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次日,葉曼青起了個大早。好好睡了一晚,精神頭十足,之前的那點自輕自毀都丟開了去。左右無事,便索性端了水杯倚在窗前發呆。正是風輕雲淡的好天氣,在這山中住處望天,卻反倒覺得這天仿佛更高遠般,有種透明的模糊。


    大門處有個小小的身影漸漸靠近,葉曼青定眼一瞧,哈,不是重樓那孩子是誰?


    “哎喲小重樓,你三天兩頭往這兒跑,我們畫屏妹妹可是要害羞的哦!”青霓派這般的名門正派自是守禮非常,極重男女大防,但重樓這般的小孩子卻不在此限。往常師姐妹們有什麽零嘴都會喚了他和飛宇來吃,因此他倒時常來這兒。那畫屏卻是青霓派門中最小的女弟子,人雖嬌小,嗓門卻不小,鬼靈精一個,平日裏連飛宇那調皮家夥也被她整得雞飛狗跳的,卻偏偏一見重樓就甚為乖覺。葉曼青在此住了幾天,少不得拿他們倆逗笑。


    果然,隻見匆匆奔來的重樓腳下一個趔趄,小臉漲得通紅:“你、你……”


    看他原本繃著的小臉崩塌的樣子,葉曼青忍不住噴笑出聲。這小家夥並不知道她就是之前的那位“如花姐姐”,偶爾一次不小心抱怨了句“有的人連句話也不留就走了”,恰好被葉曼青聽著,當下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卻也不好說明,隻能隨口逗他兩句,引他忘了這茬。


    “才不是!我是來找大師姐――”


    他話音未落,忽然一陣略顯急促的鍾聲破空而來,傳遍整座雲琅宮。樹叢間的鳥雀被這鍾聲驚起,頓時隻聽翅膀撲棱棱震動聲,空中一片亂雀飛出。


    重樓小臉一白,連平日的莊重也顧不上,撒腿就往走廊盡頭奔去。


    “大師姐,不好了!


    各房內早有人聞聲而出,一時間走廊上人影憧憧,腳步聲雜亂。走在最前頭的正是青霓派首席女弟子裴英,隻見她麵色凝重,奔到重樓麵前也不多言,一手提住他的手臂,腳下不沾塵地急掠而出。其他一眾女弟子神色略有驚惶,卻也是相攜奔出。不一會兒,整個院子已是人去樓空,隻剩葉曼青靠在窗前搞不清狀況。


    走廊一頭兩人施施然走來:“葉姑娘,不一道去看看麽?”


    又來了!“看起來似乎是青霓派門內之事,我又不是武林中人,不太方便吧。”


    “怎會?”駱婉瑤掩唇,“聽說是和狄公子有關的事呢,葉姑娘是木少俠的好友,不去的話才不好說呢。”


    狄望舒?葉曼青皺眉,已然看清右側走廊上應殘秋和青藍匆匆行來的身影。她隨即展眉一笑:“原來如此,那我少不得要去湊湊熱鬧了。”


    “應姑娘也來了,那便一同走吧。”


    駱婉瑤這麽一說,葉曼青也不好拒絕。這個大美人一直讓她覺得詭異,所以她都是盡量避免同她接觸的。不過話說回來,她在這個世界碰到的美女又有哪個是不詭異的?況風華那個奇怪的家夥就先不說,但是身邊的應殘秋也是神神秘秘的。這麽一想,葉曼青不由好笑。如果她是個男的話,恐怕就得大呼“最難消受美人恩”了。


    應殘秋主仆在前,葉曼青居中,駱婉瑤二人落在後頭,時不時跟葉曼青閑聊幾句。大抵都是問些家在哪裏是何方人多少年歲之類類似戶口普查的事,葉曼青把那一套深山野村的話又重新拿來複習了一遍。這些東西先前應殘秋也不知問過幾遍,她現在都能倒背如流了。果然謊話說了一千遍就能成真,現在連她自己都快以為她就是某個小村子裏出來的野丫頭,就算她說夢話估計也漏不出其他的東西。


    她們一路往琮玉閣行去,葉曼青暗忖,那地方原先是外人難進的,現在這個樣子,難道真是事情泄露了?


    身後忽然一聲“哎喲”,葉曼青驚詫回頭,就見鶯兒腳下一絆歪著身子就往她身上倒來。這個時候閃避也是來不及,況且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摔倒不理,葉曼青條件反射地伸手要扶她。哪知鶯兒似乎被嚇壞了,雙手胡亂揮舞著居然沒抓住她的手,堪堪就要扯住她的衣袖。葉曼青隻覺手底一沉,便聽一聲冷哼,卻見黃影輕晃而過,定睛再看,就見青藍穩穩扶住鶯兒。


    “鶯兒姑娘,站穩了。”


    鶯兒的臉一下漲紅,甩手就要發作,卻見駱婉瑤麵色淡淡不辨喜怒,頓時心下一驚,勉強倒了聲謝斂袖退回駱婉瑤身後。


    “葉小姐,我家小姐體弱,勞煩小姐扶持。”


    青藍這話極為失禮,但在場中人卻無一人出言,葉曼青緊走兩步挽住應殘秋的手臂。應殘秋黛眉輕鎖,麵帶憂色地看她一眼,低聲道:“快走吧。”


    卻說她們幾人到了琮玉閣外,見了那場麵,倒不由吃了一驚。


    隻見人群裏三重外三重,簡直是這山上的人都來齊了般。好在她們一行中有兩個盛名在外的大美人,那些江湖客都頗為客氣,她們沒費多少勁就進了最裏層。


    站在琮玉閣前兩廂對峙的人馬不是旁的,正是青霓派弟子和不悔岩眾人,兩方最前頭的人葉曼青倒都認識,卻是顧風一和先前那個冰冷傲慢的黑衣少年。此刻這兩人相隔不過一步,互不相讓地瞪視著對方,像是兩頭發怒的公牛。


    顧風一桃花眼微眯:“司徒玄匕,這是青霓山,可不是你家的不悔岩!”


