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薛頡這一天,遵照父親的吩咐,帶了家人,回到薛家村,找到堂叔薛華和堂弟薛頌,要往祖塋祭拜祖父母。


    這薛華父子見薛頡如今做了官,忙不迭地恭維,父子二人親帶了薛頡,往祖塋上去。


    原來這薛家祖塋,也是二十年前,紫薇舍人薛卓剛中了進士之後,回家祭祖時重新修建的,故而也甚至氣派,迎麵一條青石板的甬道,兩邊遍栽鬆柏,鬱鬱蒼蒼,枝葉扶疏。


    薛頡看墳塋收拾的甚是整潔,也並無雜草之類,忙道:“這裏倒也整潔。”


    薛華忙道:“侄兒不知道,這些年,我常與你兄弟過來收拾,一年四時,也常祭拜。凡是我父母那邊墳上有的,我也與你祖父母這裏一份,你祖父母,也是我的親叔叔嬸子,你父親進京時,又再三囑托,我怎肯不管?”


    薛頡對祖父母,也已沒有了什麽印象,但聽叔叔這樣說,忙作揖致謝。又擺了祭品,焚了紙錢,盡情灑了一把眼淚,便隨著叔叔和兄弟回家。


    一路上,薛頡不免問叔叔一些家裏的生計。


    這薛華正巴不得一聲兒,忙道:“侄兒也曾看見,我家裏也不過勉強度日罷了,這還是沾了你父親的光,隻因你父親在朝為官,鄉鄰裏長們,也不敢來攪擾我們。如今侄兒既是做了這一帶的父母官,就更好了。”又停頓了一下,賠笑道:“侄兒若是方便,不知是不是能幫著你兄弟在衙門內安排一個差事?不拘什麽,也算有個體麵。”


    薛頡猶豫了一下,因不好拂叔叔的麵子,隻得笑道:“叔叔,我還未正式上任,隻等著我上任之後,看有什麽空缺,再派人來知會叔叔和兄弟,你道如何?”


    薛華忙笑道:“我也是知道的,隻請侄兒將這件事放在心裏,你但凡肯提攜你兄弟一二,他就出息了。”


    薛頡忙答應了,回到叔叔家中,便將帶來的雞鴨醬肉之類,命小廝整理了幾碟子,薛華又親自去煮了一鍋飯,就著薛頡帶來的好酒,眾人吃了。


    薛頡便起身告辭,薛華父子拉著手,依依不舍,直送出去三五裏地,又再三叮囑一些話語,方放了薛頡上馬去了。


    薛頡回到家中,又有小廝拿了地方各官吏來拜訪的帖子,薛頡一一看了,不免又命人去寫了回帖致謝。


    來到內宅,杜氏已收拾好了許多禮品,見了丈夫走來,忙笑道:“爺,家中之事辦的如何?明兒可有時間,同我往娘家走走?咱們現居著官,他們是布衣,咱們不去,他們也不敢上門來。不管怎麽說,也是我的生身父母。”


    薛頡忙笑道:“如何不去?原還有些同僚要走動,也隻得等去了你娘家,才與他們走動吧。”


    杜氏聽說,滿心歡喜,忙喚丫頭來伏侍薛頡盥沐更衣。


    話說這杜家,原是最貧寒不過的,這些年因杜氏常托人送些銀兩回來,眾人又知道他親家在京為官,也都不敢來惹,如今也已頗過得日子了。其實這杜氏,早在四五歲時,就被父母送到薛家,做了童養媳。與父母雖並無多少親密之情,但如今既然富貴了,娘家又靠著自己,又思及家中姊妹好幾個,父母單單隻將自己送了人,心內越發有些不平,亦越發要在娘家人麵前彰顯一番。何況如今家裏不缺奢華之物,故而這禮品,便準備的亦發豐盛。


    第二天一大早,杜氏便戴了滿頭的珠翠,又穿了五彩緙絲繡襖,遍地撒花織金翠色裙,帶了四個丫頭貼身服侍,又有兩個媳婦抱著包袱,包袱內皆是席間替換的金翠輝煌的衣物。收拾打扮好了,卻有隻管坐著不動身,薛頡再三來催,杜氏方出門坐了轎子,薛頡騎了馬,另又有八個家人,抬著四抬禮物,往杜家來。


    杜家原先也住在薛家村附近,近兩年因為日子寬綽了,嫌周圍人不長進,又嫌村裏一切不便宜,便在金陵城南,買了一套宅子,門首三間店鋪,又雇了兩個夥計,做些綢緞古董生意。


    早已有小廝先去通知了杜家,老杜頭夫妻倆聽說今日做了知府的女婿,要帶了女兒來家裏走動,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忙要準備,這小廝笑道:“親家老爺,倒也不用準備,我們也和奶奶說了,一切動用之物,皆從府中帶來,就連廚子,也派了兩個來,頃刻之間,就到的。”


    老杜頭忙一疊聲兒地答應了,又賠笑道:“大官兒,不知道今日家裏該請那些客人?”


