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鬆庭將風淩關的軍務安排停妥,並定下明日午時起身奔赴海州之後,已經是明月東升,夜幕初降的時候了。他拖著滿身的疲憊回到行邸,草草地沐浴更衣便斜倚在坐榻上閉目養神。


    穆氏親自端了一盞冰乳酪進來,“大王忙碌了一天累了吧?我吩咐廚下做了一碗冰乳酪,大王解解暑氣。”


    梅鬆庭連忙坐起身子,向穆氏致謝,“多謝阿奶關心了。我還好。”一麵接了乳酪吃了幾口,酸甜清涼的味道在口中融開,滿身的暑熱頓時去了幾分,有些悶脹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穆氏見梅鬆庭的精神恢複了一些,方緩緩地說道:“王妃明早便要啟程了,按禮大王應該陪同王妃一同歸寧的。”


    梅鬆庭有片刻的怔忪,垂下眼眸遮住目光中的情緒,將口中的乳酪緩緩咽了下去,“唉!阿奶!明日午時初刻,我便要趕赴海州了。”


    “什麽?”穆氏大吃一驚,幾乎站了起來,“大王要去海州?莫非又要打仗了不成?”


    “是啊!海州一帶最近屢受月末浪人的騷擾,六兄應接不暇,派了人送來急信,命我前去應援。”想起這位六兄,梅鬆庭不由微微蹙了眉峰。


    “樂王?”穆氏聽說樂王梅雪庭來信相召,便知道事情非是一般的緊急,雖然為梅鬆庭擔心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她遲疑了片刻,方憂心忡忡地看著梅鬆庭,叮嚀道:“既然大王有緊急公務,我也就不好說什麽了。但求大王善加保重身體要緊!”


    “唉!我知道!又要讓阿奶擔心了。”


    “我擔心倒沒什麽。隻是……王妃新婚歸寧沒有夫婿的陪同隻怕不妥。不說鍾國王室。朝臣對王妃的議論。倘若鍾國君臣因此誤會瑨國輕視了鍾國,著剛剛有些緩和的兩國關係,隻怕又要起波瀾了。”


    梅鬆庭沉默不語,穆氏說的這些他何嚐不知。隻是,且不說海州的事態十分緊急,陪同秋慕霜歸寧必定無可避免的和秋慕霜朝夕相對,這其中的尷尬與無措是他暫時無法麵對的。


    “國事緊急,王妃會明白的。”好半天,梅鬆庭才訥訥地說道。


    “唉!”穆氏歎息,“但願王妃能夠在秋國主麵前周全。大王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夠回京,王妃歸寧也歸期不定,你們這對冤家啊!”穆氏一麵說著,一麵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頗有一些憂心和無奈。


    “……”梅鬆庭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說出話來。


    此時,任何的語言都不足以描述他此時的心情。對於梅雪庭這封來信,他有些感激,感激它讓自己有了擺脫和秋慕霜尷尬相對的借口。同時也有一些怨念,怨念它讓自己失去了麵對和秋慕霜之間的困局的勇氣。


    對於秋慕霜,梅鬆庭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感。想要靠近,卻放不下昔日的芥蒂,不知道該如何走出眼下的困局。想要疏遠,卻又不舍昔日相處的怡然,怕遠隔的距離徹底將兩人之間原本就不夠深厚的情分撕毀。


    “阿奶!她……”


    穆氏見他對秋慕霜的態度有了鬆動,不再完全排斥於外,這才將花燭之期後,一直到現在所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梅鬆庭聽到秋慕霜整整三天不言不語,近乎沒有生機之後,愧疚和悔恨將浸了毒的藤蔓一樣緊緊地纏繞著他,讓他的心口幾乎窒息般的悶疼難當。眼前仿佛閃現出秋慕霜蒼白憔悴,猶如行屍走肉般的形容。“哀大莫過於心死”,也隻有心死的人才會沒有喜怒哀樂。經曆過那樣的浩劫,再堅強的女子隻怕也要心痛欲死了。


    當他聽到秋慕霜在永壽宮被鄭太後刁難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了她泰然的行走於幽深的宮廷中,目光中的無奈和淒涼、隱忍,以及對冰冷宮廷的默然,對梅氏的失望。梅鬆庭抬起手來,捏了捏鬢角,“唉!‘一失足成千古恨’。當初,我若是能夠早一步攔住阿靈,何至於有今日這些是非。”


    穆氏說到秋慕霜獨自行走於太廟的神路上的時候,梅鬆庭對當日因為不知所措而出走風淩關,湧起無以複加地後悔和厭棄。他後悔當時沒有仔細考慮出走的後果,厭棄自己當日的怯懦和驚惶。不管怎麽說,隻顧了逃避即將麵臨的窘境,而棄秋慕霜的處境於不顧的舉止,都不是一個為人丈夫,和身為男兒的作為。


