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林瑾衡也要進宮哭靈,還得哭上三日方行。


    自那日混亂之後,林瑾衡便被重華拘在公主府,勒令她不得邁出大門半步。這次進宮是她這大半月來,第一次出門。


    在宮中待了短短不到一個時辰,林瑾衡就察覺到無論是宮中人還是誥命夫人對她的態度變了。


    林瑾衡打出生起就被人金尊玉貴的捧著長大,哪怕林家被皇帝刻意打壓之時也沒人敢在她麵前露出不敬之色,林瑾衡習慣了周圍人恭敬之下略帶討好的態度。


    而今這些人態度更為恭謹。在這一刻,林瑾衡真切的感覺到,這天已經變了,肩上那股無形的壓力蕩然無存。


    哭完靈,林瑾衡和重華坐著同一輛馬車回府,雖然有宮人的特別照顧,長時間的久跪也讓母女二人疲憊不堪,都懶懶的靠在軟墊上小憩。


    林瑾衡雖合著眼,並沒有睡著,手中把玩著兩枚晶瑩剔透的果子,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睜開眼就見重華向她伸出手,林瑾衡以為她是要果子,遂抬手遞過去,重華卻是握住了林瑾衡的手腕。


    林瑾衡疑惑的看著重華,重華慢慢撩起她的袖子,露出腕上的手珠,重華一點珠子,看著林瑾衡道,“姚以安馬上就要走了。”京城大局已定,他也沒必要再留在京中,泄露了行蹤就不妙了。


    林瑾衡下意識掙了掙並沒有掙脫手,對上重華的視線,臉一紅,訥訥道,“娘!?”說罷,低垂下眼,纖長的睫毛一扇一扇,泄露了緊張。


    看著女兒,重華低聲喟歎,是非對錯已經理不清。那日突然出現化解林家危難的姚以安,讓她刮目相看。


    林瑾衡的不知所措,重華也看在眼裏,遂問道,“你在為難什麽?”


    林瑾衡抬眼,半響才悶悶道,“長安侯!”長安侯之死就是攔在她麵前的大山,讓她寢食難安。


    重華暗道,果然如此,淡淡一笑,“長安侯為什麽會死。”對外說是意外墜馬而亡了,但是在知曉內/幕的人眼中,豈不明白為了什麽。


    “為了阻止先帝賜婚。”林瑾衡說道。


    “那為什麽長安侯要這樣拒婚?”重華又問。


    “因為八公主不合適。”


    重華繼續問,“為什麽八公主不合適?”


    林瑾衡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八公主性情不好身體也不好,也為了不得罪我們家。”林瑾衡的聲音越來越小。


    重華笑了笑,“傻姑娘,如果八公主身子好好的,長安侯絕不會如此抗拒這門親事,因為不值得。八公主她這身子是毀了,不僅不能生,壽數也不長,這你知道吧!”


    林瑾衡點了點頭。


    重華問道,“公主去世之後,你知道幾個駙馬續弦了?”


    林瑾衡想了想說道,“一個”,宗室親王去世,沒有一個王妃改嫁過,哪怕民間和貴族之間都有改嫁。輪到駙馬也是如此,公主先走一步,駙馬得替公主守著,皇家在這些方麵向來男女平等,從不厚此薄彼。不過也有例外,若駙馬立下大功或是身份足夠尊貴,皇帝願意另外賜婚,那就另當別論。不過這例外很難得,還是高宗那會兒,駙馬是他母族表弟皆妹夫,是大名鼎鼎的高家人。


    重華的意思,林瑾衡也明白,長安侯府二房廢了,長房隻剩下姚以安這一棵獨苗苗,眼看前程無量,長安侯如何願意孫子尚一個病公主。眼下的規矩是沒有嫡子,庶子承爵都是難題,何況是過繼的子嗣,就是費盡心思承了爵,這爵位怕也要降一降。


    不得不說,皇帝很不厚道,明知八公主的情況,卻一意孤行要把女兒嫁給重臣,實在令人心寒。身子差的公主不是沒有,也都安安穩穩的出嫁了,給足了對方好處,讓對方心甘情願的尚主,公主嫁過去也過的舒坦。


    “可是……”林瑾衡咬著下唇。


    “長安侯是為姚家死的,和我們家有什麽幹係,莫不是你以為他是以死謝罪還是為了不得罪林家才選擇死?”


    被說中心事,林瑾衡睜大了眼睛看著重華。


    “若說謝罪,因為皇命,姚家放棄早就說好的親事,若我說心裏不惱是騙人的,不過哪裏值得記恨。畢竟咱們家遇上先帝賜婚你和十二皇子的聖旨,不也照樣不能反對。”重華漫不經心道,皇命難違,若非關乎生死,他們府上也不會鋌而走險,刺殺十二皇子用這種方式阻止賜婚。“一人一次,有什麽罪可謝!”


