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鴻者,居八方六合之中,有鴻鵠飛淩之勢。中鴻城處憑州東南,左依青霓山脈,右臨邕山,南麵淳江。於青霓之巔觀其形,兩山夾衛中鴻城,恰似兩翼振躍,浩浩然若懸天之翼;淳江之水滌氣養息,若鶉尾覆翼,自西而東,湯湯然似雲海奔騰。中鴻城恰為鶉首,引頸向天。時人夜聞清鳴之音,傳為鴻雁暢懷,譽為幸事。”


    ――《左丘?十二州之憑州記》


    自邕山地界一路往西十多裏,便是中鴻城所在。


    木懷彥三人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山勢漸低,待彎回大道,中鴻城已隱然在望。


    日光漸烈,葉曼青微微喘氣,額頭薄汗隱現。但她心頭卻是一片歡喜,遠處那座灰色城牆環繞的城市讓她雀躍無比。


    遠離人群的這些天,仿佛有一萬年那麽久。她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衝進城中,感受那種熙攘、嘈雜、繁亂到像要將她淹沒的人群氣息。


    她的腳步不由加快,先前的疲累一掃而空,走著走著,就開始小跑,跑了幾步,便忍不住歡笑著奔跑起來。


    她跑過齊楚身邊,使勁拍了一下他的後背,聽著他驀地嗆咳出聲,也不回頭,輕笑著朝前路奔去。


    “咳咳,臭丫頭……”


    木懷彥笑嗬嗬地看著她雀躍的身影,腳步輕快地跟了上去。


    “臭丫頭,居然敢這麽用力!”齊楚恨聲道,又聽到葉曼青的笑聲,便笑罵道,“有這麽高興麽?不就是到了中鴻城……”說著說著,他不由地也加快速度,腳步一錯,身影微晃,就驟然消失在原地。


    葉曼青忽覺一陣勁風自身旁掠過,正怔楞間,便見前方一人揮手道:“臭丫頭、臭木頭,本少爺我先行一步啦!”


    “好賴皮!”


    葉曼青握拳空揮了幾下,正要咬牙用上跑百米的勁頭,木懷彥帶笑的聲音突然在身側響起。


    “葉姑娘,得罪了!”


    葉曼青一愣,右臂倏地一緊,身形便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去。兩側的樹木忽忽往後倒去,風聲驟緊,她的臉皮都被吹得緊繃。她驚詫地看向身旁,木懷彥微笑的側臉近在咫尺。風那般急,她卻恍惚看到他眉梢眼角帶著調皮的笑意,這張她一直看不清晰的臉龐此刻明亮得近乎炫目。


    她猛眨一下眼,木懷彥察覺她的注視,側頭笑道:“放心,不會輸給他的!”


    “嗯!”


    她大聲應道,呼呼響的風猛地朝她嘴裏灌,嚇得她閉緊嘴再不敢隨便說話。


    木懷彥的眸中精芒一晃而過,他左臂攜住葉曼青,疾速朝前方追去。葉曼青壓住驚呼聲,左手搭上他的前臂,緊緊握住不放。


    他們三人的身影一前一後追逐漸遠,遠遠瞧去,隱約隻見淡淡的影子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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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楚離他們不過一丈遠,時不時回頭看看他們,每每就要被追上時他便怪叫一聲,擰腰振臂,瞬間又把距離拉開。


    葉曼青眯眼看著他得意的笑臉,不覺捏緊木懷彥的衣袖。耳邊傳來一聲低笑,隻聽木懷彥清嘯一聲,驀地蹬地急彈,身形登時大展如鵬,騰空就朝齊楚前方撲去。


    齊楚聽到嘯聲,頭未回,身先動。步伐倏緊,傾身前掠。


    卻已是不及,隻聽衣袂飄飛之聲臨近,齊楚方覺眼前一暗,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已翩然落在身前。


    葉曼青連眩暈的滋味都沒體會仔細,便已在完成了空中飛人的行程。雙腳甫一著地,她止不住腿腳一軟。好在木懷彥眼疾手快扶住她,不然她非摔個大馬趴不可。


    “齊兄,承讓。”


    齊楚一翻白眼:“承什麽讓!你的耐性變差了呀,臭木頭!”


    木懷彥笑容清淺:“是懷彥的不是,未能讓齊兄盡興。隻是,將入官道,我等還是收斂為宜。”


    聽到這話,葉曼青才注意到他們已然到了山腳下,彎出山溝,便見一條足可三車並行的大道橫亙山前。


    遠遠近近都能見到挑擔挽籃的腳夫村婦,錯身往來,人流不絕。時不時聽見熟人間的招呼聲笑語聲,略略帶了點奇異的口音,交雜著倒更顯得熱鬧。


    葉曼青身前的一對老夫婦正商量著該把雞蛋賣給哪個店家更劃得來,她微笑著仔細傾聽,好像又回到陪大伯母買菜的日子。那些平靜安寧的時光,現在想來都恍如隔世。


    “葉姑娘……”


    “嗯?”葉曼青回身,看清木懷彥微笑的臉龐帶著絲憂慮,頓時展顏一笑,“什麽事?”


