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內的榮國府中,史彥正在急的焦頭爛額。


    本來,因為今年沒什麽要緊的事,家中又不用大擺宴席請人吃年酒,更用不著張燈結彩,布置廳堂,隻不過在除夕祭了祖,請婁氏母子來一起吃了團圓飯。


    過了除夕,便是新的一年。史彥心內倒輕鬆了不少,每日隻是簡單處理一些家事,再和家裏人說笑幾句,或到園中遊玩一會兒,或者抹會兒骨牌,晚間教導幾句兒子,也就是了。


    誰曾想這天早上,史彥剛起了床,還未梳洗,忽然郝嫂子慌慌張張地來了,聲音中帶著哭腔,道:“奶奶,不好了,姐兒發燒了。”


    史彥登時嚇了一跳,顧不上細問,更顧不上梳洗,便忙走到賈敏的房中來,隻見賈敏躺在她的床上,兩眼緊閉,小臉通紅,呼吸甚是急促,用手摸摸額頭,竟是滾燙。


    史彥忙道:“還等什麽,快去請大夫啊!”一邊說著,一邊不覺就淌下眼淚來。早有小丫頭慌忙跑了出去,令二門上的小廝,去傳大夫。


    史彥因問郝嫂子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竟現在才發覺?”


    郝嫂子慌忙跪了下來,哭道:“連我也並不知是怎麽回事,隻是一大早,我剛起來,要看看姐兒睡醒了沒有,因隨手摸了一下姐兒的額頭,就覺得燙手。姐兒竟是個極安靜的,發這樣的燒,竟沒有出一點聲音。都是我睡得太死,請奶奶隻管責罰我吧。”


    史彥此時雖是心疼女兒,也知道這郝嫂子向來是最盡責的,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更何況女兒從小就體弱,生病也在情理之中,豈能亂怪他人?遂含淚對郝嫂子道:“罷了,你起來吧。”


    又低聲呼喚“敏兒”,隻聽那賈敏隻是極微弱地應了一聲,就又昏昏沉沉,不知所以。史彥心內越發焦慮,因又不知道究竟該如何處理,隻能急的滿屋子亂轉,等著大夫到來。雲夢見史彥著急,也不敢催她去梳洗,隻是又拿了一件衣服,給史彥披上。


    不一時,便有賴全親自帶了申大夫到了。史彥隻得暫避在碧紗櫥後,側著耳朵聽申大夫的診治。


    那申大夫診了脈,遂道:“小姐的病,乃是受了溫風邪毒,壅阻了少陽經脈而起。此毒受在牙根耳聘,致使肝腎氣血不暢,雍滯頰腮。故而發起熱來。”


    史彥在碧紗櫥後聽得不甚明白,一時著急起來,遂不管不顧,隻管問道:“請問先生,這究竟是何病症?又該如何治療?她父親如今在郊外守孝,不得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不多,還請先生明示。”


    這申大夫遂道:“回夫人,小姐的病,就是俗稱的‘痄腮’了,倒不是個小症候,待學生先開兩劑藥,與小姐吃了,看看症候,再調整用藥。”


    史彥忙道:“既是如此,有勞先生。賴管家,請先生客廳內坐,好生待茶。”


    聽得那申大夫出去了,史彥方從碧紗櫥後轉出來,知道這痄腮對於小兒來時,是頗有幾分凶險的,更是急的心神不寧,遂又命人到祖塋去請賈代善來家,又忙著趕緊回房內梳洗。梳洗已畢,又忙到賈敏房內來。


    正在焦慮,隻見賴全拿了藥回來。史彥忙命他交於小丫頭們去熬。又命賴全去再請幾位大夫來,賴全忙答應著去了。


    頃刻之間,又有三四位大夫,陸續來為賈敏診病,開出來的藥方,拿與史彥看了,與申大夫的倒也相差不多。史彥也隻得罷了,命賴全又去將申大夫請來,打掃一間淨室與他住下,不放家去,隻等著賈敏的病症好轉再說。


    家裏的奴仆們中,那些有些體麵的,聽說敏姐兒生了病,又都忙著來看。有說這病凶險的,也有說這病不妨事的;其中家裏有孩子生過這種病的,都說些偏方,鬧得史彥也不知道究竟聽哪一個的是。


    正亂著,隻見賈代善從郊外回來。一見了丈夫,史彥方覺出來滿心的委屈,眼淚便撲簌簌掉了下來,隻是說不出話來。


    賈代善忙笑著安慰妻子,又走來看女兒的病,心內也焦慮不堪,隻是不敢在妻子麵前露出來,反笑道:“這可有什麽?小孩子家,哪個從小不是三災五病的?大夫已是用了藥,很快就可望好了。”


    誰知這賈敏吃了藥,不僅不見好,反而又抽搐驚厥起來,史彥慌得抱著賈敏,“兒”一聲,“肉”一聲,哭得肝腸寸斷。賈代善忙命雲夢將史彥扶進去,又請了申大夫來看,這申大夫忙調整藥方,與賈敏吃了,賈敏方漸漸安穩下來,又睡熟了。


