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宗,祝君台。


    春去秋來,繁花依舊在飛舞。


    片片飛花隨著春末的風,落到天光水榭,停在少女的身旁,呼的一下被火焰灼燒,化作了沒有餘暉的花火。


    洛鳶趴在案桌上,一副困倦的模樣。


    對麵,銀眼銀發仙氣飄飄的稚氣少年撐著一張苦臉,正和她對弈。


    然而並不是什麽高難度的棋局,而是最近在仙門弟子中流行起來的五子棋。


    但他們倆打得非常爛,而且彼此都不理解遊戲規則,隻聽說了一個名字,就開始忽悠對方。


    洛鳶接住一朵飄過來的花瓣,心裏忽然感歎了一下,大師兄啊,你給師弟種的一樹桃花都凋落了,怎麽還沒跟師姐回來呢?


    不過,有個好處是,自從大師兄和二師姐離開山門後,師尊每天對她的劍術抽查就鬆懈了,還同意讓樂陵降靈帶她去山下的山門集市逛一逛。


    灼華上仙一向喜歡清靜,不允許有人打擾他的修行,連門下弟子的日常也不能被打擾,所以她和師兄師姐師弟都不曾有過去山下集市的經曆。


    “集市上也沒什麽好玩的,阿泱殿下,你真的想去?”聽到他說要他帶她去山下的集市,降靈覺得沒什麽好去的,但想了想還是認真地問她。


    洛鳶內心並不是很想去,她隻是好奇,集市集市,一聽就像是人間專有的事物,是她不曾接觸過的新奇事物。


    “你一直都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一時難免會對這些事物產生興趣,但是宗主說,人間於你,隻會是大夢一場。”


    “畢竟您是九玄玉王族——飛鳶一族的王女!”


    飄飄欲仙的少年,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


    神之眼·月儀的預言裏,洛鳶注定要成為鳳凰。


    “你提這個做什麽呀?我想成為真正的君王,還必須得成為能浴火重生的鳳凰呢。”


    那將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不知千年萬年之後,是否能達成?


    洛鳶想到這裏就頭疼,心想不過那麽遠的事情,我才不去想嘞!


    於是她就繼續道,“說起來,大師兄之前向師尊提過,要讓我帶他去九玄玉,我和師尊都同意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說的這次?”


    降靈說,“如果是這次,那少宗主怎麽不帶上你呢?”


    其實他心裏也沒底。


    降靈隱隱有些擔心,他不久前才從神諭大人那裏得到了月儀,還沒捂熱乎就被融進了長思的身體裏,讓他差點吐血。


    不過月儀本來就是要給長思的,他隻是想看某些東西,結果還沒看到,月儀就跟長思融合了。


    看著花瓣飄來的方向,他想,少宗主沒那麽莽撞吧?


    然而,事實上,少宗主已經前往了九玄玉,還將二師妹丟在了重樓。


    忽然,洛鳶扔下五子棋,百無聊賴的感歎一聲,“唉,好無聊啊!”


    好想找點樂子。


    可是大師兄二師姐不在門內,她也不想看到小師弟,降靈……降靈不是人,根本沒辦法理解她的心思嘛。


    要不,去找雲師兄?


    可是,雲師兄肯定要她練劍,她才不想呢!


    去棲霞宮呢?


    唔,降靈肯定不同意。


    突然,洛鳶的眼睛餘光瞄到掛在牆壁上的長劍時,她猛地站起身,一拍桌子,興奮的說,“不如,我們現在去劍塚吧!”


    “儂腦子瓦特啦?”降靈被洛鳶的想法驚了一下,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儂?瓦特?你從哪裏學的話?”


    降靈豎起一根手指,得意的說,“水月洞天的嬋音仙子,我去她那裏摘靈果時,聽到她跟水月劍靈之間的對話,有一句就是這麽說的,意思好像是嘲諷你腦子進水了。”


    洛鳶嗤笑一聲,反駁他,“你才腦子進水了呢,我隻是想知道,風離在幹嘛。還有啊,你明明是去偷嬋音師姐的靈果,就不要說的這麽理直氣壯好嗎?!”


    “哪有?幾個靈果而已,嬋音仙子才不會介意呢。”降靈弱弱反駁。


    “劍塚,去不去?”洛鳶叉腰,一副你不去我就硬拖著你去的表情。


    “……”降靈語塞,眼神真摯的看著她:能不去嗎?


    自然是不能不去。


    祝君台上,雲影殿。


    灼華上仙正在和君年對弈。


    棋盤上棲息著黑白棋子,黑白糾纏在一起,如陰陽正調和。


    君年落下一子,輕聲道,“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師尊緊跟一子,“講。”


    “弟子想知道,此世間是否還有神明存在?”


    “自然是有的,但你何出此言?”


