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是一場雨,清早醒來,隻覺得鼻端都是清冽。帶著些許草木和泥腥的味道,很是清新,聞起來倒是不錯。


    葉辛夷起身時,枕畔已是沒了人,窗邊的木架子上放著一盆清水。她利落地穿了一身便於行動的青綠色勁裝,就著那盆清水草草梳洗了一下,便是出得門來。


    剛剛推開門,一股帶著淡淡花香的清風便是拂麵而來,她長舒一口氣,笑著走了出去。


    昨夜他們到這處官驛時天色已晚,又在下著雨,倒是不知這園子裏居然有這般好的景致。


    這園子自然與京城那些花費了不少銀錢堆砌起來的精致造景不同,隻是一處已長成天然的落葉林,如今正是蔥翠的時候,林中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穿過林子,便能走到官驛門口。林子那頭是馬廄,林子這頭就是供休憩的廂房。


    簷下用竹籬笆在小道兩側都圈起了一塊挺大的花圃,裏麵雜亂地種著各色鮮花。顯然也沒有請什麽花匠特意打理,那些花草都長勢恣意。


    有月季,有刺梅,有秋海棠,還有幾株芙蓉花樹,隻是尚未到花期,如今最多,最耀眼的就要數蜀葵了。


    一人高的花樹,一叢連著一叢,頂端那些花朵開得豔麗非凡,粉紅、玫紅、豔紫、鵝黃……就好似在一匹綠色的蜀錦上用豔麗的絲線,繡出了大朵豔麗的花,綿延成一片,讓人瞧著,便也是眼前一亮。蜀葵、蜀錦、蜀繡都帶著鮮明的地方特色,耀眼奪目,讓人見之難忘。


    手邊一朵粉紅色複瓣的蜀葵開得正正好,葉辛夷便是伸出了手去,指尖才剛剛觸到那花,身後便是伸來一隻手,將她的手拉了回去。


    葉辛夷轉過頭,瞧見沈鉞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一身輕薄的黑色單衣,已被汗浸得微濕,就貼在他頎長勁瘦的身軀之上,越發顯得他一身英武。額頭鬢角亦還凝著汗珠,一隻手捏住她,另一隻手則順手將手裏的繡春刀擱在了竹籬笆邊上,從衣襟裏掏出一方帕子,往她指尖擦拭,做這些事的時候,他自始至終都是麵沉如水,一言不發。


    葉辛夷一雙眸子饒有興致望著他,從眼角眉梢,一直往下,瞧見他捏著帕子給她擦拭的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動作間,已將她指尖方才不慎沾染上的燦黃色蜀葵花粉都擦得幹淨了。


    他才覺得滿意了一般,抬起頭來,一雙幽沉的漆眸將她深深望著。


    葉辛夷彎起嘴角,將眼兒笑成了月牙兒,“我就是看著這蜀地的姑娘,人人都喜歡在鬢間簪朵花兒,看著還挺好看的,所以想著也摘一朵來試試。你不用這般緊張,之前多少年也沒有發作過,也就發作了一回,還是因著那隻小蟲子的緣故,就把你嚇成了那樣。如今那蟲子已經不在了,你當真不用這麽小心翼翼的,我自己身子如何,自己清楚,不會有事兒的。再說了,林師叔不也還給我備了藥以防萬一嗎?”


    沈鉞聽著卻也不說話,隻是目光靜深將她看著。


    最後,葉辛夷敗下陣來,垂下眼大大歎了一聲,“好好好!都聽你的,我往後不碰了還不行嗎?倒是沈大人……這裏也沒有你那些屬下在,我更不是你的屬下,能不能不要在我麵前擺出這副不苟言笑的官威來,說實在的,我膽子小,有些怕呢。”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已是抬起手撫上他攏起的眉心。


    手卻被他一把抓住,揉捏在掌心,那張薄唇輕輕一勾,總算帶出了一絲笑影兒,“你還膽小?怕是再尋不著你這般膽大的了。”


    嗓音低沉醇厚,恍若風過箜篌一般的好聽,說完這一句,他笑望她一眼,便已是牽起她,轉身往他們昨夜暫居的那間廂房而去。


    他很是自律,從他們出京到現在,已差不多二十日了,一路披星戴月,可他每日晨起時,總不忘要練上一練,日日不落。就是葉辛夷很多時候都不得不佩服他,自從嫁給他之後,她倒是越發憊懶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覺得天塌下也有人先替她頂著的緣故,這人果真是不能習慣於依賴的。


    葉辛夷歎了一聲,被他拉著往前走,他這一身汗津津的,自是要去換身衣裳才是。左右,眼下時辰也還早,梳洗後重新換了衣裳,用過早膳再啟程卻也不遲。


    隻是,一路回房,沈鉞都沉默不語,葉辛夷終於確定他今日的不對勁皆是因著心中有事。


    她很是殷勤地趁著他浸在浴桶裏時幫著他按著肩膀,一邊按一邊低聲問道,“怎麽心情不好?可是京城那裏,又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回來?”


    他們雖離了京,可每隔幾日,沈鉞這裏便能收到一些消息,並不因他們在路上而有所遺漏。


    沈鉞由著她幫自己按捏著肩膀,沉聲應道,“是啊!正是京裏來的消息,隋王已經找到了。”


    葉辛夷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五日前京裏來的消息,說是代父去往北地遭受旱災最重那幾個州府賑濟災民的隋王在一次難民暴動中出了意外,竟是失蹤了。


    堂堂皇子失蹤,還是在難民處處的重災之地,uu看書.uuans 自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兒。不等乾和帝龍顏大怒,那些州府的官員都嚇得趕緊四處搜尋,到今日,終於有了消息。


    按理,人找到了就不該是壞消息,可沈鉞卻是這番心事低落的模樣,顯見,人找到了,並不是最終。


    果不其然,沈鉞“嘩”地一聲從浴桶中站了起來,長臂一撈便已將架子上的外袍拿起,披在了肩上。


    “人是找到了,可卻是一具屍體。”說罷,沈鉞已經將身上擦幹,很快穿起了衣服。


    葉辛夷則呆在了原處,隋王……死了?


    夏天的衣服輕薄且簡便,沈鉞很快穿好,卻不見身後人有什麽動靜,轉過頭來看她,卻見她呆怔著,臉色發白,且目光有些發直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走上前去,握了她的手,覺出有些泛涼,他眉心便攢得更緊了些,“別擔心了!不管京裏鬧得再歡,眼下咱們也是鞭長莫及。也幸好,咱們離得遠遠的,再大的風雨一時間也波及不到我們。走吧!去用點兒早膳,咱們也該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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