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半月時光。滿城的春光更加明媚,啾啾的鳥鳴聲處處可聞,隱隱的花香悄無聲息地塞滿了每個角落,池塘中的春波蕩漾開來,如紋如篆,美不勝收;樹頭的枝葉已經褪去黃綠,變成了幽綠。


    一個小丫頭笑吟吟地掀簾子進來,對正在教女兒《三字經》的史彥笑道:“大奶奶,大爺回來了,正在門外下馬。”


    聞聽此言,史彥雖滿心歡心,卻不好在臉上顯現出來,隻是笑道:“你們把爺接進來就罷了。又當什麽事來說。”


    賈敏卻立刻從母親懷裏掙脫出來,扯了那小丫頭的衣袖,笑道:“姐姐,你帶我去見父親。”


    史彥忙阻止道:“敏兒別鬧,父親立刻就進來的,你又要跑出去做什麽?”


    話音未落,果見賈代善已大步流星走了進來,俯身抱起女兒,笑道:“敏兒,父親不在家裏,你聽話了麽?如今和母親做什麽事呢?”


    賈敏忙笑道:“父親,母親正在叫我背書。”


    史彥亦早就站起身,笑著嗔怪道:“也不洗手,不換衣服,就來抱女兒,還不快放下。”


    賈代善嘻嘻一笑,又將賈敏放下,伸手拿起桌上攤開的《三字經》,笑道:“得虧娶了一位讀書識字的娘子,家裏連請先生的錢都省了。”


    史彥笑道:“不是這麽說呢,這些年天天忙著家事,不曾看書,早就荒疏了,給敏兒講起書來,竟有些磕磕絆絆的了。”


    楚枝和楚華等幾個丫頭,早已分別捧了臉盆、巾帕等物,請賈代善盥沐。賈代善洗了手臉,換了家常衣衫,擺擺手,令她們出去,將衣服的下擺一抖,在椅子上坐了,又對史彥笑道:“娘子不知道,我這趟去姑蘇,收獲可不小。”


    史彥便笑問有何收獲。


    賈代善笑道:“甄伯父和伯母,這兩天大概已經進京去了,自然是要替我在聖上麵前美言幾句的,我另又寫了給你父親和咱們化大哥哥的書信,他們一起斡旋,定能給我謀個好差事。再則,在姑蘇,我認識了一位最博學,最清雅的老先生,你猜是誰?”


    史彥忙笑道:“我一個不出門的女流之輩,又能知道外麵的什麽?我哪裏猜得到?大爺就別賣關子了,還是明說了吧。”


    賈代善笑道:“這位老先生,也是名門望族,他們祖上,也是世襲的侯爵,曾經做過多年的巡撫,隻因操勞過度,如今身體不大好,故而在原籍姑蘇調養。老先生姓林,他的一位公子,名喚林文,我們談的甚是投機。他們父子二人,都是博學多才的,雖說林老先生已經退隱,尚有爵位在身,以林公子的學識,將來為官作宦,也不是什麽難事。我定能又多得一個良友了。”


    史彥笑道:“你們官場上的事,我不大懂,隻是多一個朋友,總歸是好的,更何況人家又有學問,你能和人家多相處些,自然也得好處。”


    正說著,隻見一個媳婦走進來笑道:“大爺,跟著爺出去的小廝們送來兩箱子東西來,說是爺在姑蘇買的。”


    賈代善忙笑道:“快命他們抬進來。”


    不一時,四個十三四歲的小廝,抬進來兩個大棕箱,又忙著打開了,方低著頭,退了出去。


    賈代善便將箱子裏的東西,一一拿給史彥看,也無非是些脂粉釵環,綾羅綢緞,書本筆墨之類。


    賈代善笑道:“這些書本筆墨,回頭給了赦兒、政兒和攸兒,另外你派人給東府中敞兒送一些去。這些脂粉釵環,你就分與你們姐妹幾個,也就是了。”


    因又拿起來一張淡綠色的薄紗來,打開來看,卻是一幅透繡的花卉並草字詩詞。還沒等賈代善開言,史彥忙伸手要了過來,細細賞鑒,隻見這繡著的花卉並草字詩詞,顏色都極為淡雅。花卉仿的是皆是宋代名家趙昌的《杏花圖》,旁邊偏又配了陸遊的《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這些字跡,皆是用黑絨繡出來的,筆痕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草無異,飄逸俊美之中,透著一股靈氣。


    史彥忙笑道:“這幅繡活竟如此精美,真真兒難得。隻是為何隻有這繡麵?究竟是做什麽用的?”


