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鬱悶的將酒飲盡,袖口擦拭了一下嘴角,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歎氣道。


    “真他娘的邪門了!如果是其他人這樣,老子定要讓他見識一下劍氣十八停,隻有你小子邊喝著老子的酒,還邊罵老子,老子竟然還覺得對脾氣!”


    “狗日的,老子也這樣覺得!雖然你遠看是狗,近看還是人!”


    周玨誇阿良的話,實在是算不上好聽,但是偏偏能說到阿良心裏去,讓人不得不感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周玨和阿良從本質上是一類人,天資聰穎,資質超群,性格憊賴,臉皮極厚,不當人子!


    “嘩啦啦!”


    清澈冷冽的酒水在黑瓷大碗中濺起了白色的酒花,醇厚的酒香之氣彌漫在二人的鼻翼間,二人嬉笑怒罵,談天說地,五座天下在他們的口中也不過是爾爾。


    好在兩個酒鬼所說的話,沒有人會當真。畢竟這種小酒館中的客人大多也如此,修為不高,多明明隻有下五境,中五境的修為,卻喜歡高談闊論,胡吹大氣,莽荒天下的上五境大妖在他們的口中都是小菜一碟,隨意砍殺。


    酒過三巡,太陽已經升到了正中央,明媚璀璨,透過了窗戶,照射在了周玨的身上,他眼睛微微眯起,感到了幾分刺眼,隨後放下了手中的黑瓷碗,抬頭看向了微醺的阿良,沉聲道。


    “明日我要上劍氣長城,向妖族送劍了!”


    阿良聞言,右手微微一頓,隨後將黑瓷碗中的燒刀子一飲而盡,火辣辣的灼燒感從喉嚨傳到胃部,他神色如常,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笑著說道。


    “好啊,你已經是中五境的修為了,有資格踏上劍氣長城,去斬殺蠻荒天下的那些妖崽子了!”


    阿良說到這裏,站起身來,右手提起了酒壇,親自給周玨斟滿了酒水,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端正,舉起了自己麵前的酒碗,對其說道。


    “我敬你,祝你明日大殺四方,得勝歸來!”


    “等你回來,老子為你慶功!”


    周玨笑了,沒有任何猶豫的端起了黑瓷碗,一飲而盡,酒水從嘴角滲出,打濕了身上的衣衫,男人間的情義不需要多言,全在酒中。


    “那老子要喝玉冰燒,你可不能用燒刀子糊弄!”


    “沒問題!”


    阿良朗聲笑道,十分爽快的答應了周玨的要求,隻是那雙微醺惺忪的眼睛裏閃過一道明亮的光芒,隱隱有鋒芒透出。


    “一言為定!”


    周玨伸出了右手,五指修長,白皙光滑,手指骨節不明顯,好似蔥白,這隻手天生適合握劍,又緊又穩。


    “啪!”


    阿良抬起了左手與周玨擊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翌日,一縷橘黃色的光芒打破了黑夜的籠罩,從地平線緩緩升起,漸漸天空變得明亮起來,一輪紅日橫空,萬道光芒射出,照在那座劍氣長城之上,耀眼璀璨。


    周玨難得沒有賴床,起了一個大早,從陋巷來到了寧府門前,一位身形佝僂的老管事站在了兩座石獅子中間,臉上滿是皺紋,透著一股腐朽老邁的氣息,等待著他的到來。


    “納蘭爺爺,您怎麽出來了?”


    周玨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之色,這位老管事乃是寧府的老仆,名納蘭夜行,曾是劍氣長城最擅長隱匿刺殺的劍仙之一,雖說受了重傷,一顆本命元嬰半毀,害得他如今魂魄腐朽了,但是戰力依舊相當於玉璞境劍修,若是被他在暗處盯上,那麽完全可以視為一位仙人境劍修。


    “周玨少爺,你今日要上劍氣長城,我特來為你開門!”


    納蘭夜行一笑,臉上的褶子周圍都舒展開了,他在周玨詫異的目光注視下,走到了正門前,伸出了那雙依舊光滑的手掌,緩緩推開了大門,然後側身看向了周玨,對其示意道。


    “周玨少爺,請!”


