強順著思路再想下去。


    葉姑娘這些天的表現,她對師兄的莫名畏懼,或許是因為……過往的記憶她並非全然忘記。也許,某一天她的記憶會恢複。師兄等的也就是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那麽他、他又該如何自處?


    現在就放手嗎?師兄等了這麽多年,他的苦楚他最是明了,隻要他放下……心口驟然抽痛,木懷彥隻覺呼吸一窒,不由苦笑開來。情之一字,萬般滋味難分說,舍不了,放不下。但師兄的脾性絕烈,多年等待已然不可能放手,他、他絕無理由與師兄相爭……就是再苦再痛,也該忍下。


    但――不是現在!


    那日她的盈盈笑語仍在耳畔,半眯的眼眸,玩笑般的威脅。他答應過她,絕不會再有類似的事。不問她的心意不看她的選擇,自以為是的為她定下將來,這樣的自私,一次就已經足夠。即便要退讓,也是因為確定她的心之所向。無論是他還是師兄,誰都不能勉強她。這一點,他不曾忘記過。


    若她真的恢複記憶,她愛的真是……那他就真的可以放心離開了。


    木懷彥蹲□撿起棋子,一粒粒安進棋盒中。


    就這樣吧,不管怎樣,他要再見一見她……其他的,以後再說。


    ***


    齊楚縱身跳上一株青竹,吊著竹竿晃蕩兩下才躍下。


    “就算他沒請到小葉子,也不用臭著一張臉吧?本少爺看得牙都酸了!”


    狄望舒凝視著竹林上方的一抹藍天,緩緩吐出胸中濁氣,沉聲道:“想來你也看出些許端倪了,寒蕭對葉姑娘……”


    齊楚幹笑兩聲:“我正覺著納悶呢,小葉子雖然長得不賴,但也不至於讓那個凍死人的毒醫一見鍾情吧?”穆寒蕭當初給狄望舒療傷的手法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唉,也許真是天意弄人,這等奇詭之事竟然會發生在他們三人中間。”狄望舒輕歎一聲,他原先也是難以置信,但事實如此,隻能徒然歎息。他便將穆寒蕭當年如何遭遇劇變致使新婚妻子驟亡之事一一道來,到說到穆寒蕭多年來一心想要救活的人竟是葉曼青時,齊楚除了瞪著雙眼中張大嘴外,再說不出一句話。


    “很難相信是吧?”狄望舒莫名一笑,眼中卻是憂慮,“葉姑娘似乎失去過去的記憶,對寒蕭更是畏懼。懷彥他……唉,我也不知他現下是如何想的,是要放下還是……”除了放下,又能如何?若真到了誰都不肯放手的地步,隻怕――


    齊楚一瞪眼:“做什麽要放下?小葉子明明和木頭是兩情相悅!”


    狄望舒一愣:“可是,葉姑娘畢竟是寒蕭的妻子,怎麽能――”


    “不是還沒真正成婚麽?”齊楚滿不在乎道,見狄望舒欲言又止,他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小葉子早就忘了他了,難道還要勉強她跟穆寒蕭在一起?都過了生死一線,又有什麽是不能忘記的?”


    狄望舒沉吟道:“你說得不錯,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葉姑娘死而複生又忘盡前塵,該如何做都由她自己。隻是,萬一她恢複記憶,又當如何?”


    “恢複記憶?”齊楚頓時噎住,想了半天也沒個主意,終於抓狂地把頭往竹子上磕去,“煩人啊啊啊!”


    狄望舒嘴角一扯,笑意將露未露。人生之事,當真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愛一個人,恨一個人,銘記與忘懷,誰都無法預料。命運詭譎如斯,身在局中之人所能做的,無非“盡心盡力”四字,從心所求,豁盡全力,即便最終結果殊不如人意,也無需再多言一個“悔”字。他和殘秋之間,其實也是如此。也曾氣怒過,也曾彷徨過,但到如今,他隻想再見見她,這一份情,無論是否有結果,他都隻求一個無憾。


    殘秋,這樣的心情,你可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汗,上周更新了也沒敢多說什麽,因為實在是深刻地認為“解釋就是掩飾,理由就是借口”。。。tat


    但是不報備一下前些日子的情況的話,又覺得很說不多去。之前6月份各地大雨發大水,我的rp不夠,很杯具地遭遇到電纜被大水衝斷網絡癱瘓的情況,然後緊接著,又是俺們家的電腦罷工,接二連三的事下來,真的木有寫文的狀態tat。。。


    另外,最近高溫,大家要注意降溫防暑啊,這是作為接連兩周中暑的苦命人的血淚經驗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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