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冬季,秋慕霜和親瑨國的日期已經確定。她在絳雲宮看過淩王後預備好的妝奩單子,便信步走到絳園想舒緩一下紛亂的心緒。


    絳園內遍植各種香藤盤桓回繞為景致。夏季翠蓋如雲;秋季朱果累累,即便是藤枯葉敗的冬日,那懸掛疏落的藤蔓也別有一番韻味。


    秋慕霜慢慢踱步在藤蔓交錯的石子小徑上,入眼是枯黃敗落的枝葉。在冬季冷冽的陽光下微微抖動著,偶爾還有已經失去水分不再晶瑩的果實點綴其間。滿目景色有著冬日的蕭瑟,蕭瑟中也蘊含著淺淺卻頑強的生機。正如人的生命,悲歡離合,生死交錯,該活著的依舊不屈地活著。


    “晞卿!”遠處傳來一聲清潤的呼喚。


    秋慕霜正輕輕撫弄著兩枚鑲嵌在黃葉裏的朱果,聽見聲音不由微微愣住。這聲音陌生的很,想不起何時聽到過。慢慢轉生望去,藤蔓垂掛的石子路上走過來一位青年文士。


    他腳步有些匆忙地向著秋慕霜走來,原本清俊的麵容顯得憔悴了很多,掩蓋了不少他昔日的風華。目光中有著不解、不舍、不甘。


    “你是?”秋慕霜心裏依然猜著**,還是問了出來。


    “真是貴人多忘事。晞卿連雲霄都不認得了?”


    “原來是二表兄!分別日久,請恕晞卿眼拙!”秋慕霜淡淡地說道。


    “晞卿好雅興!眼看就要遠離故土,和親異國了,竟還有這樣的興致賞景。”淩雲霄因她臉上的淡然有些不悅,略有諷意地說。


    秋慕霜微微一笑,“表兄這是取笑晞卿,還是可憐晞卿?正因為要遠離故土了,所以才看看這故國景致,也好記在心裏,以供將來回憶。”


    “晞卿倒是豁達。”


    “不豁達又如何?難道要晞卿每日愁眉不展,以淚洗麵才好?”秋慕霜依舊不改微笑,“孟子雲:‘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人,隨遇而安未嚐不好。”


    “嗬嗬……”淩雲霄淒然一笑,笑容中滿是苦澀,“枉我堂堂男兒,見識竟不如晞卿。唉!隨遇而安,隨遇而安——”他一邊喃喃念叨著,一邊腳步踉蹌地轉身而去。那若輕若重地,仿佛是吟誦般地喃喃,那瘦削的身形,從遠處看去竟是無比的淒涼。


    淩雲霄是淩光的獨子,自幼深得淩王後的器重,經常入宮和秋楓華玩耍。便是那個時候,被秋慕霜的天真爛漫吸引,將她深深地刻印在心裏。隨著日月的遞增,逐漸轉化成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秋慕霜學藝回宮的時候,他恰巧入宮。在絳雲宮的回廊下遠遠望著秋慕霜的身影,壓抑在心底的那一縷莫名的情緒忽然清明起來。他求了母親李氏婉轉地向淩王後透話,希望淩王後能把秋慕霜指給他為婚。淩王後很爽快地答應了,卻因為秋荻的阻攔而擱置起來。直到秋慕霜從南湖關回宮,才得到秋荻答應指婚的確切消息。


    誰知不但沒有等到秋荻正式指婚,反而等來了秋慕霜即將遠嫁瑨國和親的消息。這對淩雲霄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讓他心碎腸斷,痛不欲生。雖然心裏有著百般不甘,卻終究抵不過王家聖命。最後。不得在父親的威逼和母親的勸說下,答應迎娶秋慕雲。


    今天應齊賢妃之子秋之華之邀入宮,他卻無意間走到絳園。這裏曾經是小時候和秋楓華兄妹玩耍的地方,為什麽走到了這裏,他也說不清楚。也許是想重溫昔日留在這裏的美好情景,也許是想尋找那輕靈的笑聲。卻不想,巧遇來此散悶的秋慕霜。


    他原本有許多話想和秋慕霜說,想問問她為什麽同意遠嫁。卻因為秋慕霜一句“隨遇而安”,把所有的話咽回了心裏。轉身倉皇的逃離,他知道,僅憑那四個字,自己已經沒有和秋慕霜比肩的資格。


    他要做的,能做到,也隻有聽命於君父之命,迎娶秋慕雲,為淩氏再添上一抹榮耀。


    秋慕霜望著淩雲霄離去的背影,心頭莫名地湧上幾分酸楚。在這場王室的博弈中,他是最為無辜的。非但沒有達成心願,還迫不得已為家族的利益和榮耀,而犧牲自己的婚姻。對他眼睛裏的那份過於明顯的眷戀,秋慕霜並不是毫無所覺,也不是不存著一份感動。


    但是,也隻是一份感動罷了。秋慕霜素來行事果斷,對待女兒之情更是快刀斬亂麻。既然不能回應淩雲霄的感情,就不給他留一絲一毫的希望。這樣對自己,對他都是最好的。


    楓葉掉落,白雪初降,那一抹格外淒涼、倉皇離去的身影卻深深留在了秋慕霜的心底。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嫁為淩家婦會是一種什麽情景。也許,會被淩雲霄捧著手裏百般嗬護著,花前月下,詩書唱和,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依人小鳥。有時候她也會感歎:可惜,世間沒有如果,依人小鳥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便有了今時今日這番磨難。也許,這便是上蒼對於自己辜負淩雲霄一片深情的懲罰吧!


