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玨心中無比悲痛,他明白此戰不論勝負,寧恒都不可能苟活。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寧恒眸子裏死氣沉沉,看著跪倒在地的弟子,微微點頭,手中茱萸仙劍已經出鞘,身形出現在了場中,第十一場大戰結束,劍氣長城又敗了一場。


    蠻荒天下一方也走出了一道身影,這是一頭猿妖,身形魁梧,一丈高下,身上肌肉虯結,充滿了力量和暴虐的感覺,一步跨出,大地震動,手中拎著一根青銅棍,猩紅的眼眸裏充滿了煞氣,死死盯著瘦弱的寧恒,聲音洪亮,攝人心魄。


    “飛升境大劍修,我喜歡,我要將你活撕了!”


    一股蠻荒質樸的氣息撲麵而來,這頭猿妖是赤瞳火猿,生性暴虐,喜食人族,十三境巔峰的王座大妖,戰力強橫,凶殘無比,劍氣長城不少劍仙都隕落在他的手中。


    寧恒麵對赤紅火猿的叫囂,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整個心都沉浸在了妻子隕落之上,對外界沒有了往日的關注,右手死死握著本命飛劍茱萸,赤紅色劍氣吞吐不定,劍身顫動,發出了嗡鳴聲,他抬頭看了一眼赤紅火猿,沒有任何猶豫的出手了,同時開始燃燒起了自己的生命,壽元,劍道感悟,破釜沉舟,氣勢飆升,開始了玉石俱焚的打法。


    劍氣呼嘯,劍光縱橫,漫天烏雲都被攪散,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了寧恒的身上,決絕而又悲壯,一往無前,有進無退,寧折不彎,十三境大劍修的風采在此刻彰顯無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寧恒吸引了,所有人也都看出來寧恒心存死誌,此戰不論勝負,都不可能活下來了。


    阿良頭戴鬥笠,默默的將手中的銀白色的葫蘆掛在了腰間,臉上露出了一抹憂色,轉頭看向了場外的少年,腰背挺拔,麵帶悲色,雙拳緊握,一股凝若實質的煞氣纏繞周身,看來此事對他影響很大,不知自此是否會一蹶不振。


    “臭小子,你可不要想不開啊!”


    在阿良的身前有著一位老人,身形佝僂,麵容蒼老,皮膚鬆垮,皺紋遍布,眼眶凹陷、顴骨突出,一雙眼睛渾濁暗淡,這位老人活了不知多少歲月,他礙於規矩,這次不能出手,隻能看著這對神仙眷侶般的晚輩走向死亡,心中多少有愧疚,眸光幽暗深邃,側頭看了了一眼那跪在地上多少年,挺拔的腰板讓人心疼,他輕輕歎息,無能為力。


    這位老人就是劍氣長城第一劍修,老大劍仙陳清都,萬年前參加過人族的登天之戰,合道劍氣長城的十四境劍修,如果不是他本命飛劍浮萍徹底破碎,即使麵對三教祖師爺絕不示弱。


    “哎,是我對不起你們夫婦!”


    這一次的出場順序是經過嚴格把控的,陸家老祖窺探天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是事情依舊出現了意外,從第八場開始,蠻荒天下就更換了出場人選,每一次都壓製住了劍氣長城的出戰人選,好似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般,這讓陳清心中隱隱泛起了猜疑。


    場中,寧恒氣勢如虹,寒光閃爍,劍氣凝練至極,將赤瞳火猿圈在了劍氣海洋之中,瘋狂的斬擊對方的肉身,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不斷回蕩,這頭十三境巔峰的大妖肉身強橫至極,雖然被劍氣切開了血肉,鮮血橫流,但是依舊不影響他的戰力,身後凝聚出了一道千丈高下法相,怒吼連連,震天動地,讓人驚駭。


    墨綠色的妖氣籠罩了半天天空,赤瞳火猿不斷揮舞著手中的青銅棍,棍影重重,罡風肆虐,撕裂了劍氣汪洋,打碎了山嶽大地,虛空都扭曲破碎了,這場大戰遠超前麵十一場,慘烈至極,悲壯慷慨。


    寧恒久戰無功,生命之火搖曳,黯淡死灰的眼眸裏閃過一道精芒,周身劍氣大漲,完全燃燒了自己的一切,茱萸劍身之上紅光耀眼,一道萬丈劍光橫在天地間,隨著手臂揮動,猛然斬落。


    “殺!”


