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王對白琅仇恨的眼神,卻是絲毫不在意。他唇邊譏諷的笑意絲毫也不掩飾――是的,這樣的白琅,就像是一頭被拔下了所有利齒的豹子,還有什麽可怕呢?


    “你怎的不說話了?”他興致勃勃道:“是了,你也沒法子說――秦念呢?她人呢?怎的拋下心上的郎君,獨自跑了?你可知曉她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一個婦人,你還要為她硬著骨頭不投降?”


    白琅眼前已然漸漸混沌,他咬著舌尖,用疼痛去保持目光之中剩餘的那一片清明,計算著自己的力量與廣平王和自己的距離。


    再近一點就好了,再近一點,一步,就夠了。


    “你現下便是想投降,也沒有機會了。”廣平王雖然沒等到他後悔的神色,自娛自樂得倒也很上興頭:“對了,快來幾個人,將奉禦們弄進宮來看看。白將軍這樣神勇的人,若是就這麽死了,也太過可惜。總是要你活著,生不如死地活著,看著曾經屬於你的美人兒在旁人懷中,看著你可以得到的卻被你的愚蠢葬送的一切才有趣!”


    他說得興起,竟伸了手,指著身後燃燒的宮城,揚聲道:“你看到了?這地方的每個人,曾經都能殺了我,但現下,我是這裏的主人了,我是天下之主!”


    白琅不言語,隻是漂亮的眼中染上了一種不加掩飾的鄙夷。


    廣平王自然也看得到,仿佛是這種鄙夷深深刺痛了他,他竟跳下馬,幾步走到白琅麵前,用手中的馬鞭朝著他狠狠抽了過去。


    那鞭子落在鎧甲之上,不疼,卻十足屈辱。這般打畜牲的手法,若是換了先前的白琅,必是不能忍的。然而此刻,他的全部心力都須得注在自己身上,他不能被這鞭子的力道帶倒,而漸漸昏暗的視野之中,隻有那個人的身形清晰。


    廣平王打得興起,他怎能不恨白琅?如今對方還活著,卻不能還手,這感受委實是太過美妙了。


    美妙得叫他忘了那樁他從不曾親身體會的鐵律――敵人不曾死透了之前,總有法子叫你後悔也來不及。


    白琅刺出那一槍的時候全然沒有征兆,他整個人仿佛堅持不住了一般向下壓過去,卻突兀地向上拔起身體,長槍若貫日銀虹,直刺廣平王下頜。


    他放棄了胸口,以免重傷對方卻不至死。而若是槍尖刺入對方顱腦,他不信廣平王還能死裏逃生。


    而廣平王見他動作時幾乎不曾反應,手上還抽了一鞭子下去,方醒悟還在滴血的槍尖已然裹挾寒意刺到了他喉頸。


    倘若白琅能多留哪怕一分力量,這一擊便足稱完美。可他到底是受了太重的傷了,重得連護臂的鎧甲都成了拖累,這一槍已然無法保持出手時的精準和迅疾。廣平王竟搶到時間,退了一步。


    白琅看在眼中,心中已然沒什麽希望了。他不會再有機會聚力一擊……而以廣平王目下的位置,他隻能傷他,卻沒有任何把握能叫他傷重致死――除非割破血肉這點兒小傷也能天隨人願地引起血癰症。


    可偏生就在這一刻,廣平王向前踩了一步,仿佛是將自己的喉頭送到了他槍尖上來。


    而白琅沒有力氣了,他隻能用自己身體的重量,推著長槍深深刺入對方的咽喉頭顱。而廣平王這一回再無法逃開了。


    “贏的,還是我。”他啞聲道,不知廣平王能不能聽到他的話語,卻看著他竭力扭過頭,仿佛要朝後看。


    他的背後有什麽?白琅抬起頭,雙目卻在那一霎睜大。


    不遠處燃燒的殿頂上,分明立著一個年輕的貴婦。她的長裙在被火烤熱的夜風中獵獵飛舞,高聳的雲鬢已然有些鬆落,幾縷烏發散落,潔白袒露的胸頸之上濺落著幹涸的人血,映著她蒼白麵容上,他今晨親手點繪的朱唇,紅的獰厲。


    她發間金飾閃光,錦衣上刺繡閃光,手中雕弓也閃光,卻都比不過廣平王的身體頹然倒下時從他胸口露出的箭尖耀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除了秦念,那人還能是誰呢。


    她就在那時候射了一箭,不早,不晚。箭矢穿入後心,力量將廣平王撞得向前一步,正好戳在了他的槍尖上。


    這是巧合,還是靈犀?他還記得,很久很久之前,在落鳳城下,曾有她的羽箭貼著他麵頰飛過,為他射死身後偷襲的敵軍。


    她有很多不是,但她從來都值得他給出所有的珍惜。


    白琅並不知曉自己堅持了多久,也不知秦念是何時回來,如何回來的。此刻的他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軀了,槍杆摩擦掌心,他倒在了廣平王身邊。


    而秦念立在殿頂上,見他倒地,咬了一下唇,卻不曾落淚,反倒高聲道:“賊首已然伏誅!京郊大營軍將已然入宮,爾等從犯,降者減罪!”


