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最最要緊的是,一個書生已經陷了進去,你的身世更要藏好些,書生在裏麵心心念念也最是掛心此事,所以,越是這個時候,咱們越是要冷靜,不能行差踏錯,歡歡兒,你可明白?”他抬手輕輕捋著她的發絲,在她耳畔低啞著嗓音徐徐道。


    他的歡歡兒那麽聰明,豈有不明白的?葉辛夷靠在他肩頭,輕咬著下唇,隱忍了已衝到唇邊的嗚咽,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過了片刻,她情緒才稍稍平複下來,從他懷裏退開一些,抬起微紅的眼看著他,“可是,這背後若果真是娑羅教的推手,他們能揭露三哥的身份,未必不會將我的身世也一並揭露。”他們在明,娑羅教在暗,若果真如此,他們也是無力回天。


    沈鉞卻是搖了搖頭,“不可能。若他們已經說了,現下不會這般平靜。他們一早便知道你的身世,若果真要說,早便說了,不必等到現在。在他們看來,你還有利用價值,自己的棋子還未物盡其用,不會輕易毀去。即便要毀,也定會讓它毀得更有價值。何況,你父親不過是一個被夏家放逐,並且已經死了的夏家人,比起夏長河嫡出的書生來說,你夏家人的身份,倒也沒那麽要緊了。”


    乾和帝對夏家的忌憚和疑心早就膨脹,如今,要引起乾和帝對夏家的憤怒,甚至是興師問罪的心思,一個書生,便已是足夠了。


    葉辛夷想了想,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心卻沒有因為這個而輕鬆上一絲半點兒。“那你呢?眼下你的處境可也不見得好。”


    以他和書生的交情,眼下要想不引起乾和帝的疑心,根本不可能。


    沈鉞麵上卻並沒有什麽憂慮,“放心吧!我在他身邊那麽多年,對他夠了解了,我能夠走到今天,雖是運氣好,卻也絕非隻靠運氣。我自有法子應對的。”


    葉辛夷心裏好似被壓了一塊兒大石頭,哪裏能輕易便安下心來,隻是望著他那雙幽沉卻堅定的眼,她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又閉眼偎進了他的胸口,“我信你!”


    沈鉞抬起頭,兩人靜靜相擁,良久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更深時,頭頂上一到夜裏就聚集在頭頂低垂著的,厚重的雲層後響起一聲聲悶響。這場雨,已經醞釀了數日,卻一直未曾下下來。


    可今夜,好似終究有些不一樣了。


    一絲風突然拂來,帶來絲絲清爽的涼意,將那種滯悶的悶熱感登時拂去了大半,鼻端,隱隱嗅到了潮氣。


    葉辛夷睜開眼,在沈鉞懷中抬起頭來,恰恰好看得頭頂那棵合歡樹上有幾朵蔫吧兒的合歡花被那乍起的風從枝上拂落,翩躚著便從頭頂上落了下來,絲絨一般,飄墜下來,當中有一朵,就那麽剛好,就落在了她膝頭裙上,她將之捧起,絨絨的觸感,粉紅帶鵝黃的色澤,流蘇一般,纖弱卻又豔麗。


    沈鉞笑望她,“今夜說不得真會下雨,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否則,一會兒怕是要淋雨了。”


    葉辛夷“嗯”了一聲。


    沈鉞牽著她從那棵合歡樹下跑開,那頭,沈忠幾人牽了馬來,兩人各自上了馬,馬蹄聲紛遝,幾人幾騎在夜色中飛馳而去。


    一路上夜風吹得更緊,樹影如鬼影一般張牙舞爪,風裏已帶了明顯的潮意。而天空那低垂的雲層不時被明晃晃的閃電扯裂口子,雷聲轟鳴,越來越近。


    等到他們到了元明街時,豆大的雨點兒已是從頭頂砸了下來,這場醞釀多時,期待許久的雨,終於是姍姍來遲。


    那雨點大顆大顆的,砸在身上頭頂,竟還覺得有些微疼。


    到得宅子門口,沈鉞下得馬來,不用交代,沈忠他們便過來將馬牽了,他則將葉辛夷一背,便是衝進了府門內,漸大的雨聲中還能聽得葉辛夷讓他放她下來的嬌嗔聲,他低聲回了一句什麽,兩人便是笑了起來,雨聲,夾雜著笑聲在耳邊回響。


    這場衝刷了京城數月悶熱,讓人歡欣鼓舞的甘霖中,卻有人站在沈府對街的胡同口,聽著那隔著雨幕,已不太真切的笑聲,死死拽握成了拳頭,那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之中,那瞬間的疼才能壓過心底的恨。


    憑什麽......都這樣了,他們還能笑得出來?


    一夜雨瀟瀟,下得酣暢淋漓,好似連人也精神了許多。


    雖然如此,因著書生的事兒,沈鉞和葉辛夷終究是沒怎麽睡好。


    清早起來,梳洗好後,用罷早膳,沈鉞與葉辛夷商量好後,便想著一道去一趟藍玉街找冷大姐。誰知,還沒有出門呢,那頭財叔便是腳步倉皇地來報說,宮裏來了人。


    來的,居然還是乾和帝身邊,如今暫代著馮集賢掌印太監之職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季禮。馮集賢執掌東廠之後,廠務繁忙,便甚少還能在乾和帝跟前近身伺候,uu看書  便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張季禮代為在禦前聽差。


    比起已經更多忙於外務的馮集賢,張季禮才更是離乾和帝最近,也最得他重用之人。這位張公公一大早就來他們家裏,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葉辛夷聽說此人來了時,當下心口便是一緊,驀地轉頭驚望向沈鉞,眉眼間,藏也藏不住的惶惑。


    沈鉞也是擰著眉正在沉思,察覺到她的不安,安撫地握住她的手,嘴角輕勾,笑起,“沒事兒啊!”


    那邊,二門處已隱隱傳來了動靜,沈鉞淡淡一笑,牽著葉辛夷迎了出去。


    直到眼看著人已過來了,這才放開了葉辛夷的手,朝著來人抱拳揖道,“張公公!多日不見,可安好啊?”


    “托沈大人的福,咱家倒是一切妥當。”一道比之尋常男人要尖利的嗓音輕笑著回道。


    葉辛夷站在沈鉞身後,一直低垂著頭,這會兒才悄悄以眼角餘光朝來人掃了一下。早前因著各種緣故,她雖也曾得見聖駕幾回,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有機會打量這位張公公。


    張季禮穿著絳紅紗衣宦官服,手裏握著一把拂塵,身量中等,不胖也不瘦,與馮集賢身居高位已久,已然形於外的威勢不同,這位張公公未語先笑,神態溫潤平和,居然是副笑眯眯的隨和模樣,隻是.......


    葉辛夷疑惑地悄悄攢起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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