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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煥卿,煥卿,煥卿……


    反反複複,腦子裏就隻有這兩個字。


    眼前,來來往往的,就隻有那抹青色驟然消失的那一幕。


    她應該跟下去找他的。


    飛瀑下麵是深潭,煥卿眼睛看不見,他該要怎麽去找出口?


    可她不會鳧水,會不會徒增他的負擔?


    方才,不也是他救她上岸的麽。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就隻,等著麽?


    在這,等著煥卿回來。


    他說,要去獵了野雞野兔烤著吃,還要捉了魚烤著吃,他還說,水至清則無魚,所以下麵的潭裏也不會有魚,他要捉魚,就得上來,是吧?


    對,她得去叫他上來,她得去告訴他,哪邊才是出口,她不去,就在這上邊告訴他,那總不會連累到他了。


    對,她得去。


    可為什麽她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一點力氣都沒有,她起不了身。


    這樣的她,真讓喜歡不起來。


    她親手送夙去死,又親眼看著煥卿去死,還有小玄,她……


    一雙顫抖的手臂輕輕地環上她的腰,一個微涼的身子貼上她的背,一聲低喃的呼喚鑽入她的耳,帶著某種疼惜的撫慰,帶著某種卑微的乞求,帶著某種決然的力量,那麽輕柔地,又那麽強硬地,將他們彼此緊緊地連在一起。


    “姐姐,姐姐,還有小玄,姐姐還有小玄……”


    “小玄在這呢,小玄一直都在,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啞了,無聲地喚。


    直到,白日變黑夜,寒氣深襲。


    直到,熬撐不住,軟軟倒下,手還牽著那片衣角不放。


    “姐姐――”


    蘭兮回身抱住了小玄,心中大慟。


    酸澀的眼中,淚意終於上湧,一滴,一滴,成串落下。淚無聲,痛亦無聲。


    有誰說過,哭泣是療傷的聖器,有了淚水的灌溉、滋養,傷處能加速變老,一旦垂垂老矣,是傷是痛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罷?


    哭一哭,蘭兮神誌漸明。


    驀地跪起身,手急急地向小玄的腿上探去,一觸之下,心中猝地一陣抽痛。


    震驚之下,卻也是意料之中。


    小玄的膝上粘濕一片,大腿以下的褲管沒一塊整的了,那血跡斑斑的樣子,哪怕是小玄毒發最痛時,也不會令她生出如此這般的怯意,竟是不敢去看。


    小玄是爬過來的,從他們最初落腳的石上,一步一步,爬過高低不平的一塊又一塊的亂石,爬到她身邊,她失神了多久,他就爬了多久,她糊塗了多久,他就痛了多久……


    小玄是在一陣熟悉的濃鬱的香味中醒來的,睜眼,便看到跳躍的火光,和無比熟悉的臉孔。


    “醒了,能坐起來不?你看看我做了什麽?”蘭兮抬眼,笑笑。


    不用看也知道啊,那麽香。


    小玄抿嘴笑笑,輕輕叫道:“姐姐!”


    蘭兮在火堆裏劃拉劃拉,撥出幾個烤好的板栗。


    “姐姐,我要喝水。”


    小玄舉了舉被包紮了的手,滿意地看著蘭兮放下火棍,起身去取了竹筒,半蹲在他身旁,輕輕地扶著他的背,將竹筒湊到他唇邊,他淺啜了口,抬起彎了的眸:“是溫熱的!”一口一口地喝了個底朝天,還有些意猶未盡,這水真是甜,還有股淡淡的香呢。


    喝完了,小玄軟軟的身子也貼到了蘭兮的臂彎裏,他微仰起頭,眨了眨眼睛:“姐姐,我餓了。”


    “我剝栗子給你吃。”


    “好。”


    “小玄。”


    “嗯。”


    “還吃栗子嗎?”


    “嗯!”


    看著纏在自己身上的化身藤蔓卻完全沒有自覺的人,蘭兮好笑地道:“那你是等著栗子自己走過來麽?”


    “才不是,它們哪有這麽乖。”小玄哼了哼,“它們要真有這麽乖,就該乖乖地自個兒跑到月窟,不要讓姐姐吃苦受累冒險地跑去北峰那邊摘,哼,所以小玄才不要那麽容易就放過它們,要死留著,帶著,烤著吃,炒著吃,煮著吃,哼哼!”


    “原來小玄愛吃栗子是因為這個呀。”


    “可不!”小玄揚揚下巴,還呲了呲牙,那小模樣可愛極了。


    蘭兮手都癢了,捏了捏小玄的臉,有些無奈的笑容裏,透著淡淡的寵溺。


    栗子是埋在樹葉堆裏烤的,扒出來後賣相極好,外殼一點都沒烤焦,還帶了一點點樹葉的清香,指尖在栗子肚子上輕輕劃開個口子,兩指夾著一捏,外殼“嚓”地跳開斷成兩截,嫩黃焦香的栗子肉就露了出來……小玄張口接住,慢慢咬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


    又是“嚓”的一聲。


    小玄伸出手指夾住了遞到自己唇邊的栗子肉,深吸口氣,“好香。”


    蘭兮低頭再揀個栗子起來,不防脖子忽然被人勾住,眼前一暗,跳動的火光變成了小玄的臉,同時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唇間,瞬間那東西又被拿開,伴著小玄低哄的聲音:“姐姐,乖,張嘴!”


