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所有人都未開口,隻是注視著眼前這個年過古稀的老太太,她的嗬斥是那般中氣十足,仿佛她便是這整個房間的正主,帶著讓所有人都側目的威儀。


    楊嫗的嚴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於沒人發現如今躺在床榻上的樂璿早已經醒了,正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瞧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們是按照楊嫗您的藥房抓藥的啊!”三兒閃著委屈的眼睛,她們都是打雜的小丫鬟,根本不會懂得這麽多的勾心鬥角,對藥理更是一竅不通,不過是有人將每味藥叫什麽交給了她們,便在藥膳房當值。


    今日也是一樣,她們甚至都不知道這藥治什麽的,不過是按照藥方取了藥,規規矩矩地熬好了送來而已。可她倆都是寸步不離地守著這砂鍋的,根本不可能有問題啊!


    “我寫藥方的時候眾人都在場,”楊嫗抬頭望著赫連南,“姑娘是精通醫術的人,剛剛也瞧了我的方子,可有大黃這麽烈的藥?”


    “的確不曾。”赫連南應了,也微微皺眉。


    “藥方拿來!”楊嫗伸手,從一個小廝手裏將藥方接過來,上下打量了片刻,“還敢狡辯,這藥方是我寫的,分明沒有大黃這味藥!”楊嫗抬手便將藥方遞給了百裏失笑,仿佛是在征求他的認可。


    百裏失笑便也順從地瞄了一眼藥方,果然是不曾有大黃這味藥,便走到那破碎的藥碗前,小指從碎碴中間殘留的藥液中略沾了沾,便放在口中,眼眸從狹長的眼睛中晃動了一瞬,才抬眼瞧著那兩個驚惶失措的小丫頭:“你們倆說寸步不離這藥罐麽?”


    “是……”小年瑟縮開口。


    “那也怨不得別人了!”百裏失笑微微揚起嘴角,“來人,先將這兩個丫頭分別看押起來,我要挨個審訊,剝筋抽骨,扒皮剜肉,總有招數讓她們倆認罪的!”百裏失笑邪魅的樣子極恐怖,仿佛是那地獄中食人飲血的鬼怪,讓兩個小丫頭已然嚇去了半條命,根本連喊冤都記不得,便已經被小廝拖了下去。


    “都下去吧,”百裏失笑極仗義地揮揮手,“我自有辦法救王妃,秘傳方法,你們在我不好施展,都下去!”


    天鶴與茗燃皆點頭,連赫連南也聽話地回身離開,楊嫗便也沒有立場逗留,隻能順從地隨著幾人一同離開。


    合了門,百裏失笑才冷笑著坐到樂璿的床沿上:“別裝了,趕緊起來啦!”


    樂璿抬眼,滿眼清明地瞧著百裏失笑:“藥方拿來我瞧瞧。”


    百裏失笑便將藥方從懷裏掏出,樂璿仔細地瞧了瞧那藥方,又湊到鼻尖嗅了嗅,才微微勾唇:“楊嫗想要取得我的信任,還真是不擇手段了!”


    “是啊,連雪蟾都能弄到,可真是高手了!”百裏失笑應和著答道。


    雪蟾是一種天山才有的蟾蜍,極其稀少名貴,而這種活著雪蟾的血液是純黑色的,而一旦死去,就好變成一種無色的液體,幾乎近似透明。而這種血液特別之處在於它有極高的吸水性,一旦遇見水,便又會變成黑色,等幹燥了,仍是無色。


    而藥膳房,因為常年熬藥,最不缺的,便是水蒸氣,所以當三兒和小年接到這封藥方的時候,雪蟾的血液早就已經從藥膳房中吸收了水分,變成了如墨色無異的字跡。


    剛剛眾人都在場,楊嫗是不可能有時間有機會將雪蟾的血液拿出來的,那便隻有一種可能,便是她一早便準備好了這寫好了字的紙張,隻等著有這麽一出了。


    樂璿微微勾唇:“若不是確定了她與慈寧宮有勾結,我必定以為她要害我肚子裏的孩子!”


