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霜揮灑在峰頂山間,整座青霓山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光華中。山勢起伏像是靈蛇纏綿相繞,樹叢山穀的陰影似烏雲飄動,隨著夜間山風緩緩漂遊。月色照拂下的蝴蝶穀,幽清靜謐,不似白日裏花團錦簇彩蝶紛飛的濃情景象。


    山穀一側巨石上,兀自靜靜佇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夜色中銀月可見白色襟擺飄飛,瘦削的肩頭一側劍穗輕揚。


    “……你果然來了。”故意壓低的嗓音吐息模糊,隻能隱約聽出是個女聲,“狄望舒。”


    白衣人沒動,仍舊是背對著她仰頭望月,仿佛早就知道她的存在般。


    那女聲略略提高:“既然來了,還做什麽樣子?莫非你不在乎應殘秋的生死了?”


    “姑娘……誤會了。”清朗的嗓音如水,潺潺輕動卻又帶了某種不可屈折的東西。狄望舒轉過身,看向路口處隱在黑暗中的女子,“數日不見殘秋,在下心甚憂急。姑娘若是知道殘秋的下落,還請不吝賜教。”


    那女子低低輕笑兩聲:“還真是個癡情種。也罷,便讓你們見上一麵吧!”


    她屈指扣在唇邊吹出一聲哨響,少息,隻聽細碎的腳步聲自穀外傳來。一道窈窕身姿腳步微亂地出現在那女子身後,待看到巨石上的白色人影時,低啞喚一聲“望……舒”,便跌跌撞撞地往狄望舒奔去。


    “殘秋!”


    狄望舒身影如風,迅疾飄到應殘秋身前,探手扶住她。倏然,半倚在他懷中的應殘秋驀地震跳而起。


    “你、你……”


    卻見狄望舒修長的手指輕輕扣住她的手腕,從她指間拈下根細如牛毛的毫針。迎著月光,隻見那細針針尖雪亮,末端卻隱有藍紫色的光芒。


    隱在穀口的那女子叱喝道:“狄望舒,你做什麽?!”


    狄望舒還未開口,應殘秋便低喝一聲:“快走!”


    那女子似也覺出不對勁來,方自轉身,便見劍光如秋水泠泠映在身前。


    “大好月夜,姑娘走這麽急做什麽?好歹多敘會兒舊麽!”暗處那人笑意懶懶,緩緩踱出步來。


    “無恥!”


    那人似乎一愣,揚聲道:“誒誒,我哪裏無恥了?要說無恥也該是說你吧,木頭!”


    “齊兄說笑了。”


    這兩人兀自笑罵如常,應殘秋和那女子卻是齊齊驚聲道:“齊楚!”


    “總算是認得在下了!”齊楚手中長劍微轉,劍尖直指那黑衣蒙麵女子的咽喉,“嘖嘖,到現在還抓著人家姑娘的手不放,要讓臭丫頭看到了……”


    “狄望舒”一怔,卻是低聲道:“失禮了,應姑娘。”


    應殘秋麵容雪白,顫聲道:“木、木公子,你怎、怎會……望舒他、他……”她本就言語不暢,這時候情急之下,更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木懷彥未答話,齊楚卻哼聲道:“狄望舒被他師父打傷,來不了!”


    “怎、怎會――”


    “佳人如雲難再得,莫悔天人永相隔。三五之昏人未定,麗影翩躚歸如歌。”木懷彥緩緩吟道,“……應姑娘以為呢?”


    應殘秋身形劇顫,麵上露出哀戚之色,卻隻是搖首不語。那黑衣女子冷聲道:“阿秋,你還不死心麽?他們分明是騙你的,狄望舒那個薄情寡義的人定是打定主意對你不管不顧――”她頸間的長劍忽地貼近,駭得她驀地屏息,卻止不住地咳出聲來。


    “齊兄,青藍姑娘的傷還未好。”


    木懷彥輕飄飄一句話,反倒惹得那女子怒聲道:“果然是你……卑鄙,居然用瑤琴藏勁傷人!”


    原來那日在流煙閣木懷彥奏完琴曲後暗留了道巧勁,卻是試探青藍。那琴弦之響可叩動習武之人的內息,暗勁入體,內息震蕩,修為不夠之人極易受傷。若是尋常不諳武藝的姑娘家,反倒不會為暗勁所傷。


    木懷彥微微一笑,應殘秋隻覺扣在手腕的力道加大,筋脈被扣,她渾身的力道半點都使不出。她秀眉蹙起,卻是一聲不吭。


    “應姑娘與狄兄之事,在下不便過問。在下隻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擄走葉姑娘?”


