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白象望向眼前這位眉心一顆紅痣的俊美少年,眉頭緊皺,不解其中意思,開口道。


    “誰學棋,誰教棋,其實並不重要。”


    盧白象乃是藕花福地曆史上的圍棋最強手之一,他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今日自己有可能會下出一盤巔峰之棋。


    崔東山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彎著腰,下巴擱在膝蓋上,與盧白象的正襟危坐有著天壤之別,他伸出手臂,手指在棋罐邊沿輕輕抹過,懶洋洋道。


    “你尚未定段吧?”


    盧白象啞然失笑,沒有因為此話而亂了心境,點頭笑道。


    “初來駕到,確實沒有段位。”


    “棋手定段按照俗世規矩,要先與一位九段棋待詔對弈三局,棋待詔分別讓新人三子、二子和一子,當然勝負不影響最終定段,更多是一種提攜恩榮,你盧白象的運氣,可比你的棋力要強太多了。”


    其實在浩然天下,真正決定新人段位的,還是與四五段棋手的那些平手局。崔東山此話蘊藏著對盧白象棋藝的輕視,高高在上的姿態讓其都為之皺眉,心生不滿。


    崔東山抬起頭,眉心紅痣嬌豔,雙眸如同汪洋大海,深不可測,似乎是察覺到了盧白象的心聲,開口道。


    “可能你會覺得接下來的對弈,你有機會下出巔峰局,但我不妨告訴你,這隻是你的錯覺。當然你肯定不服氣,那我就顛倒循序,一二三,先讓一子,讓你知道自己的真正斤兩,如何?至於是座子製,還是空枰開局,隨你挑。”


    座子製是圍棋的一種對弈形式,在這種規則下,開局前先在棋盤的四個角星位置交錯放置黑白各兩子,以最大限度限製先行的優勢。還規定白棋先行,要還棋頭,且沒有貼目,任何一方得到一百八十一子即算獲勝。


    空枰開局的意思是在一個全新的,沒有棋子的棋盤上開始下棋,從零開始,雙方都有平等的機會來展示自己的棋藝。


    在圍棋中,每一步都至關重要,因此空枰開局代表著雙方都有無限的可能和機會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棋局,也體現了棋局的公平性和競技性。無論之前雙方有何戰績或名聲,在空枰開局的那一刻,一切都重新開始,勝負完全取決於雙方在當前棋局中的表現。


    “不用你讓子,我就算輸了,也要輸的明白,清楚你我之間的棋藝差距!”


    盧白象作為藕花福地的最強國手之一,也有著自己的傲氣,輕輕搖頭,拒絕了崔東山的讓子。


    “我就喜歡你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盲目自負!我早就猜如果是讓子局,你不會答應。那咱們就空枰開局,不過不猜子,就由你盧白象執黑先行吧。”


    崔東山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容也越發玩味了起來,再次說道。


    “那應當貼幾目?


    盧白象這次沒有拒絕,剛好他手邊棋罐中裝的是就是黑子,便率先開始落子。


    崔東山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身體微微向後一仰,漫不經心的說道。


    “先下了再說!”


    貼目是圍棋中的術語,指黑方因先手優勢,在終局計算時需扣減一定目數或子數,以平衡雙方實力,確保比賽公平。


    盧白象下出了天下第一小尖,黑一三五占角,黑七守角,黑九小尖,既堅不可破,又隱隱蘊含著殺機,風雨欲來。


    小尖是一種攻守俱佳的下法,既能夠穩固自身勢力,又能夠蓄積力量反攻對手接近的棋子。在實戰中,小尖常用於接觸戰,以阻止對方渡過,躲避對方堅實,同時在防斷,吃子方麵也常見其妙用。


    崔東山不為所動,落子中規中矩,平平無奇,整個人顯得漫不經心,完全不在意盧白象的下法。


    盧白象如老僧入定,沉浸棋局其中,渾然忘我。但崔東山卻是個話癆,開始東扯西扯,好像是在教盧白象下棋。


    “其實座子製更好玩,空枰開局當然有自己的優勢,會將棋盤變得更大,可棋力不夠的話,在序盤用光了先賢的巧妙定式,看似花團錦簇,可一到中盤,那就是不堪入目的錯進錯出了,老農掏糞坑,瘋狗亂咬人,臭水溝裏抓泥鰍,很無聊的,讓觀棋之人都看得打瞌睡。”