    那黑衣少年嗤笑一聲:“青霓山又如何?一介掌門居然躲著不敢見人!也不過如此!”


    “你――”


    “哼,當日雲掌門說得那般冠冕堂皇,卻原來是監守自盜麽?好個正氣凜然的青霓派!好個超然物外的一代掌門!”


    聽那司徒玄匕越說越是無禮,顧風一身後一眾青霓派弟子都不由叫嚷起來。不悔岩之人大多不能言語,隻是怒目而視,齊齊抽出兵刃。顧風一眼色一厲,背上之劍鏗然彈出鞘。司徒玄匕冷笑振袖,掌中登時多了一把通體烏黑的短刀。


    圍觀眾人俱都屏氣凝神,場麵一時沉滯。


    葉曼青凝眉抬眼,隻見慶典那日見著的席上幾人俱都在場。那個爽朗豪氣的談九如懷中抱著把古樸短刀站在一側,嘴角帶笑看著麵前這一幕,待目光觸到葉曼青幾人,微微頷首垂目示意。葉曼青對這個瀟灑恣意的刀客倒有幾分欣賞,微微一笑。她身邊的駱婉瑤虛虛一禮,麵上已帶上羞意。談九如嘴角笑意加深,似多了分玩味。


    此時場上卻有了變化,隻見司徒玄匕反手握刀,冷聲道:“久聞青霓派禪雲劍法輕靈無雙,為武林劍中絕學,在下今日便討教了!”


    顧風一長劍一振:“梟龍刀威震四方,在下今日便當長見識了!”


    話音方畢,司徒玄匕已騰身而起,那把梟龍刀同他黑色的身影融在一處,像一片濃黑的烏雲般罩向顧風一。顧風一手腕輕抖,禪雲劍第一招“解雲岫”起手式施展開,劍尖瞬時幻出萬千光影射向半空中的司徒玄匕。霎時隻見銀芒倏忽閃爍,恰似日出之時霞光初照穿透雲層而出,叫人頗有些目眩神迷。人群中有人低喝一聲“好”,卻見司徒玄匕身形銳勢如禿鷲捕食,手中梟龍刀沉黑如墨,帶著隱隱低嘯聲,以劈山碎石的氣勢直撲顧風一。


    這一刀似乎勢在必得,圍觀的青霓派弟子中有沉不住氣的已經低叫出聲。顧風一卻是從容讚道“來得好”,手中長劍微晃,旋出一圈圈連綿的曲線,綿綿密密繞向司徒玄匕手中梟龍刀。這一招雖看似輕緩無力,恰如棉花輕軟,力道下去卻是半點不顯,便是催山掌也是如泥牛入海,盡數給化沒了。司徒玄匕悶哼一聲,眼底陰鷙,刀鋒一揚,不閃不避,堪堪劈向顧風一的劍刃。


    隻需對刀劍稍稍熟識的人便知,劍之道以輕靈迅捷為上,因為多以刺、擊為招。蠻力劈砍卻是有違劍之道,而劍身最脆弱之處便是劍刃。尤其那梟龍刀是傳世已久的寶刀,最是以削鐵如泥鋒銳無雙著稱,而顧風一手中之劍不過是青霓派常用的鐵劍,高下立分。因此司徒玄匕這一招一出,場外便是噓聲不斷,或是譏諷他卑鄙無禮,或是嘲笑他無招而用技不如人。


    但比試之時旁人之言哪能起得了作用?隻這一時,梟龍刀便要磕上劍身,眼見顧風一便要落得劍毀人傷的境地,連葉曼青這般不識武藝的人也看出不妙,瞪大了眼盯著場中二人。


    “住手!”


    一道人影自琮玉閣上縱身而下,卻已是不及。但見顧風一長笑一聲,右手疾揮,長劍急急撞向梟龍刀。緊接著右手旋揚,一招“搴雲散”順勢拍出。劍身甫一觸及刀刃便斷成兩截,刀勢不減,直直劈向顧風一。卻是顧風一快了一步,一掌擊中司徒玄匕左肩。司徒玄匕料不到他竟能在這時刻變招,閃避不及,登時被擊出數丈遠。但他實在是個心思狠辣之人,被擊中的同時,竟是甩手將梟龍刀加速射向顧風一。


    這一下卻是落得個兩敗俱傷,場外眾人一時都覺不忍。


    司徒玄匕甩手之時,談九如便覺不妙,蹬地飛身撲去,卻隻是勉強握住刀柄,那刀勢迅疾,他一時竟止不住,連人帶刀一同撞向顧風一。眼見著是幫人不成反倒做下惡事,談九如登時背後冷汗直冒,這一下卻是撒手也不是,不撒手也不是。正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他忽覺自刀尖傳來一股沉滯阻力,竟生生將他的衝撞之勢止住。定睛一看,卻是方才那自樓上飛下之人。


    談九如不由長出一口氣:“木兄來得好及時!”再看卻是歎服:“果真是好修為,竟能空手捏住刀尖卸去力道,不愧是當年威震江湖的‘奪魂手’!”


    “奪魂手”三字一出,人群頓時起了騷動,原本那些個帶著不屑目光看著木懷彥的人登時多了三分謹慎和畏懼。


    木懷彥微笑著鬆手:“談兄過獎。”


    談九如哈哈一笑,身形不動,手掌勁道一發,那柄梟龍刀登時飛出,“噗”地一聲險險插在倒在地上的司徒玄匕臉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歸情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簡鳳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簡鳳舒並收藏歸情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