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陽升起,金光萬道,天地間再次恢複了光明,周玨站在小院內,伸了一個懶腰,嘴裏還打著哈欠。


    陳平安從外麵歸來,手裏提著劉記的大肉包,放在了桌子上,開口說道。


    “周先生,我買了熱乎的包子,快讓寧姑娘出來吃早飯了!”


    周玨瞥了一眼陳平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似對草鞋少年十分不滿意,隨手拿起了一個大肉包,狠狠咬了一口,滿口流油,香氣四溢,他用一種低沉冷漠的聲音的說道。


    “師妹已經離開小鎮了,讓我替她給你說一聲!”


    陳平安聞言,身體一僵,臉上純淨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幾分失落之色,連忙問道。


    “寧姑娘怎麽會離開?”


    “她離開還需要告訴你不成?”


    周玨冷哼一聲,再次咬了一口大肉包子,臉上神色稍冷,恨恨的說道。


    陳平安感到莫名其妙,今天周先生好奇怪,好似在生自己的氣,草鞋少年一頭霧水,怎麽也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陳平安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板凳上,伸手拿了一個肉包,沒有任何的食欲,動作機械的啃著肉包子,好似沒有了往日的香甜。


    “寧姑娘怎麽走了呢!”


    周玨惡狠狠的瞪著陳平安,沉默不語,大肉包子一個個的消失在了他的肚子中,不曾安慰失落的少年。


    “對了,周先生,昨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好似看到了齊先生和另外一個高大的女人,發生許多奇怪的事情,我是不是碰到了不幹淨的東西了!”


    陳平安勉強將這個肉包子吃了下去,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撓了撓頭,強打起精神的問道。


    周玨手中動作停頓了一下,臉上再次浮現出了怒氣,直接站了起來,瞪了一眼表情迷茫的陳平安,說道。


    “不過是個夢而已,不過夢話怕是心裏話,你可曾在夢中說過什麽話?”


    陳平安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夢境,一五一十的向周玨訴說著,隻是不知為何最後關於寧姚的話他沒有說出,選擇了隱瞞。


    周玨怒哼一聲,將手中的包子一口吞下,氣哼哼的轉身向外走去。


    “我吃飽了,出去走走,消化消化食物!”


    陳平安再次撓頭,表情茫然,總感覺今天周先生的反應不太對,好似在生自己的氣,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草鞋少年想了許久沒有想明白,暫且放下了心中的疑問,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來到了小溪邊,再次開始練拳,動作流暢,周身凝聚著撼動山嶽的純淨拳意,腳下不斷踏出,周圍的水勢凝聚,大道親水,氣息流暢。


    不知過了多久,陳平安滿頭的汗水滴落,砸在了水麵上,點點漣漪擴散,他感到體力耗盡,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坐在了小溪邊上,休憩了片刻。


    陳平安體力漸漸恢複,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這裏,突然感到背後傳來了一股窺視感,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水麵平靜無波,一如往常,並無異樣。


    陳平安心中一寒,如芒刺背,好似平靜的溪流中有冤死的水鬼正盯著自己,讓他汗毛倒豎,感到陰冷。


    溪水潺潺,歡快柔和,清澈見底,無法隱藏任何的事物,沒有任何的異樣變化。


    陳平安不死心,撿起幾粒石子,轉身沿著溪水往下遊走去,仔細打量著溪水裏的動靜,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陳平安覺得不對勁,光天化日之下,溪水竟然給人一種陰氣森森的觀感,他將手中的石子狠狠的丟入了水中,正要再次彎腰撿拾,突然一道清朗冷淡的聲音傳來。


    “陳平安,你在做什麽?”


    男子一襲青衫,身姿挺拔,頂天立地,如同一柄神劍,鋒芒畢露,他負手而立,俯視著彎腰撿拾石子的草鞋少年,心中怒氣未消,語氣不善的問道。


    陳平安全神貫注注視水麵,完全沒有注意到周玨的到來,連忙直起腰來,伸手指向了水麵,老實的說道。


    “我覺得水裏有髒東西,就想用石子把它砸出來。”


    周玨目光望向溪水,眼眸微凝,臉色陰沉,驪珠洞天破碎之後,齊靜春也帶著學塾的孩子離開了這座小鎮,什麽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真以為此地百無禁忌,可以隨意進出了。


    “周先生,水中是不是真的有髒東西?”