    “至於怕尚了八公主得罪我們家,更是無稽之談,八公主和我們可沒什麽深仇大恨,犯不著我們去為難她,頂多就是因為八公主不討喜,沒有特權罷了。難道你也覺得因為姚家尚了她,你九表哥就會故意打壓姚家不成,兩家畢竟是親戚又有這麽多年的交情,隻要姚以安有真才實學,還怕不能出讓人頭地。”


    林瑾衡抿了抿嘴唇,半信半疑。


    重華明白女兒鑽了牛角尖心裏留了疙瘩,也不著急,慢慢兒的說道,“不著急,你慢慢的好好的想想,想不通就算了,隻要你自個兒高興就行,不必顧忌其他。”


    林瑾衡若有所思的看著重華。


    重華摸了摸林瑾衡的臉頰,她女兒的幸福從來都不是取決於嫁給哪個男人,無論嫁給誰都能過得比誰都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


    貞元六年。


    碼頭上停靠了兩艘富麗堂皇的官船,等候多時的宮人和管家忙上前請安。


    林瑾衡揉了揉太陽穴,親了一口懷中嬰兒嫩嫩的臉蛋,好笑道,“瞧瞧,你多討人喜歡啊,大家都等不及要看你!”睡的正香的小家夥小眉頭一皺,花瓣似的嘴巴一撅,似乎就要哭起來。


    林瑾衡忙熟練的晃了晃,柔聲哄了兩聲,小家夥很快就安靜下來。


    芷言無奈的看著林瑾衡,她們家郡主淨愛欺負小姑娘,稟報道,“楊公公說大長公主、世子夫人、十奶奶和太夫人、夫人他們都在慈寧宮裏。”


    過了二十歲的生辰,林瑾衡才十裏紅妝的出嫁,新婚不過月餘,夫妻二人便去了雲城上任,雲城艱苦,重華如何舍得千嬌萬寵的女兒去受罪。


    可林瑾衡一直想四處走走看盡各種風情,且她的計劃就是年輕時多在外麵走走,長見識開眼界,然後便留在京城陪伴父母。遂軟磨硬泡,這才得以離京,不過也答應了每年都會回京小住一陣子。


    不過這一離開就是整整兩年,離開時林瑾衡不過二十歲,回來時都二十有二,懷中還抱著周歲的小女兒。


    懷孕不好趕路,孩子太小不好趕路,這一拖變拖到了孩子周歲,再不回京,重華大長公主就要派人來“請”了。


    芷言又想到她家郡馬還等著郡主探完親住上幾個月就回去,芷言隻想點蠟,連她都知道郡主沒個一年半載休想離開,郡馬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想不到,不過是現實太殘酷,自欺欺人罷了!


    真可憐!


    想起眼下的情況,林瑾衡就想笑,還記得她第一次回京的時候,衛國公府也派了人來接他們一家人,最終被蕭太後截了胡。


    輪到她,曆史沒有重演,太皇太後直接把林家人和姚家人都接到宮裏,省了她為難。


    林瑾衡笑道,“那我進宮,你帶著人把行李運回府上。”


    芷言躬身應下。


    不一會兒,林瑾衡親自抱著孩子被人簇擁著上了馬車,透過窗戶看著闊別已久的京城接到,倒是生出感慨來。


    到了皇宮又換做軟轎,一路被送到慈寧宮。


    隔輩親,那是真理!


    林瑾衡隻在最開始感覺到自己被深深的思念著,沒等她也表達下自己的思念之情,就被撇到了一邊,她外祖母和娘就圍著她女兒轉了。


    林瑾衡摸了摸鼻子,坐在一邊,深深的覺得自己離開時間太短了,稀罕還不夠。


    姚蕭氏和顧氏見狀,皆笑,拉著林瑾衡噓寒問暖,旁邊幾個嫂子見縫插針的說話。


    重華把注意力從新鮮出爐的外孫女那裏收回來,對林瑾衡讚道,“果兒漂亮的緊。”


    林瑾衡喜上眉梢,正要不客氣的也誇上幾句。


    “長得像他爹!”


    林瑾衡頓覺膝蓋中了一箭,要不要這麽殘忍啊!但見重華眼底促狹之色,刮了刮小嬰兒的鼻頭,故意嗔道,“鼻子像我,”又笑嘻嘻道,“我鼻子像娘。”挺而直,多漂亮啊,不過似乎姚以安鼻子也挺直。可喜可賀,護國寺大師可說過,鼻子直而挺,貴氣滿溢,生有如此,富貴逼人!


