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謝氏吃了飯,便坐了車,來到榮國府中。史彥正在房中等她,見了嫂子走來,忙站起身,請謝氏坐了,吃了一杯茶,又雙雙出門坐車,往清虛觀而去。


    這清虛觀中,因今日榮國府的家眷來進香,早已灑掃幹淨,不放一個外人進來,故而甚是清淨。


    史彥焚了香,還了願,謝氏也祈禱了,兩人便在觀內遊賞。隻見這道觀中殿宇嵯峨,紅牆高聳,院內鬆柏森森,遍栽瑤草琪花;地麵皆是鋪了青石板,此時又特意打掃了,格外潔淨;廊下也依次擺著些盆栽,修剪的格外齊整;院內又有一口許願池,池內一個金龜,又人丟進去的銅板或散碎銀子。


    史彥便歎道:“倒是他們出家人,常修剪收拾,這院內雖不大,竟如此整潔有序,實是難得。”


    謝氏輕輕一笑,道:“妹妹如今貴為誥命夫人,每日錦衣玉食的,倒羨慕這道觀中的清淨。”


    史彥忙笑道:“嫂子拿我取笑!如今家裏人多事雜,天天不得個閑兒,也是有些厭倦,難得出來走走,故而有些感歎罷了。”


    謝氏笑道:“可不是,妹妹如今領著家裏幾百口人過日子,自然是天天有忙不完的事,且別說你府中,隻說我家裏,如今上上下下,也不過幾十個人,也時常有事。如今敖兒又大了,我尋思著,該與他說門親事,若真是娶了媳婦過門,隻怕就更忙了。”


    史彥在心內略算一下,笑道:“可是呢,敖兒今年十八歲了吧?果然是該定親了。不知道嫂子想找個什麽樣的媳婦兒?”


    謝氏忙道:“我家裏的狀況,你也知道,你哥哥一介白衣,敖兒讀了這幾年書,又沒有功名。又能找什麽樣的媳婦兒?隻要門當戶對,姑娘嫻靜知禮的,就是極好的。”


    史彥點點頭,道:“難道不要官宦人家的女兒麽?”


    謝氏笑道:“我們都是白衣,怎麽能說人家官宦門第的女兒?一來人家也看不上我們家,二來我們隻怕也伺候不起人家。”


    史彥想了一想,笑道:“嫂子若真是這樣想,我倒有一門好親,堪配侄兒。”


    謝氏忙道:“究竟是哪一家?想你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怎麽認得白衣之家的姑娘?”


    史彥笑道:“嫂子不知道,我哥哥有一個好友,此人文采出眾,我哥哥的學問,很多都是向他學來的,此人頗有幾分性子,雖然文采出眾,卻從來不肯去參加應試,家中又有些財產,隻要自己自在過日子。因為我哥哥和他要好,他的家眷,便常到哥哥家中來,故而我與他的家眷是極熟的,此人比我哥哥年長一些,家中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早已成了婚,如今女兒才十六歲,不曾許配人家。往年間,我也常見這位小姐的,生得溫柔嫻靜,去年我生日,這位小姐還打發家人來送了我一個荷包做壽禮,是這位小姐親手做的呢——”


    因低頭看了看裙子邊的荷包,又笑道:“可惜今兒不曾帶了來,針線是極好的。一會兒咱們回去,嫂子不妨到我房中看看。若是能將這位小姐,說給敖哥兒,倒是極合適的。你們兩家都有些產業,又都是不愛做官的。二哥哥將來也多得一個談詩文的朋友。”


    謝氏聽了這話,正合在心上,忙笑道:“不知道這戶人家,究竟姓什麽?”


    史彥笑道:“他們家姓周,在這京城之中,也已很多年了。如今在城南住著,家裏的產業,也大都在城南那邊。”


    謝氏越發心急起來,忙笑道:“既是難得這樣合適的人家,咱們還等什麽?總歸已是燒了香,還了願,不如就回去吧。”拉了史彥,便要回去。


    雲夢忙笑道:“二太太往常倒好性子,這會子這樣急起來。”


    史彥用手帕捂了嘴,笑道:“眼見做婆婆了,明年就可以抱孫子了,怎麽能不急?我難得清靜一天,偏又因多了一句嘴,不得安生。”


    謝氏忙笑道:“等妹妹替你侄子說成了這親事,等我在家裏擺上幾天酒,請妹妹好好去玩一玩,不也一樣?如今倒趕緊回去的是。”


    史彥無奈,隻得同謝氏出了道觀,各自坐了車,同往榮國府來。


    到了房內,雲夢便忙去找了那個荷包出來,與謝氏看。隻見這是橢圓狀的荷包,翠藍色的底料,正麵繡著麻姑拜壽的圖案,反麵繡著數枝梅花。果然繡工極是精湛。


    謝氏心內愈發喜歡,忙笑道:“妹妹,如何才能見這位小姐一麵?是直接提親的好?還是先托人去打聽一下,看人家的小姐,想定一門什麽樣的親事?”


    雲夢已捧了一杯茶來,放在謝氏身邊,笑道:“二太太急什麽,這事兒自然是包在我們太太身上了。”


    史彥亦忙笑道:“雖說我和這位周嫂子,從未談論過兒女婚事,但以我平日裏看這位嫂子的為人,倒也不是趨名逐利的,更何況那周大哥,本就是一位不愛功名的,也必定會影響其家人兒女,等我如今就寫個帖子給我嫂子,明日往家裏去,托我嫂子也請了這位周嫂子來,我先試試她的口氣,你道如何?”


