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焰宮所發生之種種,蘭兮後來每每想起,都甚覺其轉折來如疾風,令人應接不暇。


    當時迫著姒水服了毒藥,未待赤焰有下一步動作,殿門即已被攻破,原來是小玄帶著人硬闖了進來,也不知小玄所率為何人,天兵神降一般,一來便是排山倒海之勢,直壓得焰宮人等幾無還手之力,竟連最擅長的毒術也使不太出來,唯狼狽不堪節節潰退。


    這竟是要滅了焰宮的節奏。


    哪料,危急時刻戒殿之中忽憑空殺出一隊灰衣人。這灰衣人不足三十之數,身手卻個個頂尖,攻守間更輔以陣法,不多時便生生止住焰宮頹勢。


    後來蘭兮才知,這些灰衣人是焰宮守者,隻在焰宮遭遇強敵入侵且有滅門之危時行守護之責。守者非滅門禍起等閑不出,譬如柴神醫率眾去救端雲那次,鬧出的動靜亦是不小,可人家硬是在一旁涼快著,半根手指頭也未曾抬一抬。而除去守護之責,守者還另有一職,或者說是一權,便是廢黜宮主――這便是赤焰耐著性子擄蘭兮上山的目的之所在,她算計的是小玄端雲以及賀蘭氏一幹人的怒火,打算借其之手重創或是除去灰衣守者,令她自己之為宮主再無一絲忌憚。


    此中內情,蘭兮事先不知,小玄亦知之不詳,不過在灰衣人強勢而出時,小玄旋即猜出來大半,便當機立斷下令撤退,揮揮衣袖,擲下打爛的攤子,帶著蘭兮走了。


    焰宮後來的消息蘭兮沒有再關注,赤焰的心思小玄能看出來,守者自然也能察覺。既然他們沒有被除掉,那麽便隻有由他們去除掉那個始作俑者了。至於姒水,她服用了蘭兮所製之毒。有赤峰上那些珍貴的毒物和藥材養著,絕對是死不了的。隻是活著亦不易罷了,而且生不如死的日子大約還有不老少。焰宮之中蘭兮所牽念的唯有此二人,如今料著二人皆有了結局,自是再無一絲掛懷。


    闊別兩三個月,再回到侯府,蘭兮的日子可過得並不算省心。


    先不提茹氏,如今人老太太穩穩當當在院子裏住著,大事不插手。小事不插言,偶爾露下臉,整個一頤養天年的老封君樣兒,這活生生便是臥榻旁一頭眯眼裝貓打盹的豺狼,可人家不主動獠牙,你就不能率先揮棒子,心裏恨得滴血也隻能忍著。


    隻說端雲和小玄,忽然同仇敵愾起來,同時跟蘭兮慪了老大一場氣,聯手拘著蘭兮。管這管那不說,還每每沒個好臉色,真正是太可怕了。


    “好了。別歎氣了,早知今日以何必當初呢!你既敢犯下這樣欠收拾的事,就沒想過擔這樣的後果?”麥冬皺著眉擰頭望向房梁,伸出一根手指將桌上的細瓷小碗緩緩推過去,想當初蘭兮將計就計以身犯險之事有她的一小份兒,事後她也擔驚受怕地萬分不好過不說,還被端雲好一頓挫磨,不僅令她三月不知肉味,又被逼著一連吃了三個月的稀粥配窩頭。令得她如今一看到白花花的湯湯水水就想吐,一看到誰捏個拳頭就肝疼。那玩意兒太像黑窩頭了!


    “這補湯你趕緊地喝了,我看著難受!”


    蘭兮再歎口氣。端起碗將湯喝了。


    “你說你膽兒怎麽這麽肥呢?”麥冬揮揮手讓人趕緊將空碗收走,這才湊到蘭兮跟前,上下打量幾眼,搖搖頭,臉上含著謔笑,眼底卻隱有一絲憂色,“唉,也不知道該說你運氣好呢,還是說你運氣背,那一位想了一輩子都沒幹成的事,你這麽輕輕鬆鬆就得手了……”


    蘭兮笑了笑,“哪裏是不能……不願罷了。”


    “你是說――”麥冬陡然睜大眼睛,有些結巴,隨即麵色一變,倏地拉住蘭兮的衣袖,“那個老太婆,她本來,本來可以,卻,那你豈不是……”


    蘭兮迎著她震驚的目光,輕輕地“嗯”了一聲。(.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砰!”麥冬抬手拍在桌上,有片刻失神,而後恍然道,“難怪那兩個小子是這副形容,難怪了,難怪了!”


    身中風華絕代之人,若想孕育子嗣,雖然艱難但並非絕無機會,不過一旦有孕,卻隻能是母與子以命易命。這一點蘭兮能知,茹氏亦不會不知,可茹氏一生不曾有孕,而蘭兮……蘭兮抬起手,輕輕撫向隆起的腹部,淡笑的眸中一片柔光。


    “你呀……”半晌,麥冬終是壓下心底的擔憂,咧嘴笑了笑,眉眼間一派明朗,“我也懶得替你操心了,你既敢這般做,我就信你,你這丫頭運氣好著呢!”