    雖然陳平安實力不佳,但是大道親水,感知十分敏銳,察覺到了水中的陰冷氣息,他湊到了周玨的麵前,仰頭期待的問道。


    “看不出來!”


    周玨眸光幽深,將目光從水麵上收回,對著陳平安搖了搖頭,回答道。


    “那應該是我多心了,疑神疑鬼的!”


    陳平安十分信任周玨的判斷,自從昨晚做了那個奇怪的夢後,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變得有些過於敏感了。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邊散散心!”


    周玨一屁股坐在了岸邊,臉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餘光瞥了一眼平靜的水麵,殺機一閃而逝,開口對陳平安說道。


    陳平安自然沒有懷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天色不早了,他還要為周玨準備晚飯,一溜小跑的回到了泥瓶巷小院。


    周玨看著陳平安的聲音回到了小鎮,這才不緊不慢的抬起了右手,屈指一彈,一道劍氣射出,化為了一條十數丈長蛟龍,威嚴猙獰,鱗甲細密,利爪閃爍著寒光,仰頭發出了一聲咆哮,躍向溪水。


    蛟龍走水,溪水水麵不斷上升,而下遊溪水則繼續一衝而去,周玨明亮清澈的眸子裏閃爍著寒光,靜靜的等待著水落石出。


    十丈多長的劍氣蛟龍在河床當中左右撲騰,逮住了那個狡猾的目標,一爪凶猛按下,緩緩低垂頭顱,利爪之下蜷縮著一位婦人,她被蛟龍爪子勒住了腰肢,一頭及腰的青絲,死死護住全身。


    “小小河神也敢在我麵前放肆,真是不知死活!”


    周玨坐在岸邊,眸光冷漠無情,注視婦人的目光如同看一隻螻蟻,聲音威嚴,如同天憲,讓婦人飽滿婀娜的身軀瑟瑟發抖,雙峰顫顫,風景誘人。


    這河婆正是昨晚寧姚離開前看到了那位老嫗,因驪珠洞天融入了東寶瓶洲,泄漏而出的機緣氣數讓其逆轉青春,恢複了往日的美貌,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向周玨哀求道。


    “大仙饒命!奴婢隻是經過此地,絕無害人之心。奴婢鬥膽泄露陰神氣息,是希冀著幫助此地兵家聖人增加溪水的水重,能夠盡一點綿薄之力而已!”


    齊靜春的任期已經結束,帶著自己的學生前往了崖山學院,如今坐鎮此地乃是兵家劍修阮邛,所以河婆才會如此說。


    “大仙莫要生氣,若是覺得小的相貌醜陋,礙眼惹人煩,小的以後便隻敢在夜間遊走!”


    河婆搔首弄姿,挺直了腰背,雙峰高高凸起,成熟豐潤,眸光瀲灩,一臉春意的望著周玨,極具魅惑。


    周玨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這等貨色也敢在自己麵前賣弄風情,真是讓人感到惡心,不自量力。


    “你認識陳平安?”


    周玨淡淡的開口道,聲音更冷了幾分,讓河婆身軀一顫,心頭湧上了一股寒意,手腳冰冷。


    “認識認識,小的本是杏花巷人氏,那陳平安是泥瓶巷的孤兒,偶有交集,但是並無恩怨。奴婢隻是最近很少在溪邊看到小鎮之人,今日看到那少年練拳,覺得好奇,便多瞧了幾眼,不曾想到惹來了此等潑天大禍,大仙念在奴婢不懂規矩的份上,還請手下留情!”


    蛟龍利爪漸漸收緊,力道極大,河婆那頗有風韻的身軀漸漸變得衰老,再次化為了一個老嫗,皺紋橫生,醜陋無比,聲音蒼老沙啞,如同烏鴉叫喚,讓周玨越發厭惡,眼睛眯起,煞氣凝聚。


    “求大仙寬恕奴婢,大發慈悲,不要斬我道行,我對陳平安真的沒有惡意啊,饒過奴婢的這次無心冒犯吧!”