    “慈寧宮?”百裏失笑略正了神色,他大概聽懂了樂璿的意思,不禁皺眉,“那可是件大事,有什麽是我和大皇子能做的事情麽?”


    樂璿輕輕搖頭:“沒事兒,大皇子剛剛進入議政內閣,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慈寧宮的事情,我自有主張。倒是你,能不能替我去查查十皇子?他當真是神智失常了麽?我總覺得他剛剛那一掌推得極有分寸,既足夠讓我跌倒,卻不足以讓我受傷。”


    “十皇子……”百裏失笑略眨了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樂璿打量著百裏失笑的神情,微微揚眉:“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百裏失笑搖頭:“十皇子剛剛從閣樓上摔下來摔壞了頭的時候,大皇子也曾懷疑過十皇子是故意隱瞞什麽,派我查過一次,但似乎是我們多心了,十皇子甚至將石頭當糖塊吃,還磕壞了半顆牙,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


    “哦?”樂璿抿唇,便不再多說什麽。


    為了讓楊嫗覺得真實,樂璿到底是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敢略下床行走,算算日子,也該是川川與月月周歲生日的時候了。


    月月已經能夠說不少話了,每日最愛做的事兒便是纏著奶娘不斷地說話,奶娘實在聽得煩了,便將川川擺在月月眼前,月月便能喋喋不休地說一個上午,川川竟也能乖乖地坐著聽她說一上午。


    所以樂璿走進育兒房的時候,便看見兩個肉球對麵而坐,一個不斷地在說話,一個便不斷地在點頭。


    “衣衣,漂漂!”“嗯。”


    “天天,熱熱!”“嗯。”


    ……


    “嗲嗲,想!”“嗯。”


    “娘!”月月抬頭,便瞧見了樂璿站在不遠處,霎時扯上一個極燦爛的小臉,特別清脆地喊了一聲娘。


    川川便也回頭,許久,才點點頭:“嗯。”


    樂璿淺笑,這川川的性子,跟玄淩玨還真是像到沒話說!


    “王妃,”奶娘將長命鎖放到了王妃手中,便安靜地退了出去,所有人都在前院忙著準備抓周,這可是個大事情,得好好籌備籌備才行。


    樂璿拿了長命鎖,分別掛在兩人的脖子上,兩人現在都吃得溜圓,細細的紅繩才剛剛掛上,便已經淹沒在肉呼呼的褶皺中,樂璿小心翼翼地調好了長度,以保證她們不能輕易拿下來。


    月月低頭,看著那黃燦燦的長命鎖,竟如同瞧見了玉米餅一般,一股勁要將那長命鎖放進嘴裏咬一口,饞的恨不得要流出口水來。


    “不!”川川極清晰地開口,一把便將月月的手打了下來,長命鎖畢竟是硬的,便打在了月月的胸前,月月抬眼瞧了樂璿一眼,小嘴癟兜癟兜,不一會便撲到樂璿懷裏,嚎啕痛哭起來。


    川川看見月月在娘親懷裏哭得撕心裂肺,便也抿了抿小嘴巴,微微低了頭。


    樂璿反而揚眉,極無奈地瞧著懷裏那個仗著她在便肆無忌憚的月月,剛剛那事情很明顯是川川做的對啊!樂璿擺正了月月,讓她沒辦法撲進懷裏,才蹲下身與站在床沿上的月月平視:“月月,金鎖是不能吃的,川川哥哥沒做錯,別想娘會心疼你哦!你一歲了,娘知道你聽得懂!”


    月月咧嘴,想要哭得更厲害,卻發現娘親要去抱川川,不由得跳腳,急得齜牙咧嘴,跺著腳喘著氣,拽住娘親的衣服開始撒嬌:“月月,要抱!”