    雖說賈敏不再抽搐,但高熱一連三四天不退。問申大夫,申大夫隻是說:“小兒痄腮,都要發熱幾天,方可好轉,老爺和夫人不可太慌亂。”雖如此說,史彥看著女兒的一張小臉,燒得像紅棗一般,如何能不心焦?隻是垂淚不止。日夜守在女兒床邊,任人規勸,隻是不肯離開。


    第四天中午,史彥看著郝嫂子喂了女兒吃藥,那賈敏又睡熟了。史彥輕輕給賈敏蓋好被子,便在對麵的一張床上,躺下來休息,因連日勞乏,不知不覺,也睡熟了。


    忽然聽見郝嫂子低聲訓斥道:“杏兒,你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出去!不要打擾姐兒休息!”


    史彥忙睜開眼,隻見郝嫂子的女兒杏兒,正在賈敏的床頭,笑嘻嘻地拉著賈敏的小手,要扯她起來。聽見母親斥責自己,也不生氣,反而笑道:“娘,姑娘睡了好幾天了,怎麽總是睡不夠?”


    郝嫂子又道:“姐兒生病了,你快點出去,別擾的姐兒不得安生。”說著,強行拉了杏兒,就扯出了房間。史彥心內煩亂,也沒出聲,隻管合了眼養神。


    誰知到了下午,杏兒就發起熱來,忙命申大夫來看,卻竟是也染了痄腮。


    史彥明白,這是受了賈敏的感染,心內便對這母女二人有些歉意,看到郝嫂子更是心焦,又不敢說出來,忙笑道:“郝嫂子,這杏兒和敏兒是一起長大的,你拿敏兒當女兒一樣看,我拿杏兒也是一樣看的。你隻放心,怎麽給敏兒治的,就怎麽給杏兒治。”


    郝嫂子抹著眼淚,忙給史彥磕頭道謝。


    史彥因擔心家中其他孩子再被感染,便命將杏兒單獨放在一間房內,不許別的孩子再往跟前去,請申大夫一樣給杏兒用藥診治。


    說也奇怪,自從這杏兒生了病,那賈敏的病反而好了起來,第二天就有些精神,也不發燒了,嚷著說肚子餓了。廚房內有早就準備好的碧粳粥,史彥忙命丫頭們拿來,親自喂給女兒吃了。因看到郝嫂子擔心杏兒,便命郝嫂子專心照料杏兒,賈敏這邊,自有史彥親自照顧。


    又亂了三五日,這賈敏方漸漸好了起來,那杏兒的病卻越發凶險。看著郝嫂子流淚不止,史彥心內也頗為愧疚,遂和賈代善道:“這孩子的病,是因敏兒而起,偏偏她病了,敏兒就好了。倒像是敏兒將病過給了她。雖說是奴仆,若是這孩子有個好歹,咱們也心中不安,倒是再打聽打聽,可有別的好大夫,好好給這孩子治一治。”


    賈代善聽了,便又喚了申大夫來商議。這申大夫道:“倒有一個險方,原先不敢給小姐用。如今不妨給這位大姐兒用一用,隻是要征求老爺和夫人的同意。”


    賈代善便問何方。申大夫道:“取蠍子四隻,uu看書 wwukanshu.co用黃酒和鹽醃了,入油鍋炸至深褐色。每日兩次,每次一隻,就給這病重的孩子吃了,甚有奇效。”


    賈代善便喚了郝嫂子過來,問她可願試上一試。郝嫂子早已急得五內俱焚,沒了主意,如今聽了有新的方子,忙一口答應,急切切道:“無論如何,試上一試,隻要我那孩子好了,我給先生磕頭。”說著,便拜了下去。


    申大夫忙連稱“不敢”,請郝嫂子起來,就去準備藥材。


    不曾想,這杏兒吃了這個方子,隻兩天,竟漸漸好了,也開始吃些飲食。史彥和郝嫂子都送了一口氣。


    史彥便喚了郝嫂子來,笑道:“嫂子,敏兒和杏兒一起經了這場難,真是想不到的事。從今兒以後,這杏兒就是敏兒的親姐妹一般。你隻放心,以後有我在一天,就有你們母女一天的太平日子過。等杏兒大了,我就給她尋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婿,讓你也享享福。”


    郝嫂子心內此時也是極舒暢的,便也笑道:“奶奶說哪裏話,我們母女在府中,已經受了奶奶多少恩惠,若是沒有奶奶,我們母女早不知道哪兒去了。杏兒和姐兒,是一起長大的,感情又好,若是奶奶不嫌棄,等杏兒再大一些,就讓她貼身服侍姐兒,就是這丫頭的造化了。”


    史彥笑道:“我說這話你不信?我必要讓她將來有大福享。你隻看著,將來就明白了。”


    郝嫂子心內認為,這也隻是主子的一句客氣話,便也沒放在心裏,含笑拜謝了,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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