    “雖然我沒有日夜守在王府的身邊,也從春瑟和鍾娘子口中聽說過一兩句。這些日子王妃房裏的燈燭就沒有熄滅過,幾乎整夜整夜的看到她映在窗欞上的身影。甚至,自從那日之後,王妃便不再使用任何紅色,或是帶有紅色的物品。唉!王妃……”


    一直到穆氏說完,梅鬆庭怔怔地默然不語。


    “大王是我從落地便帶著長大的,我對大王的品格還是有所了解的。大王斷斷不是能夠做出那樣的事的人,這其中必定有什麽隱情。而王妃——王妃是有心胸的人。雖然受了莫大的委屈,隻要大王向王妃好好解釋清楚,料想王妃也不會多加為難大王。”


    梅鬆庭緩緩抬起頭望著穆氏,目光中有感激、也有難堪,更有為難。


    半晌,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阿奶!。是我做的,是我——蓄意做下的。”


    “大王!”穆氏看著梅鬆庭,從他的目光和神色中看得出來,他的心裏必定有著莫大的苦衷。隻是,他不肯說出來。是什麽原因讓他寧願選擇自己背負這樣的罪責,而不肯將真相訴至於眾。


    梅鬆庭輕輕擺了擺手,歎息道:“阿奶!別再說了。”


    穆氏不忍再看他臉上的苦澀,別開頭去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冷宜進來輕聲道:“大王!雪都尉和風淩關的各位官員在都尉府設宴為大王踐行,請大王過府。”


    穆氏見梅鬆庭有事,便不好再打擾,連忙站了起來,“既然大王有事情,我就先走了。大王不要多飲酒,早點兒回來休息才好。”說完,便挑簾離去了。


    梅鬆庭望著穆氏的背影淹沒在竹簾之後,命冷宜服侍著換了常服。因為都尉府就在行邸的毗鄰,梅鬆庭便步行來到都尉府裏。雪季子聞報,親自迎了出來,將梅鬆庭迎進廳堂。


    雪季子考慮到梅鬆庭連日忙碌,必定勞累不堪,便沒有廣邀賓客,隻請了風淩關內品階比較高的幾位官員,並徐元秀,封傑,封英等一幹昔日平王府的故舊。


    廳堂內數十盞紅燭高照,各級官員在堂下迎候身著公府站在堂下迎接梅鬆庭的到來。見雪季子陪著梅鬆庭、徐元秀等人進來,連忙向前施禮。梅鬆庭抬手令免,走到正位落座,示意眾人坐下。


    雪季子等眾人按照次序落座,便命奴仆奉上早已經準備好的美酒佳肴,又命幾個擅長百戲的藝人佐酒。


    眾位官員知道梅鬆庭明日便要趕赴海州,感念他來到風淩關之後的兢兢業業,紛紛舉起銀盞敬酒。


    梅鬆庭的心情本來就十分沉重,如今又即將和這些朝夕相處的舊部分別,心情不覺更加陳鬱起來。所以,對眾人的敬酒來者不拒,一一飲盡的同時,又回敬眾人。不知不覺間,梅鬆庭便已經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梅鬆庭素日輕易不飲酒的,而今卻這般無所顧忌地豪飲,令今日的東道主人雪季子不禁深深的擔憂起來。他回首看了看徐元秀,徐元秀也正將擔憂的目光從梅鬆庭身上移開,和雪季子四目相視。


    “唉!”兩個人幾乎同時在心裏暗暗歎息不已。


    雪季子和徐元秀入千牛衛述職,自十三歲入宮認識梅鬆庭至今已經十一年了,幾乎是看著梅鬆庭長大的。在外人眼裏,梅鬆庭生於中宮,極受梅錦和白采茹的寵愛,可以說是萬千榮耀集於一身。可隻有雪季子和徐元秀知道,這位年輕的皇子的心路曆程並非如他的身份那般令人豔慕。


    “唉!”徐元秀暗暗歎息:如果不是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大王隻怕還是那個充滿青春朝氣的溫潤少年。自出了那些事情之後,他十二歲自請出宮,每年遠離京城深入高山學藝。十五歲遠赴戰場,和三軍將士一起爬冰臥雪,出生入死。溫潤已經被冰冷所取代,一顆純善的心也被殺戮所侵染。若不是如今這般冷心冷情,隻怕和王妃也不至於落至今日這樣尷尬的境地。


    “大王!”徐元秀起身走到梅鬆庭的身邊,伸手捂住了他還要斟酒的手,“天色不早了,大王明日還有要事要做,該回去歇息了。”


    梅鬆庭抬起有些惺忪的醉眼看了看徐元秀,忽而展開一個笑容,“天不早了嗎?時間過得真快啊!”一麵說著,一麵扶著食案站了起來,招手將雪季子喚到麵前,“季子啊!”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好招待各位官員,日後若有機緣我必定還席。”說著,邁步想要往外走,不想腳下無根,身子搖晃幾乎站立不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世帝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聞雨齋主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聞雨齋主人並收藏絕世帝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