    她從不曾這樣大聲地呼叫過,可便是她扯破了嗓子,聲音在一片混亂之中仍舊渺小。而原本在廣平王身邊護衛的幾人已然舉起了弓箭對著她。


    在她能一箭射中廣平王的地方,他們也可以將她射成一麵靶子。


    隻是終有人動作比他們要快,燃燒的城牆後飛過的箭雨,在石板路上幾乎敲起火星的馬蹄,與灼熱的火和刀鋒,織就成一張死亡的網,劈天籠下。


    在這一支勁旅之後,秦愈縱馬疾馳而來:“阿念!白琅呢?!”


    來不及等秦念回答,他已然注意到了倒在廣平王身邊的好友,麵色須臾便變了:“咱們還是晚了?!”


    秦念笑了笑――這或許不是笑容,隻不過是挑起唇邊的動作:“不晚……逆賊伏誅,太子尚在,咱們贏了。”


    “可他……”秦愈也顧不上秦念了,幾步趕到白琅身邊,亦不顧身邊亂軍來往砍殺,將他身體極費力地翻過來,伸手去試他鼻息――可夜風凜冽,他哪裏試得出來?


    秦念慢慢下了殿頂,慢慢走到兄長身邊。她看著秦愈費力地托起白琅的頭,束手站著,卻什麽都不曾做。


    那雙目緊閉滿臉血跡的人,是她的夫婿麽?


    滿宮的混亂,莫說侍禦醫,連女醫都尋不到一個。沒有人能幫她救她的夫婿……連阿兄都束手無策呢。


    她先前甫一出了密道口,便正巧遇到兄長奪了京郊大營的軍權率部增援。原以為這終於算是在死路之中尋到了一點兒希望,卻不料終於還是這樣。


    “阿兄。”她再開口時,聲音已然啞了。


    秦愈這方才站起身來,將白琅的身體抱起來:“找個安全的殿閣,先讓他躺著吧。你……你們兩個,可要在一起待一會兒?”


    秦念點點頭,便隨著秦愈就近尋了一處未起火的偏殿。秦愈將白琅放在榻上,為他們點了燈燭,便轉身出去了,另囑了幾名將士在外頭守著。


    秦念聽得宮門閉合,終於邁著已然不像是她自己的的雙腿,走到榻邊,在他身旁坐下來。


    她記得懷裏還有一塊絲帕,又看到殿中角落裏尚有清水,便親自去端了清水來,沾濕絲帕,一點點為他擦拭臉上的血跡。


    銅盆之中的清水帶上了淡淡的鏽黃,帕子上的血漬終於也不能完全洗掉了。而白琅的麵容在被她擦拭幹淨之後顯得極其寧靜……仿佛在她射出那一箭時拚盡全力誅殺廣平王的他隻是她太過思念時眼前晃出的幻影。


    之後,她起身將水端走,又去尋了一把篦子,將他頭盔解下,發髻拆開,一點點梳順他的頭發,重新挽成髻。她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動作極輕,直到為他挽好發髻,她方才放下篦子,眼淚卻終於落了下來。


    她並不知道自己方才為什麽要做那些事兒,可是,仿佛不做當時便會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地哭出來一般。


    她真的失去他了嗎?他躺在那裏,看著多麽安靜,仿佛睡著了一般!


    可她是看著他倒下的,同歸於盡一般。


    秦念慢慢俯□,將麵頰埋在他胸前。鐵甲冰涼,她亦顧不得上頭沾染的血汙,隻覺得,再不尋找個什麽地方靠一會兒,她會發瘋。


    “白琅。”她的嗓子啞得可怕,淚水迷混眼前,於是隻能摸索著抓住他的手――他的手也是涼的,她心頭的疼便仿佛又朝裏紮了幾分:“白琅,你怎麽能丟下我一個人呢。”


    他不回答。


    不過是這麽短的時間,清晨出門之時,甚至宮中生變他匆匆趕來時,都還是她熟悉的郎君啊。可如今,一切都回不來了。


    他的鎧甲是被他自己的血染透的……秦念自然知曉,多半的將軍遲早都要死在戰場上,可這一回的生離死別,對她是不是也太過殘苛了些?還能有誰的離別比這更倉促不堪?


    這般的痛苦,揪扯她的心肺,讓呼吸都如刀割一般艱難。


    她得活下去……必須要活下去嗎?如果她也沒了,爺娘兄長,也會好好待她的錚郎吧?她去陪白琅,大概也沒什麽吧?可是,她要是也死了,錚郎就太可憐了,這樣小,就沒了爺娘,那不還同從前的白琅一般麽?


    生不能相伴,死不能相隨。他在她生命裏隻有這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可他走了,便像是將她餘生所有的指望都帶走了。


    秦念心下清楚,她便是能活下去,將軍府裏也再不會有那個一心疼愛她的夫君了。便是今後還能忍下心嫁了旁人,也再不會有哪個男人有白琅這樣好。


    如果她再懦弱些脆弱些,就這麽跟著他去了,或許也不大痛苦……可她不能啊。


    他早便說過了,她不需要依靠他,他沒了,她也該能支撐家族。她如何能叫他的期許落空?可又要如何,才能壓住心頭一陣比一陣強烈的,撕裂一般的疼?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之前小虐一把。


    我真的是親媽我不會虐死男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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