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史玄自正月二十一日離京返鄉,因帶著家眷,又扶著父親靈柩,故而行程十分緩慢。不覺已是兩個多月的時光,及至孟夏時分,方到了金陵。


    管家史良早已打發了十數個家人先回來,將房舍都打掃了。史玄將父靈又安置在家中,布了靈堂,又重新祭拜了,找了陰陽先生,來算了日子,擇定七日後,將父靈送至祖塋,與母親合葬。


    金陵城中與史家相好的達官顯貴,諸如王家、薛家等,聽聞保齡侯靈柩到了,也都忙來上祭。王武、薛頡,見史玄近來因亡父傷感,清減了不少,忙又勸解一番。眾人上了祭品,焚了紙錢,不便久留,便都告辭而去。


    這一日,忽又有人來報,說是姑蘇的甄家到了。原來甄家聽說親家翁歸葬,也忙派了甄寧,前來祭拜。


    甄寧焚了紙錢,上了祭品,見史玄和史斝父子,在靈前答禮,忽又想起早已亡故的姐姐,越發傷心起來,不由得與史斝抱頭痛哭。


    眾人忙上來解勸,甄寧方止住了,史玄便請他進內說話,又命史杪姐妹,都來拜見了舅舅。甄寧方道:“這一來,還有一件事與姐夫商議,隻因家母惦念外孫子們,也是多年不見得了,想讓我接了幾個孩子家去住幾天,不過一兩個月,就送回來的。未知姐夫尊意如何?”


    史玄聽了在理,忙道:“既是如此,等送了家父亡靈入葬,就打發兒女們隨兄弟往蘇州去。”


    甄寧忙道:“自然是如此。我既來了,也可以略幫姐夫分擔一些的。”


    又過了兩天,便是史鋥入葬之日,史家人都穿了重孝,送靈柩入祖塋。甄寧與外甥、外甥女們又與甄氏燒了紙錢,哭了一場。


    當晚,史玄便留在祖塋旁邊的房舍內,不回去了。又叫了甄寧去,道:“兄弟,我已和你姐姐說了,明日就打發杪兒和斝兒,同你一起到姑蘇去。我這裏不便出門的,等他們姊妹略住幾天,兄弟好歹還親自送了來。”


    甄寧忙施禮道:“姐夫放心,我定然親自送回來,斷不能讓甥兒們出什麽事。”當晚便陪著史玄,在這房舍內安歇。


    第二天走到史府中,魯氏已為史杪和史斝打點了衣服行李,又出來見甄寧,叮囑道:“兄弟,兩個孩子交與你,你好歹照顧著些。”


    甄寧忙躬身賠笑道:“姐姐放心。外甥們這些年蒙姐姐照顧,家母感激不盡,宮中的妹子,也常有信來,讚說姐姐賢德,對外甥們照顧周到體貼。這原都是外甥們的福分。”


    魯氏亦忙還禮道:“我們至親骨肉,不勞說這些。”便喚了史杪和史斝出來,兩人都給魯氏磕頭辭行,出門坐了車,隨甄寧往姑蘇去了。


    話說這史杪,因接連路上奔波,又因失了祖父傷心,如今在金陵見了亡母之墓,亦發傷痛起來,到了姑蘇,便生了一病。頓時慌了甄家人,百般的請醫調治,又過了半個多月,方慢慢好了。


    這甄夫人見外孫女的病已好了,心內歡喜,因家中也沒有別的事,園中如今又逢花季,各色花卉悉數綻放,頗可觀賞的,這日便命人在後園中擺下酒席,又讓房內的小丫頭們,去請媳婦、孫輩們玩樂賞花。


    賈筱便帶了女兒甄諾,兒子甄誼;甄寧的侍妾秦霜華便帶了女兒甄謐,都忙走來。


    賈筱看著幾個小丫頭安放桌椅案幾,秦霜華走到廚房中,看著管廚房的媳婦們,將做好的菜點,都裝了食盒,好生拿著,帶她們來到後園,一一安放在桌椅案幾上。


    一時菜肴齊備,果然是琥珀鑲盞,滿泛金波,又有金齏玉膾,早韭晚菘。


    不遠處,又有紫羅蘭、鳳仙花、雞冠花、紫薇花等各種花卉盛開,姹紫嫣紅,甚是好看;池塘中的荷葉連天,重重青蓋;又有五彩的鴛鴦水鳥,在碧波間戲水;又有池塘邊的兩棵石榴樹,滿是火焰一般鮮紅的花朵,映襯著綠油油的枝葉,更覺嬌媚;輕風吹來,送了陣陣花香撲鼻。


    甄夫人看園中景色宜人,心內歡喜,又見眾人皆已到達齊,便拉了史杪,要在自己身邊坐下。史杪忙笑道:“舅母在這裏,我怎敢先坐,還是請舅母坐了。”