    周玨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他是寧恒的弟子,一直以來都是從側門出入了寧府,這還是寧府第一次為他打開正門。


    周玨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憊賴的表情收起,顯得異常嚴肅莊重,挺直了腰背,如同一柄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邁步從正門進入了寧府。


    老管事看到這一幕,斑黃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欣慰,這位自家主人的弟子是個好兒郎,明白了主人的一番苦心和用意。


    正堂之中,周玨對著寧恒,姚瑩夫婦躬身抱拳,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說道。


    “弟子周玨,今日向妖族送劍,還請師父,師娘準許!”


    寧恒先是和姚瑩對視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然後神色嚴肅看向了堂下的意氣少年,緩緩開口道。


    “準!”


    寧恒站起身來,右手不自覺的就握住了腰間茱萸仙劍的劍柄,一股駭人的鋒芒透體而出,直衝雲霄,引起了劍氣長城內外的高手的注意。


    城中的小酒館中,客人已經走光了,阿良喝了一夜的酒,腳邊滿是雜亂的酒壇,酩酊大醉,身體軟軟的趴在桌子上,感受到了這道銳利的鋒芒,無力的抬起頭,雙眼惺忪,嘴裏嘟囔著。


    “那小子要踏上劍氣長城了,當開懷痛飲!”


    說罷,阿良右手在地上摸索著,抓過了一壇打開的燒刀子,送到了嘴邊,清冽的酒水流淌而出,倒入了口中,烈酒入喉,氣血湧動,一道劍氣衝入雲霄,攪散了萬裏白雲。


    周玨跟隨在寧恒的身後,走過了斑痕累累的階梯,感受著劍氣長城中蘊藏的慘烈氣息,明亮的眼睛裏寒光閃爍,一股殺機從心底升起,修長白皙的手掌握住了腰間竹劍,一股劍意從中溢出,讓寧恒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吃驚。


    “玨兒的劍意竟然如此精純,日後必然可以結出最上乘的金丹,劍仙有望!”


    周玨氣海內,一縷凝練無比的劍氣湧出,沿著經脈流轉,蠢蠢欲動,劍氣長城的磚石內沉澱的煞氣被其引動,環繞在周身,給人一種陰冷暴虐的感覺。


    周玨走在靠近南邊的城頭上,一路上見過了許多有意思的劍仙,有彩衣劍仙在散步,有劍卻不佩劍在腰,劍無鞘,劍穗極長,劍穗一端係在腰間,長劍拖曳在地,劍尖與鋒刃與城頭地麵摩擦,劍氣流轉,清晰可見,讓人想要多看,又不敢多看。


    周玨二人走向了城頭更高處,寧恒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弟子,笑著說道。


    “在這劍氣長城,高不高,隻看劍。”


    “你可以多看看,劍仙風采可是浩然天下難得一見的風光,諸位劍仙不會責怪你的!”


    周玨微微點頭,目光打量著這位低頭沉思的彩衣劍仙,鼻翼微微抽動,從對方身上聞到了濃鬱的血腥氣。


    寧恒作為劍氣長城的大劍仙,十三境劍修,自然知曉此人根腳,玉璞境瓶頸劍修吳承霈,本命飛劍名為甘露,劍術最適宜收官戰,理由很簡單,大地之上鮮血多。


    吳承霈性情孤僻,相貌看似年輕,實則年歲極大,道侶曾被大妖以手捏碎頭顱,大嘴一張,生吞了女子魂魄。那頭大妖後來在戰場上身負重傷,便躲在蠻荒天下的腹地洞窟休養生息,隱匿不出,再不願出現在戰場上。


    吳承霈曾在終其一生獨自苟活,還是死得毫無意義兩個選擇中天人交戰,好在那頭大妖被人斬殺,頭顱丟到了吳承霈腳邊,那人隻與吳承霈笑言一句,順路而為,請我喝酒。


    周玨收回了目光,繼續跟在寧恒身後前行,遇到了一位好似正在出劍與人對峙廝殺的劍仙,老人背朝南方,麵朝北邊,盤腿而坐,正在飲酒,一手掐劍訣。


    在南北城頭之間,橫亙有一道如雷電般的劍光,劍光絢爛,星火四濺,不斷有閃電砸在城頭走馬道上,如千百條靈蛇遊走、最終沒入草叢消逝不見。


    “曉不曉得這兒的規矩,有酒就能過路,不然就靠劍術勝老夫,或是禦劍出城頭,乖乖繞道而行。”