    “今人點評古人的座子製,比較喜歡貶低序盤,隻承認中盤的逐鹿中原很精彩,其實還是講得不太對。”


    “盧白象,你對棋形的直覺還不錯,但也隻是還不錯了,至於棋理,就像,嗯,隋右邊的褻衣,你別說摸到,連見都沒見到過吧。”


    棋局大致算是剛進入中盤,絮絮叨叨的崔東山,伸手覆蓋住了棋罐,停止了落子。


    盧白象抬起頭,愕然的望向了紅痣少年,不解的問道。


    “崔先生你這是做什麽?”


    崔東山聞言微愣,視線落在了棋盤上,理所當然的說道。


    “你沒看出來此局已經結束了嗎?你輸了,最多三十手而已。”


    盧白象皺了皺眉頭,目光落在棋盤上,並未看出勝負來,繼續落子。


    “那就繼續。”


    崔東山不置可否,拿開了手掌,隨手撚了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盧白象下棋之時,風采卓絕,無論是伸手撚子,還是俯身落子,亦或是審視棋局,皆是風流。


    但崔東山不同,漫不經心,落子如飛,一顆顆白子在棋盤生根之後,就百無聊賴地等待盧白象的下一手落子,顯得十分無聊乏味。


    “座子棋和空枰局,其實談不上優劣,如今棋手爭這爭那,說到底,還是對棋局的看法,不夠深,不夠廣。其實彩雲十局之外,原本應該還有第十一局,至於棋盤,可就不是縱橫十九道而已了,那太小了。”


    崔東山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又開始了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盧白象心頭一緊,眉頭緊蹙,停頓了許久,凝視著這一盤並不複雜的棋局。崔東山沒有力大無窮的殺招,沒有巧妙交換,沒有所謂的妖刀大斜。隻是幹幹淨淨,輕輕鬆鬆陪著他下了半盤棋,一直耐著性子等他認輸罷了。


    盧白象心情沉重,看清了棋盤上的局勢,將兩顆棋子放在棋盤右下角,投子認輸。


    “我早說了,不用在意什麽貼目不貼目的,接下來,讓你一子如何?”


    崔東山將棋盤上的白子收回棋罐,百無聊賴的打了一個哈欠,輕描淡寫的說道。


    “崔先生讓我兩子,如何?”


    這一次,盧白象收斂所有的傲氣,認識到了自己與崔東山棋藝之間的差距,坦然的問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枉我教了你這一局棋,有些長進!”


    崔東山聞言,笑了起來,一副很是欣慰的模樣,點頭同意了盧白象的請求。


    盧白象苦笑無言,穩了穩心神後,開始收拾起了黑子,深呼吸一口氣,然後開始下第二局棋。


    崔東山麵對全力以赴的盧白象,依舊顯得很是輕鬆,步步無錯,無瑕近道,自信可以完勝。


    棋至中盤後,盧白象在崔東山每一次落子之後,都要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才無比凝重的落下一子。


    崔東山沒有催促,隻是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左右張望,沒有任何的緊張感。


    盧白象在落下一子後,眉頭緊皺,不解的看向了崔東山,有些不敢信心的說道。


    “步步無錯?”


    “我們之間的棋藝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我隨手落下的棋子你看不懂,也理解不了。那對你來說,自然就是步步無錯了!”


    這一局棋,盧白象拖到了收官階段,不過最終結果仍舊是投子認輸。


    崔東山嗑完了瓜子,拍了拍手掌,臉上露出了幾分興致來,笑著對盧白象說道。


    “第三局我們來點彩頭如何?我可以讓你三子!”


    有裴錢,朱斂兩人的前車之鑒,盧白象在麵對崔東山的賭鬥時,心中充滿了警惕性,斷然道。


    “兩局足矣!”