    謝氏忙一疊聲兒地答應了,又笑道:“明兒晚上,我再來聽妹妹的信兒,如今先回家去,和你哥哥說一聲兒。”


    史彥也不挽留,便帶了丫頭們,送了謝氏出門。


    回到房裏,便有許多管事的媳婦兒們,都來回事,有支廚房裏的開銷的,有來匯報園子裏新添的花草賬的,有說景田侯夫人壽誕臨近,要準備壽禮的……


    又有一個媳婦道:“太太的奶媽馮嬤嬤,前幾年已是告老回家了的,今日她兒子來說,老人家生了病,想念太太,若是太太得了閑,可否去看看老人家?”


    史彥聽了這話,頓時便有些坐不住了。這位馮嬤嬤,和自己的親娘也差不多。忙吩咐雲夢,一邊派人去請太醫院的王太醫,一邊又命楚枝將自己房裏的上好人參,包了幾支,又命人去喚了雨晴來,一起去探望馮嬤嬤。


    這馮嬤嬤原是史家的舊仆,史彥嫁到賈家之時,便隨了史彥來到榮國府內,其兒子媳婦,如今還都是史家的奴仆。她前些年因上了年紀,便向史彥提出要回家養老。史彥雖舍不得,也隻得答應下來,拿了許多錦緞財物,送了馮嬤嬤,派人備了車馬,將馮嬤嬤送到史家,與她兒子媳婦,一處生活。平常年節,史彥也常來探望。


    頃刻之間,車馬已走到史家,史彥命人直接將車馬停在馮嬤嬤家門口,先打發了人進去。馮嬤嬤的兒子先走來,在車間見了禮,忙避到一旁。馮嬤嬤的媳婦兒鄭氏亦忙迎了出來,在車旁賠笑道:“姑娘,我們奶奶有些不好,本不敢驚動姑娘的,隻因奶奶一直念叨,故而鬥膽給姑娘送個信兒去,不想姑娘來的這麽快,可見姑娘對我們奶奶的體恤之情。”


    雲夢忙掀開車簾,史彥一邊下車,一邊歎道:“嫂子,都是我粗心,忽略了媽媽的身體,以至照顧不周,我已命人去請太醫,好好與媽媽診診脈,就可望好了。”


    鄭氏忙走上前,攙了史彥下車。一行人來到馮嬤嬤的臥房,隻見馮嬤嬤已昏昏沉沉,口裏卻念叨著“彥姐兒”,“彥姐兒”。史彥聽得心內發酸,眼淚不覺便掉了下來,忙攥了媽媽的手,勉強笑道:“媽媽,你的彥姐兒在這裏。”


    馮嬤嬤聽了這話,方慢慢睜開了眼,看了史彥一眼,蠕動著嘴唇,緩緩道:“姐兒,見了你,我再沒什麽放不下的了。”


    史彥忙道:“媽媽好生養著,我已命人去請太醫,即刻就到的。”又命雲夢,道:“將人參交於嫂子,與媽媽燉一碗參湯喝。”


    雲夢忙答應了,拿了禮盒,要與鄭氏一起往廚房去,隻聽馮嬤嬤又道:“那不是雲夢丫頭?”雲夢忙將禮盒遞與鄭氏,又轉身回來,雨晴也忙走了上來,都握了馮嬤嬤的手道:“老奶奶,你好生將息,我們都在這裏。”


    馮嬤嬤用幹枯的手,在幾人手上都輕輕拍了拍,臉上露出笑容,道:“好!好!”忽然喉頭一動,手便滑落了下來,再仔細看時,竟已是去了。


    眾人放聲大哭。


    又有人回,說王太醫已是到了,史彥隻得命人請王太醫再回去。鄭氏便走過來磕頭,哭道:“姑娘親自來送了我們奶奶走,uu看書 ukashu.co 我們奶奶也心滿意足了。這裏不是姑娘呆的地方,姑娘還是請回去吧。”


    史彥雖傷心不已,也知道隻有自己走了,馮家人才好處理後事的。隻得強忍悲痛,拔下來自己的一根金簪,與馮嬤嬤放在鬢間,又拿了五十兩銀子,交於鄭氏,料理馮嬤嬤的後事,方起身走了。


    在車內想了一想,還有二嫂子的事情沒辦,又命雲夢告訴車夫,往史府的後門去,從後門進到內院,找嫂子魯氏說話。


    魯氏問明來意,忙笑道:“這倒是件好事,我就命書房的書啟相公寫個帖子,明日請周嫂子來家裏坐坐。”因又道:“方才我聽下人們說,你的奶媽已是故去了,妹妹可知道了?”


    史彥垂淚道:“正是剛從那邊走來,倒見了我媽媽最後一麵。”


    魯氏歎道:“妹妹看開些,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事。”


    史彥又道:“老爺可在家裏?既是來了,還該去給老爺請安。”


    魯氏忙道:“老爺這些日子身體大好了,就又忙起來了,今兒說是到南安王府中有什麽事,還沒回來。”


    史彥勉強笑了笑,因看天色已晚,便道:“既是如此,等我明兒來了,再與老爺請安。本來我隻是要命人來和嫂子說一聲的,因出了我媽媽的事,就趕著來了。家裏還有些事沒料理,就向嫂子告辭了。”


    魯氏也不挽留,忙送了出來,看著史彥上了車,方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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