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鬆庭的喪事辦完了,秋慕霜也病倒了。短短半年的時間,對這個巾幗英雄來說仿佛過了幾十年,美麗的容顏蒼老了許多,鬢邊也已經一片斑駁。梅笑春和梅憐雪每天在窗前侍奉湯藥,打點起百般言語勸慰。


    秋慕霜看著一雙懂事的兒女,不忍心讓他們經受亡父之痛後,再為自己著急,把所有的痛苦壓在了心裏。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王府,籠罩在濃濃地哀傷之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生機。


    日子在王府的哀傷氣氛中,一天天挨過去。倏忽間,已經到了梅鬆庭的周年之祭。這天一大早,梅報春、梅迎春就準備了祭禮趕過來,陪著梅笑春和梅憐雪到皇陵祭奠。


    雄偉壯麗的陵寢卻掩不住失去親人的哀傷,梅笑春和梅憐雪麵對梅鬆庭的陵墓不免又痛哭一場。梅報春和梅迎春百般勸解,兄妹倆才止住哭聲。含淚拈香,上祭,祭奠完畢,依依不舍地返回王府。


    夜色如水,一彎涼月冷清清地掛在天邊,如青紗般的月光籠罩著平王王府裏的瓊樓玉宇,一草一木。夜色裏時而傳出一聲淒厲的蟬鳴,讓靜謐的夜晚越發靜得令人微微膽寒。


    燭光搖曳,銅漏聲咽。秋慕霜披著一件素白緞子鬥篷倚著靠背斜靠在繡榻上,身上搭著繡錦加紗薄衾。房裏沒有一個侍女,就連秋慕霜貼身的近侍侍女憐娟、惜娟都被打發了出去。


    梅笑春低著頭,垂手坐在榻前的繡墩上默然無語,偷眼看著一臉嚴肅的秋慕霜,心裏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母親忽然把所有的侍女打發出去,隻留下自己為的是什麽。


    “春郎,今天已經過了你父親的周年祭,你也已經十六歲了,你的婚事也該想想了。”秋慕霜望著搖曳的燭光,幽幽地說。


    “阿娘,兒的年歲還小呢,等明年滿了服再議婚也不遲。”梅笑春疑惑地看著秋慕霜,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麽突然說起自己的婚事。


    “十六歲?唉!也不小了。你要是忌憚有孝服在身,就先定下,等滿了服再完婚也是一樣的。”


    梅笑春一愣,連忙問:“阿娘,阿娘話裏有話,莫非阿娘的心裏已經……”


    秋慕霜望著燭光,遲疑著。盡管決心下了無數遍,要說出來了,卻又有些顧慮。好半天,才咬了咬銀牙,長歎道:“你父親在世時已經和我為你選定了一門親事。”


    “什麽?”梅笑春更愣了,“阿娘,阿娘說……已經給我定了親?”


    “對。”


    “那……那女家是……”父親出兵前夕,踐行的夜宴上,父母曾經商議過妹妹的婚事。當時並沒有議論自己的親事啊!如今妹妹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卻先給自己訂了親,梅笑春一時間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女家便是原兵部尚書雪家,其父乃是風淩關都尉雪季子。雪都尉十幾年前為國捐軀,膝下留下了一雙兒女,他們的乳父乳母帶著他們逃出了風淩關。雪小郎君靖痕至今沒有下落,生死不明。隻有小娘子落痕尚在,如今已經長大成人。是個才貌雙全的靈慧女孩兒,且知書達理,堪配與你為妻。”


    “雪家小娘子?阿娘!不!不!兒和雪家小娘子並不相識,怎麽能僅憑一句話就結為夫妻啊?”


    “不,你們認識。”


    “認識?”


    “對!她便是……”話到唇邊,穆氏的話驀然回響在秋慕霜的耳邊,讓她的心為之一顫,有些猶豫了。不經意間抬頭,牆上懸掛的寶劍映入眼簾,那是梅鬆庭留下的。(.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梅鬆庭去世後,他的所有遺物都被封存了起來,隻有這把寶劍不分日夜地默默陪伴著秋慕霜。看見寶劍,梅鬆庭臨終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他的死有些不明不白,秋慕霜的心裏一直縈繞著一個可怕的念頭,但她不敢去確認。就是這個不敢確認的念頭,讓秋慕霜猶豫的心頓時堅定起來。


    “她――便是雪娘。”


    “什麽?”梅笑春看著自己的母親徹底傻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阿娘,阿娘莫非傷心過度亂了心智?雪娘是我的孿生妹妹啊,怎麽能是……怎麽能是什麽雪家小娘子?”