    樂璿徹底無奈,這小丫頭的占有欲還真不是一般的強。


    樂璿伸手抱了月月,又吩咐奶娘將川川抱起,月月便緊緊摟著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肩膀上衝川川做鬼臉。


    正殿之上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川川與月月到來了,雖然對外宣稱是這兩個孩子與佛王並無血緣關係,但終究如今是子憑母貴,做了這小世子小郡主,便仍有知情的不知情的許許多多的人前來道賀。


    大殿的正中鋪了張偌大的氈子毯,裏麵是一個用物件擺放成的圓圈,足足擺了印章、儒、釋、道、佛等一類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鏟子、勺子、剪子、尺子、繡線、花樣子等八十八樣物件。


    玄淩玨見樂璿抱了孩子入殿,便輕聲開口:“開始吧!”


    兩個神婆便煞有介事地早氈子毯便手舞足蹈地做法,樂璿便安安靜靜地看著,於情於理,她都是不相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抓周她倒是並不反對,但到底不過是圖個樂嗬罷了,無論是抓到怎樣的物件,都是吉祥如意的寓意罷了。但如今這聲勢浩大的做法,難免是有些虛張聲勢罷了。


    “請帶小世子如內。”一個神婆微微躬身,指引這那個抱著川川的奶娘將川川放在了圓圈正中。


    川川便端坐在正中,先抬眼瞧了娘親一眼,便扭著頭看著自己周圍的所有物件,那黢黑的眼眸眨了眨,許久都不見動彈。


    兩個神婆也不由得麵麵相覷,這樣的情形,她們也並不多見,按照道理,小孩子看見了這些極新鮮的玩物,是該好奇地上前拿起一個往嘴裏塞的,可如今瞧著這小世子,竟一點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


    樂璿微微淺笑,便上前一步將月月也放進了圈子:“既然是一起生的,便讓他們倆一起選吧!”


    月月倒是不客氣,才剛剛著地便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眼前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將一朵花踩在腳下,足踩著所有的物件走了一圈,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仔細地研究著自己眼前的兩個物件,許久,才拿起一個用紙糊的寶劍,放在手中不停地晃。


    還不忘回頭望著川川,燦爛一笑。


    所有人不由得嘩然,這女孩,竟是要做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麽?


    川川眨了眨眼,才依樣走到各種物件周圍,也不多想,便直接拿起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所以人不禁抬頭望向玄淩玨,他拿的,是與當年玄淩玨抓周時拿到的一樣的物件……一個並不起眼的印章。


    拿到印章,則謂長大以後,必乘天恩祖德,官運亨通,隻是當時的玄淩玨是成宗領養來的太子,抓到印章必定所有人歡欣雀躍,皆傳太子以後必定是個順天承運的好皇帝,可如今的川川,卻是個極尷尬的身份,他拿起了印章,便有了太多太多的可能,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被有心人聽了去,隻怕這王府就又是一場風波了。


    玄淩玨卻反而極平靜,他是對這皇位充滿了向往的,若他可以成功,那這皇位早晚必定是川川的,又有何疑問呢。


    “將世子郡主抱回去吧,人多,別嚇壞了孩子。”玄淩玨仍是麵色平靜,仿佛這一對子女抓到的都隻是那筆墨紙硯等尋常物件,麵色上看不出任何波瀾,在場的所有人也都沒了開口的機會,便都訕訕地回了各自的席位,喧鬧著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在這大殿上進行的,不過是個最尋常不過的酒宴。


    因為玄淩玨開始入朝為官,這朝堂上的紛爭在他身邊便不曾間斷過,如今在這周歲的宴禮上,也是一副勾心鬥角的場景,玄淩玨坐在正中的位置向下望去,那分布在左右兩側的十桌幾乎無不是一派明爭暗鬥,或是兩桌間相互較勁,或是一桌中唇槍舌戰,玄淩玨不由得歎氣,這朝堂上的派係之爭太過,便必定是要天下大亂的。


    樂璿將孩子送回房間後便返回了正廳,還未完全邁入殿內便瞧見了玄淩玨略顯惆悵的眼神,不禁也站定了去瞧這殿內的眾人,的確,即便是她這個不太過問朝堂之事的人,也可以清晰地看見那些人的派係如何。


    樂璿到底是受到了一些人的關注,一個身著一身臧紅色長衫的中年男子腆著肚腩端著酒杯走到了王妃身邊,似乎是要與她共進一杯,樂璿身後的天鶴見了,忙擋了擋:“柯大人,我們王妃懷了身孕,不能飲酒。”


    柯大人那滿臉的橫肉不由得笑的更擰巴了幾分,那纏綿的笑容幾乎能掐出油來:“那是喜事兒,喜事兒!王妃真是貴人,這兩年都是喜事兒不斷!王妃,聽說您今年投資的茶山可穩賺了一大筆啊!明年準備投資什麽,不知可否將那些茶山轉讓與下官呢?據說紅土上若茶樹種的久了便會減產,不如轉讓給下官吧!”