    崔東山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盧白象竟然沒有上當,讓他感到了幾分無趣。


    “嘁,你的棋力在寶瓶洲撈個強九段不難,雖說隻相當於中土神洲那邊的尋常九段,可也算是差了,再學些棋,多打打譜,以後在那高手如雲的中土神洲弈林,你盧白象也有可能占據一席之地,讓你三子都不敢下?”


    “崔先生的棋術,在這座浩然天下,能否排進前十?”


    盧白象已經清晰的認識到,兩人棋藝存在著巨大的差距,不為所動的收拾起了棋局,眉宇間露出了幾分思索,好奇的問道。


    “崔先生的棋術,在這座浩然天下,能否排進前十?”


    “圍棋隻是小道,進了前十又如何?一些個陰陽家和術家的上五境修士,個個精通此道,然後呢,還不是給同境修士打得哭爹喊娘?”


    崔東山翻了一個白眼,對於自身棋藝排名並在意,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和不屑。


    “我鬥膽再問一句,崔先生與白帝城城主之間,棋藝差距有多大?”


    白帝城城主鄭居中奉饒天下先,數百年來無一敗績,是天下第一大國手,盧白象將其當做了棋壇最高峰。


    “差了一個執黑先行的馬擂吧。”


    浩然天下有最有名氣的三位大國手,白帝城城主鄭居中,大驪王朝國師,文聖一脈曾經的大弟子崔瀺,最後一位就是馬擂。


    “黑棋學那馬擂,白棋學我崔瀺,讓子棋學白帝城城主,學馬擂者,可學七八分,學崔瀺之人,可學五六分,學白帝城城主,學了也白學。”


    這是崔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在棋壇上流傳甚廣,由此就可以知曉,馬擂執黑先行有多厲害了。


    崔東山與鄭居中相比,棋力差了一個執黑先行的馬擂,由此可知,鄭居中的棋藝有多高,難怪可以數百年未有敗績。


    盧白象瞥了一眼桌上的《彩雲譜》,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再次開口問道。


    “崔先生與那大驪國師崔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崔東山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站了起來,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失禮了!”


    盧白象拱手抱拳,臉上露出了幾分歉意,十分真誠的說道。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兩局棋下完,你有什麽感想?”


    崔東山俯視著坐在桌前的盧白象,笑容有些燦爛的問道。


    “受益匪淺,雖敗猶榮。”


    盧白象並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心悅誠服的躬身一禮,坦然道。


    “你哪有什麽資格說後麵四個字!”


    崔東山搖了搖頭,盧白象的棋力算是不錯了,但與他的棋藝還是有著天塹般的差距,根本算不上他的對手,都無需認真應對。


    盧白象並未露出任何的不滿,他知道崔東山說的事實,對方的棋藝深不可測,他隻是窺見對方的冰山一角。


    崔東山轉身邁步,向著隋右邊的房間走去,當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盧白象視線中時,又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了風度翩翩的盧白象,沉聲道。


    “其實,浩然天下還有一位大國手,堪稱天下第一,白帝城城主曾與其手談了一局,吃了生平第一次的敗績!”


    此話一出,盧白象大驚,猛地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連忙問道。


    “那位天下第一的大國手是誰?”


    崔東山再次邁動腳步,當他的身影消失在盧白象的視線之中,在對方很是失望時,突然一道聲音傳來。


    “劍氣長城周玨,當世劍道第一人,陳平安對他很熟悉!”


    “竟然是他,那位十四境的大劍仙!”


    盧白象聽過周玨的名字,陳平安的撼山拳就是此人所授,但是他沒有想到周玨竟然還是一位大國手,曾經贏過白帝城城主。


    “隋姐姐,在不在啊?我已經跟盧白象學完了棋,再跟你學學劍術唄?”