    小廝又笑道:“我們奶奶吩咐了,久別父母姊妹,都是要聚一聚的,請親家太太派人去將幾位姑娘和姑爺,都請回家中,大家歡歡喜喜地吃個團圓飯。”


    老杜婆子也趕忙答應,一邊就停了店鋪裏的生意,派了夥計,去請幾位出閣的姑娘和姑爺回家。


    不一時,果然來了兩個廚子,進的門來,就給老杜頭夫妻磕頭請安。老杜頭夫妻一時慌了手腳,忙親手拉了起來,笑道:“家中簡陋,有些委屈各位了。”


    兩個廚子忙笑道:“親家老爺和太太客氣了,我們隻不過是下人,當不起!”說著,便忙著開始在院中找了一處寬敞之所,搭起一口大灶,隨後又有人送了各樣菜蔬肉類來,這兩個廚子便開始忙碌起來。


    將近午時,杜氏和薛頡方才到了。杜氏的一個姐姐,兩個妹妹,都已嫁了人,此時也都帶著丈夫到了,隻有最小的妹妹五兒,尚未許配人家。此時眾姐妹見了杜氏富貴逼人,也都忙走上來套近乎。杜氏已認不清楚,究竟誰又是哪一個,卻也隻管拉了手,噓寒問暖,關心備至。


    又命小廝們將禮品都抬了進來,杜家自以為還算寬敞的房子,瞬間便有些擁擠不堪。杜氏將這些禮品,先孝敬了父母,又一一分與眾姐妹,姐妹們都忙讚不絕口,又連聲稱謝。


    老杜頭夫妻,本來對這個女兒就有一份愧疚,如今見了女兒做了夫人,又帶了這些禮物來家裏,更是對女兒百般俯就,生恐有不周到之處。


    杜氏本是要回娘家,好好炫耀一番,如今見了父母皆已老邁,又對自己說話都有幾分小心,也有些心酸起來,便不將往事提起,隻管和父母說笑,因道:“如今我們既已回了金陵,爹娘這裏,若是有什麽短缺的,隻管往府衙裏找我要去,隻要女兒能做到的,定當盡心竭力。”


    老杜婆子便拉了女兒的手,掉下淚來,歎道:“當年家裏窮,不得已將你與薛家做了童養媳,我與你父親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原以為你會記恨我們,不想你竟如此待我們誠心。父母當年的錯,我兒擔待幾分罷了。”


    杜氏忙笑道:“娘,還說這些做什麽?咱們娘幾個兒多少年不見了?好容易見著了,正該說些高興的事。”


    老杜婆子便忙掩了話題,又笑問兩個外孫子,為何沒回金陵。


    杜氏笑道:“我怎能不想帶來?隻因已在京城上了學,教書的先生甚是博學,我公爹說,我們這任上隻有三年,倒讓孩子來回換先生,竟也是不好的。故而就沒帶來,好在那邊也有我公婆照顧,不妨事。”


    眾人熱熱鬧鬧,直吃到半下午時分,薛頡和杜氏方辭別了嶽父嶽母,回到府中。


    杜氏因和丈夫笑道:“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原先有些怨恨父母——雖說在你家裏過的也算好的,畢竟也是被父母早早送出去的孩子,如今見了他們老邁,也就罷了。怎麽說,也是我的親爹娘。uu看書 .ukanshuom”


    薛頡笑道:“若不是當年你父母將你送進我們家中,你怎得今兒做了夫人?你看你那幾個姐妹,一個嫁與小商販,一個嫁與開熟食店的,一個家裏與人幫閑,若是你留在家裏,隻怕也是這樣的處境。”


    杜氏便不作聲了,薛頡忙又笑道:“想是我這話惹了你?”


    杜氏笑道:“豈敢?我原是占了爺的光,才有今日,哪敢因為一句話,就惱了爺?隻是你既這麽說,將來少不得與我那個最小的妹子,尋一門好親,免得讓你這位知府大老爺,臉上無光。”


    薛頡想了一想,笑道:“這也隻得慢慢尋罷了。”因又道:“明日我就要上任,家裏還要你費心操辦了。”


    杜氏道:“這倒沒什麽,我在家裏跟著太太,也學了這麽多年了。隻是你說的那宅子,究竟如何了?”


    薛頡皺眉道:“這事倒也有些麻煩,還是要等我上了任再說。”


    杜氏忙問怎麽了,薛頡道:“這原是官府上的事,也不與你相幹,隻是要好好查看一番,方能決定,要不要買那宅子。”


    其實自侯荊那天說起周大人借了府衙的銀子時起,薛頡就知道這事大概不會這麽簡單,隻因家裏忙亂,故而也隻得忍耐一時。


    直等到次日一早,薛頡開始走馬上任。因一心記掛著周大人這件事,翻看了幾樣文書簿籍之後,便命侯荊拿了賬冊,來細看,這一看,竟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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