    她確實運氣好。被將軍府遺棄,卻能遇到焰宮長老,又得蘭婆婆庇護,有小玄相伴,又識端雲。更有,因秋氏下易顏之毒卻恰恰克製了奪命之毒,為茹氏所迫卻得一滴血脈。能如此,蘭兮心幸之。


    “小嬸,小嬸!”


    雲錦風一般地跑進來,抓起茶壺倒了盅茶仰脖飲盡,然後一屁股坐到蘭兮對麵,不知想到什麽,未及開言便拍著桌子兀自笑得直打跌。


    這段時日,雲錦成了清風院的常客,來去無所避忌,雖則遇上端雲仍舊沒被賞個好臉,但在蘭兮這兒卻是嬸慈侄孝很是融洽。


    “又瞧到什麽了?”蘭兮笑問。雖然茹氏按兵不動,她那個院子卻也是時時盯著的,這事兒被端雲丟給雲錦看著,這個時辰跑過來,又是這樣一副形容,一準又是那邊的事。


    果不其然,雲錦見問,忙樂不可支地道:“小嬸你是沒看著,那個老太婆的樣子太可樂了!哎喲喂,笑死我了!”


    “你做什麽了?”麥冬笑嗬嗬地問。


    “也沒啥,不過是閑來無事,往老太婆的院子裏丟了隻老母雞而已……呃,還是一隻沒下過蛋的老母雞。”雲錦哈哈大笑,一邊抬手比劃,“那隻雞啊,青石那小子幫我拾掇得可漂亮了……纏了金絲兒小頭巾,別了花釧,小腰上呀還束著五彩緞帶,上書……我是一隻不會下蛋的老母雞,咯――”


    “噗――”麥冬笑倒在椅上。


    蘭兮也掌不住笑了。


    茹氏此人,雖為妾室,卻也是有封誥在身,這許多年過的榮華富貴一樣不缺,因此她一身的氣派不比公侯之家的老夫人差什麽。不過,茹氏平素裝扮極簡,也就是一副緙絲抹額,簪根鸞釵,那釵據說是茹氏與老侯爺的定情之物,茹氏這一簪就是幾十年,珍愛非常。


    雲錦弄出這樣一隻雞,明裏暗裏影射了誰自不消說,如此一來不僅狠狠戳了茹氏無子這一心窩子,連帶著茹氏這一輩子所珍視的體統和臉麵也踩到了腳底去,饒是茹氏修為再好,也得被激得動真怒罷。


    蘭兮朝雲錦豎起大拇指。


    “嘿嘿,好說,好說。”雲錦得意地擺擺手,端起茶盅小啜,忽而湊過來,低聲問,“小嬸,你說都這樣了,那老太婆還能紋絲不動?”


    蘭兮“嗯”一聲,見雲錦露出失望之色,又輕聲道:“不過,她這樣被你三番五次氣得跳腳,肯定也按捺不了多久的。”


    “哈哈,那就好!死老太婆趕緊地快點作死罷,小爺收拾完了好迎我家小兄弟!”雲錦喜上眉梢,瞄了眼自家小嬸隆起的肚子,嘻笑著貓過去,“小嬸,我那兄弟今兒乖不?他要是想吃啥,小嬸你盡管說,甭跟侄兒我客氣呀!”


    蘭兮這廂和雲錦說些閑話,心情很是放鬆。


    這些日子以來,侯府明麵上一片祥和,私底下去是暗潮洶湧。早前茹氏祭出半塊家主令,令人知曉雲家軍之衛部握於其手,並以此為恃插手端雲子嗣之事,姿態強硬,手法狠準,諸事皆在其掌握之中,其閑居悠然是謂正常。而後,蘭兮如她與茹氏所約定一般,有了身孕,如今九月懷胎即將臨盆,一切安好,茹氏卻依然老神在在,這讓端雲等人難免緊張莫名,時刻憂心她忽然瘋起一把危及蘭兮母子,於是乎,府裏的密道幾乎成了暗衛營,雲氏最頂尖的暗衛不分晝夜時時在那地底下蹲守著。


    茹氏的心思蘭兮倒能猜著大半,她一再地跟端雲保證,不管是在她分娩前還是分娩後,茹氏都不會貿貿然向她下手,在茹氏心裏,是認定了蘭兮是必死無疑的,她等著看好戲呢,或許在蘭兮……“在我產下孩兒,彌留之――”蘭兮話未說完即被端雲捂住了小嘴,又被狠狠瞪了一眼,這話題便沒有繼續下去。端雲受不得有任何一點不好的假設。蘭兮隻得暗自在心裏將各種可能想了一遍又一遍,還是覺得,茹氏不會輕易出手,除非讓她相信這出戲並沒有按她預設的軌道行進。茹氏認為蘭兮必然難產殞命,所以,她必須要順利生產,至少……要讓茹氏以為如此。


    隻有茹氏亂了陣腳,侯爺他們才有機可趁,否則,她一日安居於舍,旁人就一日奈何不得。


    可是,順利生產麽……


    蘭兮何來的把握?當初她敢瞞著端雲擅自決定受孕,確實是因她極有把握可母子平安,但這平安……更何況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事,如今產期越發臨近,她心裏也多了份不確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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