    崔東山伸手敲了敲房門,臉上露出了猥瑣的笑容,大聲喊道。


    隋右邊沒有給崔東山開門,哪怕是崔東山能夠將她的劍術和劍意,甚至是劍道都拔高三尺,讓她隋右邊等於白白多出一把仙家劍胚來,隋右邊依舊沒有動搖。


    崔東山站在門外,有些苦惱的揉了揉下巴,開始換策略,問隋右邊想不想見識一下浩然天下真正劍仙的風采。


    隋右邊仍然無動於衷,在屋內用一塊斬龍台磨礪著癡心劍,這塊斬龍台是她從陳平安那邊買來的,隻有手掌厚薄,是陳平安的飛劍初一,十五吃剩下的。


    癡心劍本就是一件修士鑄造的仙家法寶,品相還有提高的潛力,隻是可惜它不是劍修孕育的本命飛劍,乃是一件死物,需要耗費心神打磨,不能自主吞食斬龍台。


    劍身被斬龍台磨礪,火光四濺,五彩星火閃耀,玄之又玄。斬龍台被譽為世間最珍貴的磨劍石,以斬龍台磨劍的過程中,隋右邊大受裨益,精妙細微的劍氣流轉,如雲聚雲散,飄忽不定,劍刃上浮現出了靈動的紋路,一閃即逝,鋒芒畢露。


    崔東山有些苦惱,極情於劍的劍癡人物,他見了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心性最為簡單,說好聽點,神意精誠,說難聽點,就是一根筋,不會繞彎,美其名曰,劍道自行。


    白衣少年沒少看到隋右邊溫養劍氣,真正所求就是劍意,有意從武夫轉為練氣士,立誌成為浩然天下的頂尖劍仙,但為啥就是不答應自己的學劍請求呢。


    崔東山吃了個閉門羹,拿無動於衷的隋右邊沒轍,隻能悻悻然離開。他這樣的聰明人,最怕遇到的就是死心眼的一根筋,不貪婪,不受誘惑,心如堅鐵,最讓他頭疼,討厭。


    純粹武夫,純粹劍修,就是這種人,在崔東山眼中如同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讓人無計可施。


    劍氣長城城頭最高處,勁風呼嘯,吹動衣衫,獵獵作響,周玨身著一襲青衫,青絲飛舞,刺入了虛空,汲取著天地間的靈氣,道韻,眼眸深處浮現出一副畫卷,緩緩展開,浮現出了許多人物的蹤跡。他眺望浩然天下,心生感應,鎖定了那位白衣少年的身影,神色莫名,幽幽開口道。


    “崔瀺,你將陳平安當成了棋子,想要完成自己的謀劃,有些算計未免太過了!”


    “書簡湖問心局?哼,玩弄人心,已經是走錯了路,不是大道正途!”


    崔東山回到自己屋內,盤腿而坐,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幅畫卷,卷軸山打開,畫麵流轉,如潺潺流動的光陰長河,一幅幅畫麵連綿不絕,就像是人世間最真實的人和物。


    畫卷從光陰長河中截流的人物赫然是陳平安,從小時候父母亡故,艱難求生,到小有成就,練拳練劍,一一呈現。


    這種以光陰流水作為宣紙的神奇畫卷,被山上仙家稱之為走馬圖,極其珍貴。唯有飛升境大修,或精通遠古秘傳的仙人境修士,才能施展大神通製作成功。


    底蘊深厚,不缺財力的仙山宗門,會使用此物暗中庇護山門祖師爺的轉世之人,一副走馬圖,耗資巨大,涉及到大道修行,十分稀少。


    此圖所關注人物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哭一笑,一坎一劫,心境起伏,情緒漣漪,都會被完完整整記錄在畫卷之上。


    崔東山看著畫麵上的陳平安,一點點從孩童變成少年,一時間陷入沉思。


    當初崔東山在小鎮收官時,曾發現驪珠洞天的光陰流水,被人施展大神通削薄了一層,這表明對方的手中應該擁有足夠支撐起一幅時間線更長的流水畫卷。


    “到底是誰如此逆天行事?”


    “陸沉,阮邛,還是楊老頭?亦或者是周玨!”


    崔東山小心翼翼的收起來畫卷,將其藏在了咫尺物中,愁眉不展,仰頭歎道。


    “他娘的,我崔東山與崔瀺,已經不是一個人了,這幾個人可都不好惹,還是留給崔瀺自己去煩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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