    “那天,在簾幕後,弟子看到了爹的故人。”


    “哦?”灼華上仙毫不意外,但語氣還是微微驚訝了一下。


    他知道徒弟是在說神諭者。


    徒弟知道她的存在,並不奇怪。


    君年的爹是蒼山之巫,曾持有雲淵境的懸木之眼,那自然也和神諭者接觸過。


    “爹說,因她之故,弟子生而知之。”


    君年說完,灼華上仙沒說話,反而落下一子,平靜的道,“你輸了,你的心不靜,回去練一下為師之前交給你了內功心法。”


    “多謝師尊賜教,弟子告退。”君年目不斜視地退了出去,哪怕他知道簾幕之後就是他要找的人,卻也不敢現在就去打擾。


    灼華上仙看著小徒弟的背影,莫名感覺有一些沉重。


    他幽幽的歎氣,四個弟子,每一個身上,都背負著沉重的命運。


    不知在他的推波助瀾下,他們能否斬斷束縛他們化神的枷鎖?


    “你以為你把他們送出去,他們就能避開原本的命運?”神諭者站在他的身邊,靜靜地說,“這是他們的命運,他們逃不掉的。”


    “真遺憾,我的弟子從沒想過要逃,他們會直麵命運的殘酷。”灼華上仙笑了笑,邀約道,“神諭大人,不管他們的結局是否真的如你所說的悲慘,我們都來賭一賭,可好?”


    “賭什麽?”神諭者淡淡的問,末了補上一句,“如果賭注太低,那我就不參加了。”


    灼華上仙眯起眼,認真的說,“賭我的女兒百裏長思是否能斬開雲淵境的枷鎖,化神飛升。”


    “你的女兒?”神諭者眉頭一挑,表情依舊冰冷,聲線卻充滿了憤怒。


    “我知道她和你的關係不一般,若非相隔時間太長,我會認為你們是同一個靈魂,但我相信是錯覺。”


    “如果長思能化神飛升,那我也放下對九師妹的執念,化神飛升。”


    “此言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自然當真!”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約定好了。”


    ——如果百裏長思斬斷枷鎖化神飛升,那麽灼華上仙也必須遵守承諾,一同飛升上界。


    得到了承諾,神諭者便離開了。


    看著她有些雀躍的身影,灼華上仙心想,雲淵境之神諭者,還真是好打發啊!


    說起來,她今天來這裏,是為了通知他什麽來著?


    啊,對了,是“九玄玉”啊!


    是洛鳶的“生死劫”。


    生死劫,世間每一個生靈都會經曆的劫難。


    有的是天災,有的是人禍,無可避免,亦無法主動引發。


    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存在著主觀意義上的【生】【死】抉擇。


    以灼華上仙為例,他的生死劫,是他的九師妹雪裏繪。


    【生】,是忘記有關她的一切,抹除世俗欲,化神飛升。


    【死】,是永遠記得她的故事,停留在世間,永不飛升。


    當然,生死劫並不隻一次,但能改變命運的生死劫,大多數人的一生,隻有一次。


    神諭者告訴他,“九玄玉”是洛鳶的“生死劫”。


    他這時候想起,洛鳶身為高高在上的飛鳶王女,卻被族中長老不遠千萬裏送到流雲宗學習符陣,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他們不願被天道選為天命凰女的王女一次一次的經曆死亡,在灼灼烈火中成為鳳凰後,又將靈力分給整個鳳巢的子民。uu看書 w.uukanshu


    那樣的命運,太過殘酷。


    所以,他們的鳳皇,隻會是永遠的神話。


    “但是,誰又能阻止宿命呢?”


    灼華上仙苦笑一聲,看著掌中的天台境。


    水幕裏,是氣質已經截然不同的長思。


    看來,是得到了奇遇。灼華上仙暗暗想。


    這麽說,紫霄琴也應該拿到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好想再彈奏一曲啊!


    可是要為誰呢?


    不記得了。


    因為兩百年前的失誤,灼華上仙收回了所有分身,不再去人間輪回。


    但是,他要讓祝君年繼承他的琴,不管是為了誰,隻要能夠彈奏就好。


    更何況,因為某些原因,祝君年的身軀,也不適合練劍。


    想著想著,灼華上仙就走神了,他隻聽到長思說,“……師尊,請準許弟子前往九玄玉,尋回大師兄。”


    “嗯?”大弟子沒有帶阿泱就去了,也太奇怪了吧?


    這麽想著,他就讓天台鏡切換到了棠君就的位置。


    很快,水幕裏就顯現出了他此刻的場景。


    算天台·百裏世家之地·重樓。


    他站在一處高樓上,仰望著天空中的仙船,對著一眼看去就是流雲仙船的船點了點頭,像是跟雲師兄在打招呼。


    吾之愛徒棠君就,為師願你一路平安,願你終有一天,不再受宿命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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