    老人突然轉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劍,讓周玨全身汗毛倒豎,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笑著說道。


    周玨聞言,輕笑一聲,摘下了腰間一個銀白色酒葫蘆,巴掌大小,摩挲得油滑光亮,這是阿良昨日暫借給他的,笑言廝殺豈能有劍無酒。


    銀白色的酒葫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了這位老人的手中,周玨這才開口說道。


    “隻許你喝一口,今日我要向妖族送劍,這葫蘆裏的燒刀子是朋友為我準備的!”


    老人接過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就停下了動作,稍稍遲疑了一下,隨後就將銀白色的酒葫蘆扔了回來,念念不舍的說道。


    “小子,這次老夫先放你過去,記得欠我一壺酒,可不能耍賴!”


    老人話中的意思是要周玨安全回來,不要折在劍氣長城上,他喝了周玨的燒刀子,哪怕隻是一口也要放行,那隻掐著劍訣的手微微上抬,如仙人手提長河,將那條攔路劍氣往上抬升。


    “放心,我下次來,一定給你帶一壇燒刀子!”


    周玨將酒葫蘆再次掛在了腰間,從老人的身旁走過,寧恒從頭到尾沒有開口,任由弟子與老人交流。


    老人名為趙個簃,坐在北邊城頭上與趙個簃對峙之人,卻是位從玉璞境跌了境界的元嬰劍修程荃,雙方是死對頭,


    除了今日,趙個簃壓境,與程荃雙方各自以劍氣對撞之外,兩位出生在同一條陋巷的老人,還會隔著一條走馬道隔空對罵,聽說私底下各自喝了酒,甚至會相互吐口水。


    周玨一路走來,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劍修,有的性情恢弘,劍氣呼嘯,如江河奔湧,有的性格極端,劍氣歹毒,陰氣森森,風景萬千,各不相同。


    一路走走停停,風光無盡,城頭已是天上,狂風勁烈,吹拂得周玨衣衫飄蕩,青絲飛舞,唯有那挺拔的身姿,一動不動,如同古鬆。


    周玨看到了一位奇怪的女劍仙,在城頭之上蕩著秋千,這架秋千十分有趣,隻有兩根高入雲霄的繩子,以及女子劍仙坐著的一條木板,秋千沒搭架子,但好像可以一直這麽蕩下去。


    女劍仙名周澄,容貌秀美,肌膚白嫩,如同寒宮仙子,清冷縹緲,但好似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中,對外界的一切變化都視若罔聞。


    周澄從小就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就入了上五境,深得師門疼愛,後隨師門遠赴劍氣長城誅妖,在一次下城死戰時,被妖族包圍,師門所有人為了保護她安全回到城頭,前赴後繼的死在她麵前,從此師門僅剩她一人。


    後來為替師門報仇,一人一劍前往妖族腹地廝殺,危難之際,一位來自浩然天下的妖族青年護在她身前,替她擋下所有傷害,原來這名妖族青年出身於浩然,他來此隻是想看看那個號稱他家鄉的蠻荒天下,沒想到會為了他人丟掉性命。


    周澄回到劍氣長城後,再不願和他人說話,隻是請纓鎮守一處城牆,從此她也沒有下過城頭,牆上以劍氣化做秋千,按照劍氣長城北邊城池的說法,這位女子劍仙早就失心瘋了,她常年在劍氣長城那城頭上蕩秋千,每當攻守大戰時,她從不主動出城殺敵,隻是死守這架秋千處,不允許任何妖族靠近秋千百丈之內,近身則死,至於劍氣長城自己人,無論是劍仙劍修還是嬉戲打鬧的孩子,隻要不吵她,周澄也從來不理會。


    後來裴錢跟著陳平安來到了劍氣長城,周澄覺得和裴錢有緣,於是把師門傳承交給了裴錢,此後再無牽掛,蠻荒天下入侵劍氣長城時,周澄坦然赴死,留下遺言,活著也無甚意思,那就死死看,此後劍氣長城的城頭之上,再沒有看到那架秋千了。