    周玨緩緩從地上站起,眼中滿是悲傷,周身散發著冰冷至極的氣息,沉聲開口吟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隨著話音落地,劍光斬滅了赤紅火猿的法相,斬碎了赤瞳火猿的肉身,撲通一聲,大妖倒地,鮮血染紅了大地。


    與此同時,寧恒身形變得無比虛幻,茱萸飛劍從手中滑落,插在了大地之上,嗡嗡作響,似乎在向主人告別,一股悲涼之氣擴散,籠罩了在場所有人。


    老大劍仙渾濁的眼中閃過悲傷,被他收起的幽篁飛劍也在不斷震動,似乎在響應茱萸劍鳴。


    這位老人作為劍氣長城最年長的一輩人,經曆過太多的風雨,也有過太多的遺憾,這一次的遺憾,可能在老人漫長人生當中,都算大的,他遺憾自己礙於規矩,未能出戰,才害得那麽一對神仙眷侶的晚輩,死得那麽不光彩。


    寧恒姚瑩兩人,是老人從小看著長大的,一年一年長大,一境一境攀升,到各自成長為最後的大劍仙。他覺得看著這樣的年輕人,才能讓人生覺得有點盼頭。會讓老人覺得世風沒有日下,年輕人還是有很好的。


    “此戰我劍氣長城勝了!”


    一個留著兩條羊角辮的小蘿莉從老大劍仙陳清都身側站出,這個小蘿莉性格大顛大肺,看著有些蠻橫無禮,無法無天,身上纏繞著恐怖的煞氣,是一個殺星,開口對蠻荒天下的妖族說道。


    這個小蘿莉名叫蕭愻,劍氣長城隱官,在妖族戰場殺憑借一雙拳頭殺妖最多,在蕭愻還是飛升境時,戰力對標的便是董齊陳三人。老大劍仙陳清都曾言四人之中,董三更殺力最強,齊廷濟劍術最高,蕭愻本命飛劍最多最好,陳熙劍道造詣第一。


    然而被評價本命飛劍最多最好的蕭愻在戰場之上卻從未祭出過飛劍,隻以雙拳對敵,在那一千年裏,劍氣長城的隱官完全等同於這個名叫蕭愻的羊角辮小姑娘,蕭愻日常暴脾氣,出了名的沒心沒肺,她交朋友呢就一個要求,誰看浩然天下不順眼,她便與誰投緣。


    戰場上的蕭愻脾氣更甚,隻憑雙拳便打的大妖真身破碎,在劍氣長城的曆史中,蕭愻是殺妖最多的劍修,這一次的十三之爭,蕭愻第一個出場,嚇得對麵的大妖直接認輸,氣的她在戰場上獨自錘了一刻鍾。


    “此話不對,雙方都死了,這一場應該是平局!”


    蕭愻眉頭倒豎,張口就開始大罵,雙拳緊握,就要衝向蠻荒天下妖族陣營,開啟大戰。


    “放你娘的狗屁,你們這些妖族畜生是不是輸不起,幹脆也不要比試了,直接開戰吧!”


    老大劍仙陳清都歎息一聲,伸出手臂攔住了暴躁的小蘿莉,眉頭緊皺,右手一招,茱萸飛劍倒射而回,落在了身旁幽篁飛劍旁,兩柄飛劍顫動不已,劍鳴錚錚,他注視著這兩柄飛劍,神色冰冷,沉聲道。


    “好,這一場算是平局,最後一場開始吧!”


    話音剛落,周玨身形閃現,就站在了頭戴鬥笠,邋遢浪蕩的中年漢子麵前,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認真,躬身抱拳行禮,對著阿良說道。


    “我修為境界不足,無法出場,阿良你定要贏下此戰,我欠你一個人情!”


    阿良雙手扶起了周玨,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懶散憊賴,眼眸裏閃爍著精光,一股銳利無比的鋒芒從體內透出,擴散到了全場,十分認真的應道。


    “放心,此戰必勝!”