    “雪娘便是雪落痕,這也是我給她取名憐雪的原因。十五年前,我從鍾國回來的路上,巧遇她們主仆遭遇險境,我便讓護衛們救了她們。我敬重雪都尉一門的忠烈,又見雪娘靈秀可愛才收養了她,因為她和你上下不差幾天,所以我才對外說你們是孿生兄妹。”秋慕霜篤定地說。


    “不,不……阿娘,這不是真的,雪娘是我的妹妹,雪娘是我的妹妹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十幾年了,她一直是我的妹妹,怎麽……怎麽會……是什麽雪家小娘子?阿娘,這不是真的,一定是阿娘記錯了。”梅笑春語無倫次,極力想再次確認梅憐雪是自己的親妹妹,是母親心神錯亂記錯了。


    “我的女兒,我怎麽能記錯?她的乳母關氏和護衛林玨就是帶著她從風淩關城逃出來的人。”


    “這,這……這是真的了?雪娘真的不是我的同胞妹妹?”梅笑春從母親那裏得到的仍然是篤定的答案,他失望了,但他還想再次確認。


    “是。看著你們一天天長大,雪娘越來越可愛,我有心讓你們結成連理。我也曾和你的父親說起過這件事,他也很讚同。因為這件事關係到雪娘的身份,和你父親的……前程,我才沒敢說出來。如今,你父親不在了,什麽前程不前程的,都不存在了。你和雪娘的婚事是我和你父親的心願,你們能結成連理,我才能告慰你父親的在天之靈。


    “不,阿娘,不能……我不能娶雪娘,不能……我……我不能娶雪娘……雪娘是我的妹妹,我不能娶自己的妹妹……阿娘……”突如其來的變故,突如其來的親事讓梅笑春手足無措。


    “怎麽?難道雪娘配不上你?你不是說雪娘要不是你的妹妹,你就娶她做妻子嗎?”秋慕霜雙眉緊鎖,靜靜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她沒有想到兒子會拒絕這樁親事。


    “阿娘,那是小時候勸慰雪娘的情急之語,怎麽能當真啊。雪娘自然是極好的,可……可她是我的妹妹啊!自從盤古開天辟地,哪有做兄長的娶妹妹做妻子的道理?這……這不是……不是泯滅人倫嗎?”梅笑春急得飽滿的前額暴起了絲絲青筋,滿臉通紅。


    “什麽?你說為娘逼你做泯滅人倫的事?”秋慕霜勃然大怒,厲聲說。


    “兒不敢,請阿娘息怒。隻是,兒不能娶雪娘,在兒的心裏雪娘永遠是我的妹妹。”梅笑春嚇得噗通跪在了地上,低著頭說,聲音越來越低,顯得沒有了底氣。


    “好,好……你竟然違逆父母之命。很好,既然你不能娶雪娘,今生今世你就不要娶妻了。既然你認為我是逼你做泯滅人倫之人,你就不要再認我這個母親了。出去!”秋慕霜氣得遍體顫栗,一抬手將身上的錦衾扔在了地上,猛然從繡榻上站起來,扔下跪在地上的梅笑春疾步回了內室。


    梅笑春看著震怒的秋慕霜傻了,曾經那麽溫存的母親此時竟然怒火衝天,話語中的淩厲似乎可以殺人。同樣傻了的還有秋慕霜門外的梅憐雪。


    一年了,秋慕霜的病情始終反反複複不見好轉,梅憐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每天陪在秋慕霜的身邊百般勸解,以期減少她心裏的愁苦。


    今天是梅鬆庭的祭日,秋慕霜的情緒比往日更加糟糕。梅憐雪從王陵回來後一直陪著秋慕霜說話,直到近晚時,看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才告退回房更衣。


    晚飯時,秋慕霜令憐娟來說話,說她累了一天,讓她早點兒歇息,晚間不用再過去了。梅憐雪順口答應了,晚飯後卻又放心不下,想過來探望探望,陪母親說說話,解解她心裏的愁煩。


    剛走到階下正聽見秋慕霜和梅笑春說他的婚事,梅憐雪聽見兄長要定親了,心裏自然十分高興,暗想:不知道雪家的女孩兒是什麽樣的人,這樣有福,能被阿娘相中做阿娘的兒,兄長的妻子。便放輕腳步悄悄走到窗下,想聽聽秋慕霜給梅笑春定下的是誰家的女孩兒。


    秋慕霜母子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被梅憐雪聽在了耳內,像一道霹靂在她的頭頂上轟然炸開,擊得她頭暈目眩,渾身冰冷。站在那裏木雕泥塑一樣,傻了。


    自從幾年前在王宮禦苑聽見梅若萱的話,心思細膩的梅憐雪就多次向關氏,向秋慕霜反複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梅氏的骨血。她怕梅若萱的話是真的,自己若不是梅家的女兒,那疼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兄長、祖父、祖母就都沒有了。自己這些年的生活就像是一個美好溫馨的夢,夢醒之後徒增傷感。轉眼間,自己將從高高在上的郡主成為被父母遺棄的棄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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