    劍氣長城的劍仙行事,向來是如此莫名其妙,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也無人覺得奇怪。


    周玨從這位悲情女劍仙神身上收回目光,神色平靜至極,目光眺望南方,視線所及,並沒有看到蠻荒天下的大妖。


    周玨也不感到奇怪,劍氣長城之上的老劍仙,大劍仙,劍光縱橫千裏,遠比他的目光更遠,飛劍所及,在這個範圍內的妖族都被斬殺了。


    寧恒站在城頭之上,狂風卷起了他的衣角,白袍緊貼在身上,獵獵作響,背對著周玨,開口說道。


    “玨兒,妖族遠在千裏之外,今日你向蠻荒妖族送劍,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未落,寧恒腰間的茱萸頓時出鞘,璀璨劍光衝霄而起,包裹住了周玨的身軀,射向了劍氣長城南邊千裏之外的蠻荒天下。


    劍光散去,周玨腳踏實地,目光環顧四周,荒涼沉寂,靈機稀薄,這是一處難以修行的莽荒之地,難怪妖族想要衝出這座天下,前往浩然世界。


    “吼!”“吼!”“吼!”


    周玨的耳邊傳來一道道的暴虐的嘶吼聲,營造出了一種恐怖的氣氛,他神色微動,目光看向了遠方,身形如同一道利箭,直奔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片刻後,一道數丈高的身影映入了周玨的眼簾,這是一頭狼妖,鋼筋鐵骨,雙眸猩紅,獠牙猙獰,周身彌漫著陰森森的黑氣,嘴角涎水滴落,腥臭無比,目光好似會吃人般,恐怖凶惡,死死盯著體型弱小的周玨。


    “吼!”


    狼妖巨吼,腥風驟起,吹向了周玨,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一臉的嫌棄厭惡,右手握住了竹劍劍柄,緩緩抽出,一抹寒光閃現,身形瞬間就出現在了狼妖的身下。


    劍光如同一道匹練,從狼妖的胸腹劃過,一抹殷紅浮現,周玨身形已經詭異的出現在了狼妖身後。


    “轟!”


    巨大的妖軀砸在了地麵上,微微震動,屍體一分為二,十分整齊,血水流淌,染紅了腳下死寂的土地,為其帶來了幾分生機。


    “第六境的妖族,還是太弱了,不堪一擊!”


    周玨將竹劍插入了腰間,沒有回頭看上一眼,繼續向著蠻荒天下深入,不過一頭洞府境的狼妖,不值得他停下腳步。


    雖然周玨的修為境界隻是第六境洞府境,但是劍修戰力強橫,一般而言都是越級而戰,第六境的劍修實力不弱於第七境,觀海境。而周玨更是特殊,曆經多世,智慧通達,天資冠絕,堪比第八境,龍門境。


    “我登樓觀百川,入海即入我懷!”


    第七境觀海境,可吸取天地靈氣擴充人體經脈,反哺肉身,故修士可延年益壽至百歲高齡。


    第八境龍門境,修士汲取入體的靈氣會沉澱在氣海,此境需將氣海中的靈氣逆行流轉,如鯉魚躍龍門。


    周玨此次送劍,在蠻荒天下千裏範圍之內,縱橫廝殺,曆經百戰,中五境的妖族斬殺了五十二頭,其中也遭遇過危險,被第十境的大妖追殺,險些遭劫。


    連暗中護法的寧恒都要忍不住出手了,還好周玨臨陣突破,踏入了第七境觀海境,雖然依舊不敵十境大妖,卻也能勉強糾纏,從容退去。


    晃晃悠悠,一個月的時間就過去了,周玨神色冷峻,身上那一件打著補丁的麻布衣衫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呈現出了暗紅色,血腥味濃烈,有著輕微潔癖的他忍不住皺眉,罵罵咧咧的說道。


    “該死的妖族,死了還要弄髒我的衣服,真是罪孽深重!”


    周玨這話好沒道理,他斬殺了妖族,還要埋怨人家血濺到了自己的衣服,未免太過霸道了。


    不過,周玨本就不是什麽講道理的人,劍修也不是講道理的人,他們隻講手中的劍,勝了就有道理,敗了有理也是無理,沒啥好囉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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