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出門的時候,看也沒看白瑤一眼,倒是就手將秦念也拖出去了。


    秦念背上叫白瑤劃傷的一條口子並不深,然而卻長得很,她還從不曾吃過這樣的虧,對方又是在她眼裏頭全無是處的白瑤,如何能不氣?想到臉上都讓白瑤劃了一道,那憤怒之中又加了幾分切齒。


    先前她覺得,處置白瑤要看白琅的意思,而如今,即便白琅想饒過這個庶妹,她也決計饒不過!


    及至到了她自己房中,秦念仍是銀牙緊咬,恨得心都顫。對她而言,當下已然再沒有別的好考慮――怎麽不露聲色地直接弄死白瑤和那個孽種?白瑤在李氏死後一定會變,這一點她料到了,可如何能想到,白瑤變得這麽徹底?從前不過是個驕橫又暗藏自卑的庶女,倒也不難對付,說不定好生調丨教還能掰回正軌。而如今的白瑤,全然是個無可理喻的女瘋子。


    秦念若真是很無聊,極無聊,無聊得再不給自己找些事兒做就會失心瘋的話,那麽留著白瑤倆人胡攪蠻纏大概能給這闔府上下不少樂子看。但她其實並不是啊――李氏死了,該處置的婢女仆役,必須盡快且毫不手軟地弄出去,誰知道裏頭還有沒有下一個金心呢。


    須知,憐娘的父親便是想將次女賣做奴婢,京中可以買奴婢的貴人豪門何其多?怎的偏就到了白府,裏頭難說有些齷蹉事兒。有了這一個,誰能確然不會有第二個?於是秦念再如何仁善,也隻得斬草除根利落解決了這一眾人物――後宅子裏的事,有時候心軟那麽一下,可就叫自己萬分難看了。


    秦念心意已決,卻幾乎覺察不到自己身體的傷痛了。倒是白琅將她直接拽著丟在了榻上:“把衣衫脫了!上藥!”


    秦念一怔,瞬時臉便紅了一多半,道:“婢子來便是了。”


    白琅不回答她,秦念等了一陣子,也隻好將衣衫半褪,露出背上那道傷來――其實,以白瑤的手段,這一刀隻是破了皮肉,當下血都不流了。


    但白琅為她塗藥的動作還是極輕,連呼吸都輕。


    直到傷藥冰涼而微微刺痛的觸感均勻地掩在傷口上之後,白琅方低聲道:“是我錯了。”


    秦念一怔,不顧自己是趴伏著的,便扭過頭來看他,道:“什麽?”


    “我若是知曉她們……當初直接下手,倒也沒事了。”白琅道:“我那時還是以為,阿瑤……她心性還是幼年時跟著我口口聲聲喊阿兄的小女娃兒呢。”


    秦念不意白琅說起這個,她心下登時有些惴惴――白瑤小時候同白琅很親近嗎?若是這樣,白琅即便討厭李氏,也難說會想對白瑤手軟。她要弄死白瑤,須得繞過白琅,就很有些麻煩了。


    “郎君……”她開口,卻也不知道下半句話該怎麽說。


    白琅卻是又挑了一點藥膏在指尖上,道:“臉。”


    秦念抿抿唇,還是將臉頰湊過去,由著他敷藥。之後才道:“郎君……還是很喜歡阿瑤的吧?”


    白琅皺了眉,卻不說話,許久之後方道:“她不是從前的她了。她……一直讓我失望,現下,是絕望了。”


    “我沒有庶生的兄弟姊妹……”秦念小聲道:“同親生的,究竟還是有不同吧?”


    白琅點了點頭,道:“若是同母的,自然不會這樣算計你。隻怕現下還歡喜地要抱小侄兒,同鳥雀一般嘰嘰喳喳的,大概會很熱鬧。可惜,我阿娘……我永遠不能有親姊妹的。”


    秦念並不想叫白琅難受,然而白琅卻自己提到了這一出。


    一個人反複提起一件事的時候,隻能證明他心裏無時無刻不是此事吧?白琅……這是用對未見麵的亡母的滿腔孺慕,去對抗幼小時候無知無覺長輩恩仇那一段與白瑤幹淨的兄妹之情呢。


    即便早就說過了秦念才是他唯一的親人,當時的他,心上也未必就能放下。這手上沾著無數人命的殺星,這種時候竟然比尋常男兒還要放不下。


    秦念想說話,悶了許久,卻終於道:“郎君,我臉上的傷若是落下疤了,你可不要嫌棄我啊。”


    這話說得沒用極了,可她今日被白瑤氣個半死,實在也想不出什麽好聽的話能岔開白琅的沉鬱。但偏生,這一句話勾得白琅微微笑了,他道:“要是落下疤,殺光山裏的白獺為你配藥也就是了。”


    這話自然是說笑,秦念也跟著笑了起來。那殺光了山中白獺為心上人配藥療傷的行為從來都隻是個傳說罷了,誰曾真見過白獺不曾?然而白琅的下一句,卻將她好容易提起的幾分輕鬆壓了下去。


    “萬幸她隻是白瑤。”他道:“若是更有手段一些――譬如是李氏,手上的匕首便難說會淬了毒。若是這般,被她劃傷可就太過危險了。”