    她的笑容清清楚楚地映在木懷彥的眸中,他微微凝目,笑意輕揚:“沒事。我們走吧。”


    葉曼青點點頭,餘光瞧見齊楚朝她做了個鬼臉,那滑稽的模樣逗得她“撲哧”笑出聲,那些微的感歎頓時無影無蹤。


    隨著人流漫步前行,葉曼青心情輕鬆地四處打量著。


    早先在馬車裏聽郝靈靈和況風華提到的一些信息,她便知道她是到了一個完全不同於現世的地方。


    這裏的人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發展程度都和她看過的古裝劇類似,但偏偏又完全無法同她所知的曆史聯係半分。


    先不說那些陌生古怪的地名,單是況風華所說的“各州官府不能越界辦案”這點就讓她疑竇叢生,那些個少女的悲泣也是多半為此。難道離開原住州界後便沒有人管了麽?即便各州府不能越界處理,那也該有中央官員巡行撫民,怎會不管不顧?


    若說是各州各行其政,就她所知,也隻有漢代以州劃分行政區。郝靈靈曾提過“紀州”是京都所在之州……難道,她說的其實是“冀州”?可漢朝的京都長安城不是在雍州嗎?


    真是越想越亂……


    葉曼青看了一圈,發現有的人穿著交叉領的窄袖長袍,而一些顯然是做力氣活的漢子卻是短衫搭著下裳。路上的女子較少,她便回憶著車裏那些姑娘的衣著來判斷,大體上也是交叉小圓領的衣裙,但袖子略寬,腰間飄帶。便是她自己身上這套,也是此類樣式。


    想到這裏,她忽地側頭仔細瞧了瞧木懷彥和齊楚。


    昨夜因著夜色深沉,她根本就沒仔細瞧過他們倆。就算是今晨一路走來,她心心念念的是要入中鴻城,竟也未注意過他們的衣著裝扮。這時候注目一瞧,倒不由怔楞一下。


    木懷彥和齊楚二人都是尋常的長袍束帶,但看著卻是殊不相同。


    木懷彥是一身青衣,腳上蹬一雙白底黑布靴,身後背一個土黃色包袱。他的黑發在後腦綰成發髻,隨意簪一根白木簪,額中一縷碎發飄下,搭在眉角。粗細勻稱的眉毛微微上揚,襯著他白皙柔和的臉龐,倒顯出幾分文弱來。他的眸子明亮清和,嘴角時時帶笑,讓人望之便生出三分親近之感。他的身形高挑中略顯瘦削,青衫遮覆之下,便如雨中青竹玉立,卓然而不顯高傲。


    反觀齊楚,一身雜色布衫如百衲衣般,碎布塊夾襯其間,處處補丁線腳無數。他的半碎長發隨意散在肩頭身後,隻在腦後用一根白色細帶綁了。有些發翹的頭發本就顯得雜亂,又罩了那麽一件碎布衣在身上,再配上他無一刻離身的古樸長劍,倒真像個行跡落魄的江湖劍客。但細看他的容貌,那清晰靈動的眉眼,言語間張揚豐富的表情,無不透出獨屬於年少得意的風華。


    葉曼青站定不動,木懷彥和齊楚也跟著停下。她看得認真,竟沒注意到他們三人都已停在原地。


    那些百姓大都形跡匆匆,忙著趕路,似他們三人這樣緩步而行,本就惹人注意。尤其葉曼青這般的年輕女子,走在兩個男子身邊,分外紮眼。現下他們腳步一停,經過他們身邊的路人看見她竟盯著兩個男子不放,更是頻頻注目。偶有多嘴之人,當下便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起來。


    葉曼青起初還無所察覺,自顧自品評木懷彥和齊楚的穿著。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突兀地擋在她身前。


    “齊楚,你這是做什――”


    她一句話未說完,便聽離她不遠的一個書生鄙夷道:“大庭廣眾下,好不知羞恥!”


    齊楚身形不動,背影略僵。


    葉曼青一驚,自覺方才的舉動太不合時宜,她匆忙低頭,卻聽齊楚忽然開口道:“真是閑人事多,我家小妹是你管得了的嗎?”


    葉曼青驚愕抬頭,隻見齊楚微微歪著頭背對著她。她想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欠揍,不然那書生不會一副怒目憤然的模樣。


    邊上木懷彥一步踏出,拱手為禮:“這位兄台,失禮了。素聞中鴻城乃禮儀之城,我等初來乍到不知禮數,見諒見諒……”


    他雖是一身粗布衣,但舉止進退間都恰到好處,自有一股優雅閑適的氣度。這般笑臉相迎,尤為謙和。


    那書生見此,自然也不好多說,便略帶不甘地躬身回禮,自顧自走開了去。


    見那書生走遠,齊楚才回身笑道:“原來你這木頭並非真是塊木頭,三兩句話一繞,那書呆子還真以為你誇他呢!”


    木懷彥微微一笑,並不多言,隻轉頭看向葉曼青。


    “臭丫頭,舌頭被貓吃啦?先前不是很有膽量地同本少爺辯麽?”齊楚睨笑道。


    葉曼青凝視他半晌,直把他看到渾身發毛,才燦然一笑:“我隻是在想,誰是‘你家小妹’啊?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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