    賈代善忙道:“你可不知道,為了這幅繡活,我費了大功夫了。這原是蘇州一位官宦人家小姐的繡品,人家並不是用來換錢的,隻是一時高興,繡一兩針罷了。因為繡的實在是好,故而也會偶爾送親朋一些。我因在甄伯父的書房裏,看到擺著的一扇桌屏,與市賣之物不同,極口的稱讚,甄伯父方說起緣故,因見我真心喜愛,故而要替我求一幅來。偏這位小姐一時沒有合適的繡品,又不好駁甄家的麵子,直到我臨走的前一天,才送了這幅繡活來,還傳了話來,說‘倉促之間,做的匆忙,也來不及鑲嵌,請我帶回來自己鑲嵌,回頭得了閑,再做一幅好的送咱們。’你拿了去,明兒千萬找一家可靠的做鑲嵌的師傅來,好生鑲嵌了,咱們閑了把玩,最是難得的。”


    史彥低頭沉思一會兒,笑道:“依我看,這幅繡活,竟要用紫檀透雕,也鑲嵌一個最小的桌屏,方才使得。”


    賈代善笑道:“你是最有眼光的,隨你去安排就好了。”


    史彥又笑道:“這位小姐今年多大了?竟能有這樣的手藝。”


    賈代善笑道:“聽說也不過才十六七歲,竟還沒有定親,也不知道有多少富家子弟前去求親,隻是這位小姐一概不依,她父母又是極寵愛她的,也隻由著她的心意。可惜啊,我兩個兒子都有了親事,否則,我也要去為兒子求一求。”


    史彥忙笑道:“說說閑話罷了,你竟想到這一層,再說,和你兒子的年齡也不相對。”因喚過雲夢來,將這幅繡活交給她,命她好生收藏了,明兒再傳一個做鑲嵌的師傅來。


    雲夢看了這繡活,也驚訝不已,嘖嘖連聲,隻是道:“我原以為咱們二奶奶的手藝,就是最好的。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聽說二奶奶的手藝,也是一個蘇州的繡娘教的,這蘇州城內,究竟有多少鍾靈毓秀?”


    史彥忙道:“可是呢,提起這位二奶奶,我倒又有話說了。”


    賈代善忙問怎麽了。史彥便將攸哥兒打了賴升的話,說了一遍,又道:“那一次已是打重了,賴家的二小子幾天都沒起來床,後來被二奶奶派人逼著,又去跟了攸哥兒上學,沒兩天,又打了一頓,你說說,這叫什麽事兒?且不說奴仆們挨打,隻說這攸哥兒小小年紀,竟如此暴戾,也是不好,若不及時令其改過,隻怕將來惹出事來,丟了賈家的臉麵。如今你兄弟不在家,你若是不好好管教你這個侄子,隻怕說不過去。”


    賈代善聽了這話,將眉毛擰成了一團,歎道:“一個才四五歲的孩子,他懂什麽?大約都是他母親教的。隻是他母親那裏,我不方便去說,你隻不過是一個嫂子,也不便去說,倒是一件難事。”


    史彥道:“雖如此說,這攸兒也要教導一番才好。”


    賈代善忙道:“你說的是。”因命楚月道:“你出去到二門上說一聲兒,今兒攸哥兒放學回來,讓他到這院子裏來。”楚月忙答應了,出去吩咐。


    史彥這裏便將賈代善帶回來的物品,一一打點了,令幾個小丫頭,分別給各房內送去,又將筆墨紙硯和綾羅綢緞,另打點一份,命楚華送到東府中,給陳氏一份。


    傍晚時分,果見賈攸來了。見了伯父,忙躬身施禮,賈代善,看著小小身量的侄子,心內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若是不教導他,隻恐他惹出更大的事來;若是教導與他,他也不過才是個五歲的孩子,如今兄弟又不在家裏,竟比不得自己的兒子,說打就打,說罵就罵了。


    因沉思了半日,方拿起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筆墨紙硯來,道:“攸兒,伯父出去幾天,給你帶了一些禮物回來,你看看可還喜歡?”


    賈攸忙接了,笑道:“多謝伯父,學堂裏這些天,正是要用到這個。我這就拿了,去給母親瞧去。”


    賈代善見他要走,忙又道:“攸兒略等一等。”


    賈攸忙又站住,笑道:“伯父還有別的吩咐麽?”


    賈代善又猶豫了半天,u看書 ww.uukansh 方道:“攸兒,我聽說你將賴管家的兒子打了一頓,可有此事?”


    賈攸忙道:“伯父說的沒錯,他不聽話,作為奴仆,不聽主子的話,如何使得?故而我就命仆人打了他幾下,讓他學點規矩。”


    賈代善立刻沉下臉來,道:“攸兒,那你說說,他究竟是如何不聽話的?若果真這樣,伯父也不會放過他。”


    賈攸終究隻是個孩子,根本沒想到這一層,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賈代善見此情景,也就明白了,妻子的話,應該是沒錯的。遂壓了壓怒氣,盡量用了平緩的口氣,道:“攸兒,若是奴仆以後不聽話,你隻管來告訴伯父伯母,自有我們替你管教,你一個才幾歲的孩子,以後萬不可再責打奴仆。咱們家向來寬柔以待下人,你不可壞了家裏的規矩!”


    賈攸聽了這話,似有滿腹委屈一般,竟“啞”的一聲,哭了起來。


    賈代善一時慌了手腳,忙又柔聲勸解道:“罷了,攸兒,拿上你的筆墨,回房去吧。”賈攸便伸手拿了筆墨,轉身就哭著跑了。


    史彥道:“這可真是的,什麽也沒說,倒讓他哭了。他母親看到了,又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賈代善也是直搖頭,怒道:“這若是赦兒或者政兒,我早就一腳踹過去了。這樣的孩子,受不得一句話,將來怎麽撐得起來一個家?”


    夫妻倆正在這裏說話,忽聽得外麵小丫頭賠笑道:“二奶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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