    如今,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驀然間再次相遇,秋慕霜的心底不禁泛起層層漣漪。


    “二表兄!”


    淩雲霄迎娶秋慕雲之後,秋荻為了補償他,也為了給秋慕雲添上幾分光彩,便破格令淩雲霄入翰林院供職,以便將來外放為官。盡管他盡力壓抑著對秋慕霜的思念,想要做一個盡職盡責的丈夫。


    可是,感情是不能輕易控製住的,也不是輕易可以培養出來的。他需要時間,而恰恰秋慕雲沒有給他時間,每日咄咄緊逼,非但沒有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反而與初衷背道而馳。淩雲霄的苦悶可想而知。


    得知秋慕霜歸寧的消息,淩雲霄迫切地想要見上一麵。被淩老夫人攔住,告訴他,他那樣做會給秋慕霜帶來是非。淩雲霄方熄了那份焦灼的心,沒有做出失宜之舉。


    今日為秋慕霜歸寧設宴,雖然梅鬆庭沒有前來,秋荻還是依照鍾國的舊例設宴宴請王室宗親,外戚。淩雲霄既是淩王後的侄兒,駙馬,翰林待詔,自然要出席的。


    宴會的間隙,淩雲霄悄悄離席,想要梳理一下紛雜的思緒,便出了設宴的雲園信步閑走。不想卻無意中走進絳園,絳園的景色和去冬的蕭瑟截然相反,然而淩雲霄的心情卻依然停留在冬日的冰冷。


    無意中抬頭,遙遙望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和昔日的情景何其相似。下意識地出聲呼喚,驚動了那抹嫋娜身影回眸。淩雲霄既驚且喜,心情仿佛春日的風箏扶搖而上,腳步也格外輕鬆起來。他快步走下秋慕霜,看到她的鬟髻被鳳髻所代替,方想起她早已嫁為人婦。輕快的腳步頓時沉重無比,飛揚的心情瞬間一片晦暗。


    “果然是晞卿!”淩雲霄站在秋慕霜的麵前,癡癡地看著她,用力捏緊了自己的手,抑製著去牽她的手的衝動。“可好?”縱然有千言萬語,此時能夠說出的也隻有這一句問候而已。


    “唉!”秋慕霜看著淩雲霄欲近不得,欲遠不舍的糾結神情,心底微不可查地掠過一絲疼痛。“晞卿很好。二表兄可好?”


    “晞卿安好,便好。我……”


    淩雲霄正欲說話,忽然花木從中傳來一聲怒喝:“你們好不知恥!”


    秋慕霜微微蹙眉,回身向花木從中望去。秋慕雲分開花枝,怒衝衝地疾步走到了秋慕霜和淩雲霄的近前,上下打量秋慕霜兩眼,又將目光落在淩雲霄的身上,“淩駙馬好閑在啊!禦宴上私自離席,你也不怕欺君。”


    淩雲霄收回落在秋慕霜身上的目光,蹙眉看了看秋慕雲,轉身便想離去。


    “怎麽?這便要走了?怎麽不和三妹妹多說幾句話,敘一敘離別之情,好讓三妹妹知道你如何癡情於她。說不定,三妹妹感念你的深情成全你,讓你一近香澤……”


    “秋慕雲!”淩雲霄怒喝,打斷了秋慕雲越來越露骨的話語。“你是堂堂王室之女,怎麽能有這麽齷齪的念頭?不怕失了你的身份!”


    “身份?”秋慕雲張狂地笑了起來,“我是什麽身份?我不僅是秋氏的女兒,更是你淩家不得丈夫心的怨婦。我從嫁入淩氏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失了身份,還有什麽身份可失的。倒是三妹妹,瑨國的王妃,鍾國最得寵的公主,和外男在禦園裏私會就不怕失了身份嗎?”


    “你胡說什麽?我離席消散巧遇落雁公主,問候一聲,你不要隨意汙蔑!”


    “巧遇?你在雲園赴宴,這裏是絳園,若非刻意而為,怎麽那麽巧就在巧遇了三妹妹。淩雲霄!你那謊話哄誰呢?當我是三歲的小兒嗎?”


    麵對秋慕雲的胡攪蠻纏,淩雲霄頗感無力,看著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秋慕霜,不禁升起一陣深深的愧疚。如果不是自己身不由己地接近,她也不會遭受這番無妄的羞辱。


    “怎麽?心疼了!……”


    “啪!”的一聲脆響打斷了秋慕雲的口不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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