    說罷,阿良邁開了腳步,狂妄的走到了場中,對著蠻荒天下陣營的大妖們叫囂道。


    “第十三場,劍氣長城劍修阿良在此,妖族還不速速來受死!”


    此話一出,一道龐大身形走了出來,魁梧健壯,人族模樣,看不出妖族真身,這是一位十三境巔峰妖族劍修,手中握著一柄本命飛劍,鋒芒極盛,周身劍氣含而不露,隱隱待發,隻是看上一眼,就讓人感到眼睛刺痛,難以忍受。


    這位大妖是蠻荒天下萬年以來,公認殺力前三的強者,隻是他剛剛走出生死關,之前閉關千年,所以沒有在那排除在外的前三甲之列。


    因此即使是陰陽家陸氏老祖拚了性命演算天機,依舊能算到這一點。顯而易見,妖族也注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來遮蔽這樁天機。


    劍氣長城所有人都感到了絕望,這位大妖的實力他們十分清楚,在曆史上,妖族無數次攻城之戰,他多次第一個殺上城頭,最後一個退出城頭,在十三境中堪稱無敵,阿良怕是難敵此妖。


    與眾人的擔憂不同,周玨對阿良信心十足,明亮的眸子裏閃爍著寒光殺機,冷冷一笑,張口說道。


    “此妖必死!”


    話音剛落,阿良抬起頭看向了對麵的飛升境巔峰的妖族劍修,咧開了嘴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笑著說道。


    “若是平日,我定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印證劍道境界,但是有人開口了,你還是去死吧!”


    阿良語氣和煦,好似閑聊,但是漫天的劍氣,劍光映照在了所有人的眼眸之中,此刻天上的太陽都顯得暗淡無光,他腰間的那柄竹刀出鞘一刹那,就斬斷了所有的恩怨因果,也斬滅了對麵那位十三境巔峰妖族劍修的所有生機。


    “撲通!”


    劍光消散,劍氣無蹤,阿良腰間挎著竹刀,一副無賴浪蕩的樣子,他的對手身體卻已經一分為二,鮮血橫流,染紅了大地。這頭無敵大妖甚至連劍都沒有出鞘,就已經被斬殺了。


    “臭小子,我已經完成了你的要求,是不是很猛?!”


    阿良轉身,看向了那位提拔的少年,腰間的竹刀再次出鞘,劍氣凝練,如同一道匹練,斬在了千裏之外的高牆之上,刻下了一個猛字,囂張至極,狂妄至極,也瀟灑至極,豪邁至極。


    周玨第一次給阿良好臉色,微微點頭,張嘴讚道。


    “劍氣十八停,名不虛傳!”


    周玨誇讚了這一句後,走到了老大劍仙陳清都的麵前,沒有行禮,也沒有寒暄,隻是用一種無比平靜的聲音說道。


    “我師父,師娘是為劍氣長城而死,日後需供奉在敬劍閣,受浩然天下萬民敬仰!”


    劍氣長城北邊的倒懸山上,有九座建築,隸屬於此方天地的道家,其餘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早已賣給八方來客,其中八座,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台,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分別屹立於倒懸山八方,加上中央的孤峰,總計九塊地盤。


    劍氣長城所有斬殺過上五境妖族的劍修,倒懸山都會打造一把他們的佩劍仿品,供奉在閣內,以供後人瞻仰。


    “理所應當!”


    老大劍仙陳清都答應的很幹脆,寧恒夫婦是為了浩然天下贏得此戰勝利才犧牲的,又斬殺過無數妖族,自然有資格進入敬劍閣,受到後人敬仰。


    “若是有人膽敢對師父,師娘不敬,休怪我拆了敬劍閣!”


    周玨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眉頭一皺,一股驚人的煞氣從體內透出,冷聲說道。


    老大劍仙眼眸微縮,眼前這位少年好大的煞氣,修為居然已經臻至第九境,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寧恒倒是後繼有人了。


    “好!”


    老人沉聲應道,寧恒和姚瑩本就是為了浩然天下戰死,理應享受英雄的待遇,如果有人敢對其不敬,他也不答應。


    周玨微微點頭,目光看向了插在地上的茱萸和幽篁兩柄仙劍,走了過去,伸手將其拔起,劍身顫動,似乎是在抵抗他的掌控,念頭微動,一股浩瀚純粹的劍意升起,衝入了劍身之中,劍鳴錚錚,逐漸寂靜,似乎已經認同了少年。


    “這兩柄飛劍乃是師父,師娘的本命飛劍,歸我!他們的因果我擔了!”