    秦念無可辯駁,隻能點點頭。她也知曉今日的行為著實不像話,先是過於托大受了傷,又是顏麵全無親自動手打人……然而誠如白琅所說,她隻是受了這麽些小傷,還真是萬幸。


    “郎君也趕到了,那也是好運得很的。”秦念道:“不然我隨著她跌倒,當真未必能先一把搶了刀過來。”


    白琅抿了抿唇,道:“我隻是出去那麽一陣子處理金心,你便正巧闖了進去……還好,不曾釀成大禍。隻是,她膽敢做出這樣的事,這府上是容不下她了。”


    秦念一怔,忙接口道:“郎君是什麽心思?將她送到別業裏去,還是……”


    白琅沉默許久,終於抬手撫上她的臉頰,啞聲道:“這一回,我真的隻剩下你一個了。我阿爺……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嗎?”


    秦念垂下眼眸,她聽著白琅這樣說,自然也不好受,然而心思一動,忽然便抬了頭,眨著眼,道:“什麽隻剩下我一個?!你的兒郎子在我阿娘那邊養著,你便不要他了嗎?好狠心的郎君!難為你自己也做了阿爺!”


    她知曉白琅最容易動心的地方在哪裏――他的家人。


    之所以惱恨白瑤如此也不肯一碗墮胎藥給了白瑤幹淨,是因為他雖然不承認,可心下還是認可那闖禍不斷的是他同父的幼妹。而因為要親手弄死白瑤帶給他的痛苦,多半隻能由“你也做了父親,你要為你的妻兒著想”來打消。


    果不其然,白琅一怔,仍是沉默,卻終於狠狠點了頭,道:“他也快滿月了。正好接回來,咱們該好生邀請姑姑阿姨們來府上玩耍一回。”


    來府上玩耍?秦念這還是第一回聽到白琅說這樣的話。然而她隨即便明白了,李氏死了,白瑤眼看也不複存在,那麽,這一座府邸,終於徹徹底底是他們夫婦的了。


    從此,想邀請誰來玩耍,都再沒有半點兒顧慮。白瑤討厭白家的那些堂姊妹們,可白琅未必也討厭啊。他到底還是個沉穩的男人,這剛剛壓下去要殺害庶妹的不忍,便同時考慮到了這一家子人今後在家族之中的未來了。


    能將與宗族的關係徹底緩和下來,自然是一件好事。而先前燒掉賬簿的決定,又恰好微妙的在這關係裏設下一道線……這道線劃得如此明確,雖然打著家族顏麵的幌子,卻明白白亮出了他們一雙夫婦決計不悶聲吃虧的態度,防著宗族旁人對他們的家業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秦念心思靈動,想到這一樁時卻也比那燒賬冊的行動過去了一年多。她不再是新婦了,卻突兀地覺得,她的夫婿,她看不懂。


    難道他那時候就準備有這麽一天了麽?秦念想想,卻又打消了這念頭。李氏遲早要死的,白瑤當時看來也是要嫁的,早晚府上會隻剩他們兩個人。如今發生的事兒,隻不過把這順理成章的結果用一種極慘烈而齷蹉的方式實現了罷了。


    人命。都是人命。後宅之中的風浪比後宮要小許多,可真到了該出手的時刻,將軍夫人與皇後殿下又有什麽區別?該殺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於是,白府裏老將軍留下的妾室沒了,連著她生下的庶女也哀痛過度去了,這樣的消息便伴著“聽聞同白秦氏早產有關”“據說是畏罪自盡”的傳言一道出了府。而這樣兩個人物的消失,自然是抵不上白家小郎君的滿月重要的,至少是在白家那一眾親族眼中。


    白家的小郎君白錚,便是在這樣一片歡喜聲中第一次回了他原本就應該在的將軍府。這孩兒早產,卻也結實,乳母胡氏亦極舍得喂,一個月時間已然圓白粉嫩,眼兒一睜,卻是像足了秦念。


    那些個女眷們自然沒口子誇小郎君清俊好看,連男孩兒似母親有福氣這般話都說出來了,秦念心底下也歡喜舒暢,由得她們說。隻是滿月酒宴開始之時,她方想起一件事。


    白瑤的孩兒,可也是今日滿月呢。


    白瑤是吃了下過毒的飯菜死的,斷氣之時,雙目圓睜,竟忍著腹中的劇痛一點點爬到了緊閉的房門口,抓撓房門求救……而那時,白琅正站在外頭,隔著薄薄的門扇,一聲不出。


    直到裏頭安靜了,他才進去,將白瑤的眼皮合上了。之後抱著仍在榻上熟睡的小男娃兒出來,交給了雪竹。


    秦念知曉那孩兒去了哪裏。她原本以為白琅要叫雪竹殺了他,或者是送到什麽佛寺道觀裏頭去。卻不料殷殷那邊傳回消息,雪竹卻是將這孩兒乘機放在了齊校尉的宅子門口。


    彼時,秦念先是覺得白琅當真太過仁慈了,太也顧念舊情了,可仔細想想齊校尉的為人,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白琅這是顧念舊情?把這樣一個孩兒交給齊校尉這般人品敗壞的生父,還不說清楚這是他的骨血,這明明就是對白瑤母女餘恨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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