    有絲異樣的感覺在心間一閃而過。


    太快,她沒能抓住。


    “姐姐,嗯?”


    說話間,小玄的氣息溫熱灼然。


    她不禁微微縮了下,卻沒能打破這樣的近距離,反而被狠瞪了一眼。


    因為背著光,不太能看得清,她沒法知道,小玄這一眼含有太多複雜的內容,但她能感覺到,小玄這會兒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持。她心裏一軟,唇邊揚起抹淡淡的笑,緩緩地張了嘴。


    “姐姐真乖!”小玄嘿嘿地笑了,本就不太好使的手一抖,栗子就掉了出去,赤溜赤溜地就滾進了火堆裏。


    看著小玄懊惱地豎著手掌直蹭頭,蘭兮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姐姐!”小玄控訴般地扭了下身子,秀挺的鼻子幾乎沒叩到蘭兮的下巴上去。


    “好了好了,咱們再剝!剝完我馬上自罰一個,好吧?”蘭兮忙輕哄著,一邊往外退開準備起身,卻又被拽住,低頭看小玄似乎挺認真的樣子,不由又愣了,“怎麽了這是?”


    “別動!”小玄舉起手臂壓到蘭兮雙肩上,臉慢慢湊過來。


    “小玄?”蘭兮叫道。


    小玄的臉越來越近,快貼到蘭兮的臉時停住了。


    他吸了吸氣。


    似乎在聞什麽。


    蘭兮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下意識地緊閉雙唇。


    “張嘴!”小玄命令道。


    “幹、嘛?”蘭兮沒來由地覺得心虛了。


    “把嘴張開!大大地張開!”冷冰冰的聲音裏,透著不容抗拒的堅持。


    蘭兮慢慢張開了嘴,大張……


    半晌,小玄冷哼一聲,側身坐直了。


    蘭兮悄悄地偷看一眼,張了張嘴,沒敢出聲。


    “姐姐,你是要氣死我嗎?”小玄磨了磨牙,恨聲道。


    這話說的……


    蘭兮心裏好似有些底了,扣這麽大的帽子,應該沒什麽大事……吧?


    “你說,是不是想氣死我?”跺腳!


    蘭兮忙撲過去按住,“小心點啊,腿上盡是傷!”


    “哼!腿上哪有心裏疼!”


    “是是,姐姐錯了,姐姐錯了!”


    “哪錯了啊?”


    “你說哪錯了……就是哪錯了!”


    “放開我的腿……”他要再跺幾跺,讓她也心疼心疼。


    “好了。”蘭兮垂了手,“我知道錯了。”


    “哪錯了?”


    “我不該,不該用那個簡便的法子……”她吸口氣,“碎藥草。”


    “說清楚點!”


    “我不該用嘴嚼藥草。”


    “還有呢?”


    “明知道那味藥草很苦。”


    “哼!”


    “特別苦……”


    “哼!”


    “下次我不敢的了。”


    “嗯哼?”


    蘭兮深吸口氣,低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夜,靜無聲。


    偶爾火堆裏“霹啪”幾下,火光明滅,像是彈上了靜夜的弦,黑暗中便奏出某種暗啞的旋律,悶悶地透入人心。


    有時,耳邊越靜,心越靜不下來。


    小玄氣苦地歎了口氣,低聲道:“姐姐嘴裏很苦吧?”


    “嗯,苦。”


    淡淡的語氣,那份安然以對,生生讓小玄聽出幾分甘之如飴來,他頓時又怒了:“活該!”


    她是活該。


    當時她不假思索地就將那藥草塞入口中,認真地嚼了又嚼,感覺苦味一波一波地襲著味蕾,她卻沒有像上次那樣欲除之而後快,反而,她心裏竟感覺鬆快了些。可能,有時候嘴裏苦一點,會比較看不到心裏的苦;又或者,心裏苦著,會比較感覺不到嘴裏的苦。


    很好笑呢。


    “你笑什麽?”


    “小玄,你是屬狗的嗎?”那樣也能聞到。


    “長著鼻子都能聞到好不?臭死了!”


    “臭的是你身上那一大片吧。”


    “才不是。”


    蘭兮低低地笑了笑,沒再出聲。


    默著。


    “姐姐,你還有我。”輕輕歎著,胸臆中卻有太多的東西無法抒發出去似的,歎完,隻想再歎一歎。


    “嗯,我知道。”蘭兮的聲音亦低沉似歎息。


    “你不知道!”強調一般的語氣,帶點兒任性氣惱,帶點兒欲說還休的落寞。


    許久後,再歎一聲,囈語般地:“你什麽都不知道……”


    靜夜默然。


    晨曦起時,蘭兮背起小玄,向山上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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