    說罷,周玨不待陳清都等人反應過來,就將兩柄飛劍插在了腰間,轉身看向了蠻荒天下陣營,對著一位氣息浮動的十三境大妖喊話。


    “今日之仇,不可不報!”


    “五年後,我必殺你!”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周玨雖天資絕頂,冠絕劍氣長城,小小年紀就已經成就了第九境,但是想要用五年的時間斬殺十三境大妖,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跡!


    “哈哈哈,人族小子,你口氣實在是太大了,區區一個金丹境也敢在我麵前叫囂!”


    十三境的大妖露出了陰冷的笑容,周身煞氣湧動,彌漫天地,這位大妖實力強橫,在劍氣長城所有劍修中,能夠勝過他的人不超過三人。


    周玨承受著對方恐怖的威壓氣勢,腰背挺拔筆直,寧折不彎,劍修風骨一覽無餘,雙腳陷入了地麵,沒過了腳腕,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明亮清澈的雙眼中殺機畢露,堅定無比的說道。


    “且容你囂張一時,五年後的今日你必死!”


    阿良身軀微動,一股銳利無雙的劍氣破開了十三境大妖的氣勢威壓,他惺忪的眼眸裏閃過精光,冷聲道。


    “你若是活得不耐煩了,可以現在出手,我手中的竹刀還沒有殺過癮呢!”


    這頭十三境大妖啞然,收斂了全身的氣勢,阿良的實力太恐怖了,他不是對手,沒有必要與其硬碰硬。


    周玨最後用不屑的目光瞅了一眼這頭大妖,轉身就走,平靜的空氣中突然刮起了一陣清風,纏繞在他的周身,體內氣海中的金丹浮現出了一道道的縫隙,腰間茱萸,幽篁兩柄仙劍內蘊藏著的一道道的劍意被引動,灌入了周玨的金丹之中,寧恒,姚瑩的劍道領悟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哢嚓,哢嚓!”


    清脆的響聲從周玨的體內響起,金丹破碎,一個嬰童般的身影從氣海躍出,進入了識海之中,這是他的陰神。


    純陰而無陽者為鬼魂,陰陽相雜者為陰神,凡人死後陰魂脫殼即成鬼魂;修功者陰未盡而出神過早,謂之陰神。


    其出之時,或眼中見白光如河,則神從眼出;或耳中聞鍾磬簫管之音,則神從耳出。由其陽氣未壯,不能擅破天關,故旁趨別徑而從其便。既出之後,亦自逍遙快樂,穿街度巷,臨水登山。但能成形,不能分形。但能遊走人間,不能飛騰變化。若盛夏太陽當空,則陰神畏而避之。是以雖帶仙風,未離鬼趣。


    陰神出竅,眼中白光如河,橫立在了天地之間,張口一吸,吞吐無窮金光,大日真火燃起,將其包裹在內,陰神原形粉碎,功到陰盡陽純,真人顯象。


    純陽而無陰者為陽神,忘其身,虛其心,空洞之中,一物不生,凡胎為靈胎,俗子為真人。


    周玨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破境,丹碎嬰出,陰神引動大日真火煉神,成就了第十境元嬰境,甚至陰神原形粉碎,陰盡陽純,成就陽神,隻差一步就可以成就第十一境玉璞境。


    周玨腳步不停,雙手十指掐動印訣,腰間茱萸,幽篁飛出,落入了大日真火之中,劍身融化成為了液體,無數符文顯化,融入其中,液體拉伸變化,凝聚成為了一柄飛劍的模樣。


    周玨張口一吸,陽神將大日真火吞入腹中,那柄新煉製的飛劍落在了他麵前,右手食指伸出,在劍柄處劃動,兩個蒼勁有力文字顯現。


    “畏因!”


    眾生畏果,菩薩畏因。通達自性之人,知道造作身口意的果報,畏懼果報的原因,不敢造作業力,這就是菩薩果!


    這兩個字,也表明了周玨的決心和擔當,師父,師娘的因果他一力承擔,與師妹寧姚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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