    河婆鴉青色的瀑布青絲長度縮減,皮囊越發衰老,體內的力量道行不斷消逝,嚇得她尖銳驚叫,大聲求饒。


    周玨緩緩起身,注視著醜陋蒼老的河婆,眼中的厭惡毫不掩飾,冷聲道。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周玨一揮手,蛟龍消散,劍氣融入了體內,轉身向著小鎮走去,不再理會這位河婆。


    河婆身軀沒入溪水,一張臉龐充滿猙獰怨恨,死死壓抑著心中的戾氣,心中暗暗發誓。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嗤!”


    河婆念頭剛剛浮現,一道犀利無比的劍氣從天而降,徑直斬向她的頭顱,首級脫落的脖子,眼睛睜大,還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就已經隕落了。


    “區區一隻螻蟻,還敢在我麵前露出怨恨惡意,真是不知死活!”


    周玨清朗無情的聲音幽幽傳來,讓河婆懊悔不已,睜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不遠處,一位中年漢子的身影出現,身材魁梧,肌肉虯結,他瞥了一眼死有餘辜的河婆,緩緩開口說道。


    “不過一個不成氣候的河婆,也值得你出手?”


    “哪怕是那些納入了一洲山川湖海譜牒的正統水神,在你麵前也不過是一隻螻蟻,不值一提!”


    “你這位當世劍道第一人,威壓四座天下,除了三教祖師,無人敢說能勝過你!你若震怒,怕是要效仿當年的陳清流,斬盡天下水脈,讓這些江河之神無水可棲!”


    當年陳清流有蛟龍處斬蛟龍,屠滅了天下真龍,這才有了江河水神的崛起,否則這些水脈都會被蛟龍之屬占據,哪裏能讓這些水神興風作浪。


    周玨劍道高深,修為境界更勝當初的陳清流,隻要他願意,完全可以斬盡天下水神,讓天地再換乾坤,重塑江河。


    “我可沒有那個閑工夫,江河之神也配我出劍,若是換作三教一家還差不多!”


    周玨稍停腳步,目光注視著這位兵家聖人阮邛,臉上露出了傲然之色,他如今的修為境界已經登頂山巔,隻差一線就可以登天,怎會將這些不入流的水神放在眼中,如果換成青冥天下的三大掌教,浩然天下的禮聖,亞聖,文聖,蓮花天下的諸位佛陀,還勉強可以作為對手,讓他出劍。


    至於蠻荒天下,那王座大妖都不入周玨的法眼,隻有那蠻荒大祖和大妖白澤堪可一戰。


    阮邛默然,臉上露出了幾分欽佩之色,這位昨日可是劍壓白玉京的主,天下雖大,也隻有三教祖師才能穩壓他一頭,但也不敢說能夠穩穩斬殺這位驚才絕豔的大劍仙。


    周玨再次邁動腳步,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阮邛的視線之中,一道略帶嘲諷的話語傳入了這位兵家聖人的耳中。


    “阮大師,這些牛鬼蛇神好似不怕你這位兵家聖人,居然一點不講規矩,真是讓人失望。”


    阮邛心中有著自知之明,雖然他的修為能夠勝過正陽山搬山猿之流,但是絕對不及齊靜春這等十四境大修士。好在這位兵家聖人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他的真正追求非是那戰陣廝殺的強弱高低,而是成為這座天下名列前茅的鑄劍師,鑄造出一把有希望蘊養出自我靈性的活劍,使得天地間多出一位有生有死、能修行、可輪回、甚至可以追求大道的真正生靈。


    阮邛目光看向了那條溪流,臉色陰沉難看,良久後才冷冷說道。


    “這些牛鬼蛇神肆意妄為,真當我這個兵家聖人是泥捏的,好欺負?居然敢在我就任之日,就跑出來鬧事,這是打我臉啊!”