    重華煞有介事的點頭,“是像!”逗弄的心思散了,重華便見女兒拉到自己身邊細細看,一直握著林瑾衡的手,前腳林瑾衡離開,她後腳就後悔了。等得知女兒懷孕,更是坐立難安,女人生產就是在鬼門關上轉圈,越想重華越是坐不住,當下就要趕去雲城。林晉海和林延思等好勸歹勸,重華保養的再好也不能否認她自己已經五十的年紀,眾人哪裏放心。這才作罷!


    翹首以盼了兩年,可把女兒盼回來了。


    當下拉著林瑾衡問這兩年的情況,林瑾衡笑著道,“若是得閑,他便帶著我四處走走,若是忙了,我就自己四處看看,不過有了她,我就成天圍著她轉了,娘你不知道,她多粘人,一會兒看不見我就哭。”說著抱怨的話,笑容卻甜的很。


    重華看著笑容明媚的女兒,也笑起來,“成天想著玩,都是當娘的人了。”


    林瑾衡叫屈,“我那可不是玩,您看,我把好幾個山村的路都修好了,讓他們能和外麵的人互通有無。”要想富先修路!一開始,她也沒濟世救人的想法。可雲城的困窘給她很大的衝擊,她手頭又多得是銀子,她皇帝表哥又給她那麽厚的封邑,林瑾衡覺得自己怎麽著也要投桃報李,遂慫恿著一群貴婦人慷慨解囊做好事,眾人拾柴火焰高!


    雲城的事情,重華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點頭而笑,“出嫁了總歸不一樣,都會替人分憂了。”雲城民風剽悍,林瑾衡施之以恩,姚以安的政令下達更為通暢。


    雲城雖貧困卻是個極為關鍵的城市,清江發源地就在雲城,每年清江下遊城鎮都要遭受洪災,一半原因就是雲城這沒處理好。偏這一塊牽扯太廣,耗資過於龐大,一直沒有妥善處理好,這檔口,姚以安主動請纓,皇帝便派了他出去,女婿積極進取,重華自然喜聞樂見,但是女婿把女兒帶走了,重華意見大了去了。女生果然外向啊!


    林瑾衡不好意思的摸鼻子,忙討饒。


    這一天又見了一眾皇室宗親,林瑾衡才帶著女兒隨著姚蕭氏等人回長安侯府,長安侯府人口簡單,讓林瑾衡十分慶幸。


    眾人也體恤她一路車馬勞頓,很快就讓她下去休息。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在不斷被人拜見和拜見別人中渡過,一晃眼三個月轉眼而逝。


    陽光漫爛,草地上鋪了一張厚厚的波斯毛毯,上麵是三個小家夥在上麵爬,大的已經五歲了,有模有樣的照顧著兩隻小的,最小的便是林瑾衡家的。


    林瑾衡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笑容滿麵的看著三個小家夥玩鬧。


    “哎呀,阿衡,將來果兒給我家小子做媳婦怎麽樣?”蕭紫涵看著自家兒子啪嗒一口親在紅衣服小嬰兒臉上,激動了。


    林瑾衡黑著一張臉,從牙齒裏擠出三個字,“登徒子!”對蕭紫涵嚴肅道,“以後不許親我閨女。”蕭紫涵一直想生個女兒,隔了五年又懷上,太醫一把脈,恭喜,又是個小公子!以至於見了林瑾衡那粉雕玉琢的女兒就要糊一臉口水,她兒子那是跟她娘學的。


    後知後覺的蕭紫涵反應過來,默默在心裏給兒子點個讚,然後左顧右盼就是不看林瑾衡。


    林瑾衡眼看女兒又要被占便宜,忙過去拯救女兒,小家夥還不知道自己被輕薄了,無齒的咯咯笑著,還流口水。


    旁邊的周穎看的忍俊不禁。


    正說笑間,芷言捧著一些水果和山貨肉幹進來,“郡主,世子送來的,夫人命人送過來。”這些都是雲城特產。


    蕭紫涵挪揄一笑,看著芷言的袖子,“這些不過是順帶的,是不是又來信了?”在京裏住了三個月,林瑾衡丁點回去的跡象都沒有,雲城的信來了一封又一封。蕭紫涵一把將小家夥抱過來,笑吟吟道,“來,果兒,姨姨抱抱,你娘等不及要去看信了哦。”


    林瑾衡白眼一翻,在兩人曖昧的視線下起身去看信,她已經被打趣習慣了。


    進了書房,展信細看,姚以安問候了眾人身體狀況,然後便是流水賬式的內容,工作中的笑聞。


    看到最後一段,林瑾衡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女兒的小木馬他已經做好,十步生了一窩小崽子,她種的七星海棠開花了。


    還真是他的風格!


    作者有話要說:還真是他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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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結,其他事情番外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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