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這心緒大約卻是不會好了。


    不過,沈大人本就是為了亂他們的心神,也亂他們的軍心,再順帶將他們往亂臣賊子的罪名下一推,這京城的熱鬧,便會一日盛過一日了,倒讓人心底還騰升起了一絲期待。


    “這熱鬧……你卻怕是看不上了。”


    葉辛夷垂眼接過那隻空了的藥碗,鴉色濃密的眼睫毛往下壓了壓,語調淡淡道,“眼下城門都緊閉了,隻怕朱景雩就等著你送我出城呢。”


    “這個你放心,我自然有打算。”沈鉞語調同樣淡淡,卻滿是自信。轉頭見葉辛夷麵色沉凝著張口要說什麽,他卻是漆眸一閃,便沉聲道,“歡歡兒,你必須先出城去!”


    夏長河早晚會與朱征父子對上,若葉辛夷落在朱景雩他們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你就是千方百計想要送走我。”葉辛夷嗓音往下一沉,嘴角亦是抿了起來。


    “我眼下這身子怕是會拖累你……”眼見著葉辛夷一雙眼冷冷盯了過來,沈鉞話到嘴邊又生生一轉,似帶了兩分歎息,“不過左右也還要等上兩日,看看勢頭再說,以我這身板兒養上兩日也差不多了,放心……我到時和你一起走!”


    聽他這麽說,葉辛夷總算放心了兩分,卻還是再提醒他道,“你最好說話算數,若是再騙我,你知道後果的!”


    沈鉞連忙舉起右手至眉間,作發誓狀,“放心!我說話算話,這回一定和你一塊兒走!而且不會再輕易受傷或是中毒了,絕對好好養傷身子,爭取來年,讓你心願得償。”說到這兒,他嗬嗬一笑,隻那笑看著很有兩分怪異。


    葉辛夷耳根卻有些發燒,瞪他一眼道,“臭不要臉的!”


    沈鉞卻是不依了,伸手一把將她扯到身邊來坐下道,“這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的,你我還是正頭夫妻,本就是天經地義,怎麽就不要臉了?再說了,這不是你的心願嗎?我身體力行配合你還不成?”


    葉仕安過世,沈鉞和葉辛夷不用商量,便決定按著禮儀給他守孝。雖然葉仕安其實最是灑脫,並不介意這些,可這卻是沈鉞和葉辛夷對他的敬愛,讓他們心甘情願如此。


    隻是,葉辛夷也知道她爹臨死都還操心著她呢,而且,她和沈鉞成親這麽久,對彼此早已認定,沈鉞眼看就要而立之年了,她也確實想要一個孩子,兩人便也計劃著孝期一滿,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就安排此事。


    怎的,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好像變味兒了似的?


    “什麽我的心願?說得好像你不想似的。你不想那便算了,我還不想生了呢。”說著,便要爬起身來。


    沈鉞連忙抬手將她環住,“不生?那可不成。我老沈家就我一個獨苗兒,還指著你多生幾個呢。”


    他老沈家……說得他好像底蘊深厚,家大業大似的。葉辛夷一哂,卻也知道他這般插科打諢是為了什麽。


    她神色微微一黯,在心底暗暗歎了一聲,沈鉞從來都是一言九鼎,可卻也對她食言了數次,她並非那等毫無底線的人,卻是一次又一次拿他沒轍,無非是因為他做那些決定,明明知道是她會生氣,可為了她好,他卻還是做了。他萬事都以她為先,她又哪裏真能生他的氣?


    兩人靠在一處,膩歪了一會兒,外頭突然傳來了兩聲輕咳。


    葉辛夷登時有些耳熱,忙不迭地便是起了身,往邊上竄開了兩步,離他遠了些。


    沈鉞倒也由著她了,抬起眼來,望向門扇上映出的兩道人影,“我讓他們帶個人來給你見見。”


    話落,這才扭頭朝著門的方向朗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外站著的正是霍勇,對身後人道了一聲“進去吧”,便是側讓開了身子。


    葉辛夷有些好奇,探頭去看,見著一個身穿內侍衣裳的清弱少年模樣的身影垂目走了進來,她不由愣了愣,待得那人進了屋,略有些局促地抬起臉來,對著她喊了一聲“辛夷姐”,葉辛夷卻因著這一聲“姐”更是驚愣了,定睛一看,那張臉雖然長大了些,比之記憶中的稚嫩成熟了兩分,可確實是……


    “寶生?”她是當真沒有想到,愣了片刻,她這才快步上前去,到了他近前卻又生生停下了步子,“你就是在乾清宮當差的那位寶公公?”


    賀寶生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是露兒跟姐姐說的吧?”他知道辛夷姐要入宮赴宴,特意交代了露兒讓她多多照應。


    果真如此,難怪當初她問起寶公公時,沈鉞會含糊其辭,原來……如此。


    望著賀寶生那一身朱紅色的太監服製,葉辛夷隻覺得刺眼得緊,一瞬間,喉間便湧上兩分澀意。


    “先別站著了,過來坐著說話。”沈鉞適時在身後道。


    葉辛夷醒過神來,忙引著賀寶生坐了,賀寶生此時倒是少了兩分之前的局促,隻是平靜地微笑著,隨著葉辛夷一道坐下。


    葉辛夷望著他,欲言又止片刻,uu看書ww.ukanshu.co這才道,“你怎麽會……進了宮?”還成了公公?


    葉辛夷知道,這必然不是一段美好的經曆,否則,一個好好的男孩子怎麽就會淨身進宮去伺候人?何況,賀寶生還是賀家的獨子?


    葉辛夷知道她或許不該問,可是衝著他們與賀家過往的交情,她卻又不能不問。


    賀寶生麵上卻沒怎麽轉變,仍是平和地微笑著,“當日出京之後,不巧遇上了流寇,保了命,帶的東西卻全沒了,原先打算去投靠的地方自然是沒法去了,又處處都是鬧著饑荒,沒有少吃苦,後來,輾轉回了京城,本也想著回三柳街去投奔葉大夫和辛夷姐你們的,隻是……還不等回三柳街,就生了變故。被人用一餐飯騙了去,醒來時,已經躺在蠶室之中了。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也不用想其他了,進宮也好,至少再不用餓肚子了。”


    說這些話時,賀寶生一直笑著,葉辛夷卻是聽得心口發澀。


    她片刻後,才啞著嗓問道,“那賀大娘、磊子哥,還有陳大娘他們……”


    “都死了。”賀寶生平靜地答道,“磊子哥和我娘為了護著我,被流民給殺了。我們逃回京城的路上,陳大娘瘋了……”而他,正是為了給陳大娘討一餐飯,才成了一副殘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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