    驪珠洞天破碎,三千年四位聖人精心布置的禁製,也隨之消失,所以此地已經不禁術法神通。


    驪珠洞天曾是三十六小洞天當中,雖然占地最小,也沒有太多的天材地寶,但終究是小洞天出身的一塊福地,種種好處,仍是對修行大有裨益,如今沒有了大陣牽製,外界修士蜂擁而來,魚龍混雜,心思不純,鬧出了不少風波,讓阮邛十分惱怒。


    兵家行事,其實也重規矩,但是更講究變通,遠比儒家要靈活多變,能夠因事因地而異,便宜行事。


    阮邛抬起頭望向天空,莫名其妙罵娘起來,怒聲說道。


    “真以為齊靜春走了,你們就能夠無法無天了?我的規矩已經明明白白跟你們說了,既然你們不遵守,就要展現出不守規矩的本事來,如果沒有,那就去死吧。”


    阮邛整個人拔地而起,一道雪白長虹炸起於大地,激射向高空雲海。雲海之上,有幾位宮裝女子,婦人,錦衣玉帶的男子,聯袂禦空而行,言笑晏晏,俱是風流瀟灑的神仙中人,俯瞰昔日驪珠洞天的大地全貌,談笑之間,風流脫俗。


    “砰!”


    一聲巨響過後,一位雍容華貴的金釵婦人顆腦袋崩裂,血漿四濺,隨即她身邊的一位貌美少女,腦袋也炸裂開來,響聲不斷,依次排下去,這群男男女女,無一例外,紛紛腦袋開花,屍體從天空跌落,砸在了小鎮之外的地麵上。


    阮邛身體屹立在金光絢爛的雲海之上,眼神淩厲,環顧四周,冷冷笑道。


    “用這些小雜魚就想要試探我阮邛的底線,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我阮邛雖隻是個打鐵的,遠遠比不得齊靜春,可若想要斬殺幾個不長眼的十境修士又有何難?”


    “從此刻開始,諸位若是不遵守此地規矩,就不要怪阮某不講情麵了,哪怕你們躲在邊界線外覬覦驪珠福地,隻要我不爽,一樣把爾等抓進福地上空,將腦袋打爛!”


    話音剛落,阮邛身形就出現在了邊境線上,一手按在了一位老人的腦袋上,將其抓了回來,五指如鉤,死死鎖住了這顆腦袋。


    仙風道骨的老人臉色慘白,眼睛裏滿是恐懼之色,苦苦哀求道。


    “阮師,阮師!有話好好說,我乃是紫煙河的……”


    話未說完,阮邛就毫不留情的捏碎這顆腦袋,將無頭屍體拋在了驪珠福地之外,一抹碧綠虹光從屍體之中遁出,乃是老人的陰神。


    阮邛冷冷瞥了一眼,並未將其徹底擊殺,任由這道三尺有餘的虹光飛遁千裏,一頭紮入了淡淡紫煙繚繞的大河,此河規模遠勝大驪疆域圖普通江河。


    阮邛臉上煞氣濃鬱,五指上還沾染著血跡,不斷滴落,他朗聲喊道,


    “甲子之內,不得違背此地規矩,否則此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浩瀚雲海之中,一位女修隱藏在這雲霧之中,身形不露,憤而不平的控訴道。


    “阮師手段如此血腥殘忍,哪有坐鎮一地氣運的聖人氣象心胸!”


    “嗬嗬!躲那麽遠才敢嘀咕,你是覺得我拿你沒轍是吧?”


    “聖人氣象那是什麽玩意,老子又不是齊靜春,他讀書讀傻了,你跟我一個兵家劍修講道德禮儀,腦子有病吧?”


    阮邛氣笑了,手臂抬起,雙指並攏,口中念道。


    “天罡扶搖風,地煞雷池火,急急如律令!”


    霎時間,天地之間有兩道氣息迅猛翻湧,青紫虹光遁入雲海,向著驪珠福地版圖之外射去。


    “不好,那是阮邛的本命風雷雙劍,速速撤退!”


    “阮邛的本命飛劍異於常人,不是蘊養在竅穴當中,而是存在於他周圍三千裏天地中,與他那兩尊兵家陰神,四處遊走!”


    青紫虹光一口氣飛出八百裏後,貫穿了一位身姿搖曳的女修腦袋,方才返回。


    天上為之寂靜,再無人膽敢聒噪出聲。阮邛冷冷一笑,不再與這群心懷不軌的鬼蜮之輩計較,身形落回鐵匠鋪附近的溪畔,滿身煞氣和血腥氣的鐵匠,伸手在溪水中衝刷掉血跡,他神色唏噓,感歎的說道。


    “齊靜春要是有我一半的不講道理,何需周玨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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