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葉仕安正披著一件外裳,就站在灶門邊將她望著。


    她終於是緩過神來,低聲喊道,“爹爹!”


    葉仕安卻已注意到她被灶膛裏的火光映得明明滅滅的麵容上乍變的神色,“嚇到你了?對不住,是爹爹想得不周到。”


    葉辛夷搖了搖頭,還是怪她想事情太出神了些,這可是要不得的,這若是生死一線的時候,她早死了千八百兒回了。


    她不想糾纏在這個話題上,目光落在鍋裏已是冒起白煙的熱水上,想起了方才葉仕安問她的問題,便是道,“川柏今日用功了些,明日怕是要遭罪。我想著燒點兒熱水給他熱敷一下,明日好歹要好過些。”


    她正努力做好葉辛夷,做好一個好女兒,一個好姐姐,過好每一日。


    葉仕安一雙平和的眸子,因著夜色而變得更是柔和,“難為你想得周到。隻是,你也累了,水燒好了,自個兒打了些回去,敷敷睡了。川柏那裏,交給爹爹。”說到這兒,他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便是穿過門洞,去了鋪子。沒一會兒回來時,竟是拿了兩個藥包,遞了一個給葉辛夷。


    “把這個撒在帕子上熱敷,應能更好些。”


    葉辛夷將藥包舉到鼻端聞了聞,“有沒藥?”


    葉仕安笑著點了點頭,“最近果真大有進益,隔著藥包也能聞出。”


    葉辛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想著爹爹包的定是活血化瘀的藥材,所以連蒙帶猜麽?”


    “同樣的藥包若是給了川柏,他未必就能嗅出。”


    “川柏也很努力,近來,無論是藥理,還是功夫,都進步很多。他很用功,否則也不會累成那樣了。”


    “好了,你不用為他說話,為父心裏都清楚。好了,快些回去熱敷一下,早些歇了。”


    這時,水也燒好了,葉辛夷舀了兩盆水,和葉仕安一人端了一盆,她回她的房間,而葉仕安則去了葉川柏房裏。


    葉家小院裏的燈,悄悄熄了,夜,亦是安寂下來。


    一夜無話。


    清早起來時,葉菘藍已在燒洗臉水了,葉川柏也剛好從房裏出來,一動,便是齜牙咧嘴。


    葉辛夷看在眼裏,隻作不知。


    若非昨夜葉仕安替他熱敷過,還加了活血化瘀的藥包,今日隻怕更是難熬。


    她草草梳洗了一下,便是往外去了鋪子。


    時辰尚早,葉仕安剛將隔板打開,可街上,行人寥寥,遑論是有病人上門了。


    不過,葉仕安每日裏,都是趁著這個空檔,打掃一下鋪子,整理一下藥櫃和診案。


    葉辛夷去了,便也幫著他整理。


    “爹爹,藥櫃都空了大半了,這些銀子您先拿去,好歹先將藥采買齊了,否則,在咱們這兒看診,卻去別的生藥鋪子抓藥,咱們還怎麽賺錢養家?”


    葉辛夷將一隻沉甸甸的荷包遞了過去。


    葉仕安本就不是那等心腸硬的,診金收得低不說,平日裏若是遇上那等家境貧寒,實在是付不起診金的,甚至分文不取也不是沒有過。


    從前,家裏的藥還齊全,來這裏看診的,自然都在這裏抓藥,哪怕這藥價定得比別家生藥鋪子低了那麽一層,好歹還有進賬。


    可如今……


    長此以往,這藥鋪隻有垮了的。


    葉仕安卻不伸手去接,反倒皺起眉來道,“你哪兒來這麽多的銀子?”光看那錢袋,也知道至少有好幾十兩。


    “我將我那隻妝匣暫且抵給了梁申,他借給我的。”葉辛夷倒是爽快,半點兒沒有遮掩。


    “那妝匣,可是你娘留給你的。”葉仕安卻是急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沒有拿去當鋪,反倒是抵給了梁申。原本,他是要借給我的,隻是,我想著怎麽也得有個物件兒作為抵押才是。這才硬抵給了他。”


    若是送去當鋪,會被壓價壓得很慘不說,好的物件兒,要贖回來,更是難。


    “爹爹,妝匣放在梁申那裏沒問題的,他又不可能貪咱們一隻妝匣。頂多咱們有了錢,還給他,立刻將妝匣拿回來便是。可是,若是再不將藥補齊,咱們家鋪子掙不了錢,家裏就要揭不開鍋啦。”


    葉仕安也不是那等迂腐不堪的,知道葉辛夷說的,句句皆是在理。掙紮了片刻,終究是一咬牙,伸手將那隻錢袋接了過來,“好!爹爹一定盡快將錢還上,將你的妝匣拿回來。”


    葉辛夷笑了,這就對了。


    “對了,爹爹,還有一樁事。”頓了片刻,葉辛夷又道,“咱們家川柏年紀也不小了,也該進學堂了。我年初二時,已是去拜訪了咱們街上的邱先生,他答應了我,咱們家可以半年繳一次束脩,女兒便用之前爹爹給的那二兩銀子繳了,等到初八,u看書 wukansu 學堂開學,就讓川柏去跟著邱先生讀書吧!”


    “都說讀書明理,今年是不行了,等到明年若是有了餘錢,也該將菘藍也送去學學,您說呢?爹爹?”


    葉仕安望著長女,神色有些複雜,良久之後,才啞著嗓道了一個“好”字。


    他沒有想到,葉辛夷居然想得這般深遠周到,而在他不知道時,她已悄悄做了這麽許多。


    “誰說要去學堂了?我不去。”誰知道,兩人的對話卻恰恰被葉川柏聽見了。


    他就站在從內院通到這裏的門洞處,小臉繃得死緊,扔下這一句,便是扭身跑了進去。


    葉仕安正待邁步,葉辛夷卻是抬手攔住了他,“爹爹守著鋪子吧!我去看看。”


    葉仕安望著長女如今越發平和的雙眼,點了點頭。


    一進院子,葉辛夷便瞧見了已是脫了襖子,正掄著斧頭砍柴的葉川柏。邊上葉菘藍看著,嘴角翕張,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見得她來,便是忙走了過來。


    葉辛夷給她使了個眼色,她遲疑著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往灶房去繼續準備早飯去了。


    葉辛夷這才邁步靠了過去,“如今倒好,力氣練出來了,正好可以賣力。”


    葉川柏掄斧頭的動作一頓,卻是轉過頭來,瞪著葉辛夷,粗聲粗氣道,“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又沒說我要去學堂念書。你快些去將那二兩銀子要回來。”


    葉辛夷想,還聽到了不少,“你難道不想念書?”


    “不想。”葉川柏咬著牙關。


    死鴨子嘴硬,葉辛夷挑起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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