    甄夫人笑道:“不妨,你舅母帶著你弟弟妹妹們,另在那張桌子坐。你雖來了半個多月,隻因生病,咱們也沒好生團聚,今日倒要好好熱鬧熱鬧。”因又轉身對賈筱道:“你也坐了吧。”賈筱忙告了坐,史杪方在甄夫人身邊坐了。


    秦霜華便接了小丫頭手中的銀壺,依次為眾人都滿上,方站在甄夫人身後,笑道:“杪姐兒雖然年歲不大,倒如此懂禮,不虧是大家子的小姐。”


    甄夫人聽了這話,心中得意,笑道:“可是呢,有這些孩子在身邊,我便是有多少煩愁,也不存在了。”說了這話,又想起早亡的女兒,心內傷感,忙又掩飾住了,拉了史斝坐在自己的另一邊。


    史杪又另拿了一雙烏木鑲銀的筷子,搛了一塊魚肉,放在甄夫人碟內,笑道:“我這一來,就讓外祖母、舅母操心,心中倒過意不去的。”


    甄夫人忙夾起來吃了,笑道:“這有什麽,誰還能不生病?隻恨我照顧你們姐弟的機會太少。等明兒閑了,讓你舅母帶你在這附近的官宦人家,都走動走動,也省的你在家裏閑著,悶得慌。”


    賈筱忙站起身,走過來笑道:“正是如此。過幾天,就是義忠親王王妃的壽日,少不得咱們都要去走動走動。杪兒雖說是咱們江南人,可幾歲時就上了京,隻怕對咱們這江南風景,不大熟悉。趕明兒有機會,我帶你們姐弟倆,到太湖上乘船遊玩一番,才更有樂趣,太太也與我們一起去,咱們就在畫舫上,嚐嚐最新鮮的‘太湖三白’,才是最美味的。”


    甄夫人忙擺手道:“罷!罷!罷!咱們一出門,就要命人清道,又要多少人跟著,最是繁瑣不過的。隻在家裏玩笑,也就是了。”


    賈筱笑道:“太太雖然要省事,隻恐外甥女在家裏悶著無趣。好容易來蘇州一趟,也不過一次罷了。可有什麽呢?”


    甄夫人想了一想,笑道:“既是如此,等再有半個月,就是端午了,那時咱們就出去一趟,你著手去安排就是了,千萬別鬧出什麽亂子。”


    賈筱笑著答應了,道:“太太隻管放心。”又有廚娘端了一碗燕窩雞絲湯走來。賈筱忙接了,放在桌子上,又盛了一碗,遞與甄夫人。又要盛於史杪,慌得史杪忙站起身,笑道:“舅母隻管坐了,等我自己來。”


    賈筱方重新坐了。秦霜華便忙走上來,給史杪、史斝、甄諾等人都盛了湯。甄夫人便道:“你也坐了吧,讓丫頭們服侍,也就是了。”


    秦霜華笑道:“這可有什麽呢?難得太太今日高興,這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忽有一個婆子走過來,笑道:“回太太,姨奶奶的父親來了,在角門那裏等著,說有話要與姨奶奶說。uu看書 .uansu.om”


    甄夫人看看秦霜華,便道:“既然你父親來了,你就去看看他,也許有什麽要緊事。便是沒什麽事,也是父女情分,不該怠慢。”


    秦霜華也心內詫異,父親輕易不上門來,今日如何忽然找到家裏來?便忙答應了,將手裏的巾帕交於小丫頭拿著,帶了自己的兩個丫頭,匆匆去了。


    這裏甄夫人與賈筱、史杪等繼續說笑不提。隻說秦霜華,急忙忙來到後門,果然見父親在那裏等著,忙迎上來笑道:“爹,你怎麽來了?家中的生意,如今怎麽樣了?”


    這秦老漢忙道:“家中的生意還好,隻因今日無事,你又許久不回家去,我心中惦記,故而走來看看。”


    秦霜華忙請父親進自己房內說話。秦老漢道:“你在深宅之內,隻怕不方便,若是一時遇上人,倒讓人怪咱們失禮,亂走亂撞的。”


    秦霜華忙道:“不妨事,如今我們奶奶和太太,還有家中的姐兒,都在後園中飲酒賞花,爹略去坐坐,哪裏就會遇上人來?”


    秦老漢也正是因為有一件重要事,要和女兒說,也恐這裏人來人往,被人聽了去,便隨了秦霜華,往房內走。


    父女倆穿宅越院,來到秦霜華房內,小丫頭忙拿了茶上來,秦霜華請父親坐了,笑道:“爹,你向來不來家裏,今日忽然來了,定是有什麽事。隻管說就是了,這裏並無他人。”隻是不知這秦老漢,究竟要和女兒說什麽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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