    應殘秋麵上驚惶之色一閃而過,轉開眼道:“我、我同葉、姑娘投緣,下人自、自作主、張。”


    “如此……”木懷彥語意未盡,忽覺周遭的氣息突變,四下的草木發出低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詭異得讓人有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衝動。


    應殘秋卻似完全沒察覺到般,眼光下意識地跟著他遊移。


    青藍莫名地縮縮身,往石壁靠去,齊楚還未動作,便被一聲刺耳的尖叫嚇了一大跳。


    “蛇!”


    劍光迅疾一閃而過,兩段殘屍軟軟地墜落在草叢中。青藍仍是尖叫不絕,三兩步跳離石壁,神魂還未定,卻覺腳下觸感綿軟有異,地麵竟然微微蠕動起來。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聽她失聲尖叫,在穀中變換身形,輕功施展開來,身形飄飛如蝶煞是好看――這可惜是隻被嚇壞的小蝴蝶,跳來跳去卻找不到一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木懷彥看得清楚,這山穀之地竟然蜿蜒著無數蛇蟲,乍眼看去,蛇軀蠕動交疊,讓人驚駭欲嘔。天下女子少有不怕這類長蟲的,青藍隻嚇得魂飛魄散,應殘秋雖未驚叫,卻也是臉色慘白,喉中咯咯作響。


    木懷彥眉峰微凝,低聲叫一聲“齊兄”,齊楚便會意地跳到青藍身邊將她帶到木懷彥之處。隻見木懷彥掌心一扣,掌中的兩枚藥丸登時化為粉末,他揮臂旋撒一個三尺大的圓圈,恰恰圍住他們四人。那些蛇蟲似乎極為畏懼那藥粉,竟然爭相避開這個圈。不多時,便聽“沙沙”聲愈遠愈低,穀中已無蛇蟲的蹤跡。


    應殘秋和青藍早已嚇得腿腳發軟,好不容易安全了,登時軟軟地癱在地上。


    齊楚也不由出了一口氣:“頭一次見到這麽多長蟲,還真是讓人頭皮發麻。”轉頭見木懷彥沒有搭腔,隻是凝神望向東北處的山石,便推推他道,“看什麽呢?”


    木懷彥看看地上的兩個飽受驚嚇的女子,麵上少有地現出擔憂的神色:“齊兄,我有事必須先行一步,這兩位姑娘就交給你了。”


    “誒,沒這麽狠吧你――好吧好吧,你走吧,這裏我擔著!”


    他話音剛落,木懷彥的身影頓時消失在原地,隻留著空中一句“謝了”緩緩飄下。齊楚瞪眼發怔了一會兒,低頭看向應殘秋和青藍,登時哀嚎出聲:“我可怎麽把她們帶回去啊啊啊?!!!”


    快點,再快點!


    葉曼青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走了多遠,山風從身側拂過,帶動枝葉發出的“呼呼”聲像在應和她的喘息。可她的雙腿卻似有自己的意識般不停地邁動著,絲毫不知疲倦。周圍的山峰很是陌生,她該是出了華闕峰的範圍,或者至少,已經遠離雲琅宮。


    除了月色,便隻有樹叢中的蟲鳴陪伴她。不是不害怕的……她在山林中待過的時間不算少了,自然清楚這樣的地方暗藏了多少危險,更何況,是像她這樣沒有方向地胡亂奔跑……或許也不能說是沒有方向。


    葉曼青眯眼掃了掃身周迅速竄動的暗影,竭力壓下心頭的不適感。該說是她和蛇類太有緣了麽?好在經了那一次的群蛇狂舞,她現在的適應性好了很多。當她在山間毫無目標地亂跑時,看到這群很有方向感的蛇群時,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驚喜。一樣的滿山蛇蟲,一樣的驅蛇術,一樣的尖嘯。想到白天在大殿中聽到的話,她心頭一陣激動。這麽久了,她終於是找到他了嗎……


    身前的蛇群忽然騷動起來,葉曼青似乎都感受到它們的焦慮,怎麽回――


    “再往前一步,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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