    樂璿微微眯眼,滿朝柯姓官員也就不過是戶部右侍郎柯康全一人,據說此人極貪財好色,是個好逸惡勞卻貪婪無厭的角色。如今看來,倒是可見一斑,戶部有這種人,何愁財政不腐敗。


    樂璿從那微微眯成線的小眼睛中分明看見的便是財色二字,而樂璿瞧見的,卻是一塊極大的銀子,這種朝廷的蠹蟲若是栽了,不知道她能從中獲得多少銀子,恐怕她如今的兩三倍茶山都是擋不住的!


    樂璿想著,不禁清淺一笑:“柯大人嚴重了,什麽轉讓不轉讓的,大人能看上我一個婦人家的田地,該是我的榮幸才是,這裏人多口雜,改日我一定登門造訪,到時候我們再詳談吧!”


    樂璿的笑是極無害的,如柯康全這等人瞧見了,恐怕連魂魄都要被勾了去,還有什麽不能答應的呢,便不禁連連答應著,才滿臉得意笑容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樂璿向前走,四外掃視了一圈,卻仍不見十二的身影。


    川川和月月的名字還是十二給起的呢,他都不準備來瞧瞧麽?


    樂璿微微抿唇,便緩步走到了玄淩玨身側,所有人不禁都下意識地向上望了幾眼,佛王妃大家大都還是見過的,但卻仍會讓人移不開眼眸,那是一種由內而外地散發出的風華與光芒,無論見過多少次,還是會被她的氣場徹底驚豔。


    玄淩玨伸手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到她身邊,看似隻是親昵的耳語,卻是在安慰著她的心思:“放心,十二晚上必定會來的。”


    樂璿抬頭,那眼眸中是所有人都看得懂的愛意。有一個男人如玄淩玨這般懂得她的心,她還有何不甘心情願為他付出的呢?


    宴會散場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這是佛王府自兩人成婚以來第一次如此熱鬧過了,佛王府的所有家丁丫鬟幾乎全員上陣,卻仍是忙得不可開交,所有賓客退卻以後,幾個調皮搗蛋的才敢略撅撅嘴巴,露出一副極不削這些人前來的神情。


    “都是些衣冠禽獸,服侍他們我真是覺得惡心!”小鄧子最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見眾人都走了,便免不得抱怨了起來。


    “少胡說八道,小心把你抓起來!”張順是個極穩妥的,便走過來數落道。


    “憑什麽抓我,我說的話都字字在理,這幫人裏有多少是為民辦事的?還不都是仗著皇上不管事兒了,便趕緊巴結上個大官,好往自己的腰包裏賽銀子?也就我是個殘缺人兒,沒這個能力梳理他們,要是我能成個王公貴族,我非好好整治整治這些狗仗人勢的家夥!”


    “說的好!朝堂上就該有幾個想你這般敢說真話的人!”一個含著笑意的聲音從小鄧子身後傳來,小鄧子聽了聲便已經嚇破了膽,他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在十四爺麵前如此大放厥詞,誰不知道十四爺是個直脾氣,什麽話都敢在朝堂上說,若他的話真被十四爺說了出去,他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十四弟,”玄淩玨見十四皇子風塵仆仆的模樣,便知必定是聽聞了今日的宴會,便抓緊了時間多趕了路的,“可用過膳了?先去整頓一下,我這就吩咐人給你準備吃食?”


    十四伸手阻止了玄淩玨:“七哥,不急,略等等吧,還有人沒到呢!”


    ------題外話------


    喵了個咪地,本來是想趁著周六多些點兒的,結果又加了一天班…哎,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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