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史彥回到自己房內,見賈代善正在房內喝茶,便問道:“你如何回來了?”


    賈代善道:“今兒接到蘇州的信,說咱們妹妹和妹婿,這兩日就到金陵來,拜祭老爺。故而來告訴你,一來要準備一下,二來還要多勸慰太太,切莫太傷心了。太太那邊,我剛才已是回了她了,她聽了妹妹要來,又是高興,又是傷心,你一會兒去勸勸她,陪她說說話。”


    史彥忙答應了,又和他商議,賈赦和賈政上學之事。


    賈代善笑道:“這哪裏還用你提醒?我兒子的學業,我難道還不操心?今兒東府中三弟到墳上去,說起家裏敞哥兒如今的一個先生,好學問,人又儒雅穩重,打明兒起,就讓赦兒和政兒過去,和敞哥兒一起念書。”


    史彥忙道:“難為大爺想的周全,就是這樣才好。赦兒也老大不小了,總是不長進,讓人發愁,倒是政兒,讀書還能說得過去。”一邊說著,一邊又命雲夢拿飯來給賈代善吃,又打點了幾件衣服,笑道:“如今這天氣,竟是一天比一天涼了,你自己在那邊,凡事注意著些。若是缺什麽,就派小廝來家裏拿,千萬別湊合。”


    賈代善答應了,吃了幾口飯,急忙忙就又回祖塋那邊去了。


    這裏史彥一邊吩咐下人給賈筱收拾屋子,一邊又忙帶了雲夢,來到陳夫人房內。


    果然,陳夫人正坐在房內,一言不發,眼角依稀還有淚痕。


    史彥忙賠笑道:“太太,我剛聽得大爺說,妹妹這兩日就要來了,我已命人去給妹妹準備住處了。太太和妹妹,又是一年多沒見了,想來妹妹家的那兩個孩子,應該也長高了許多。諾兒必定出落成大姑娘了,那誼兒上次還不太會說話,這次來了,定能一口一個‘外祖母’的叫太太了。”


    見史彥提起外孫女和外孫子,陳夫人忙拭了拭眼淚,臉上露出了笑容,道:“我也是這樣想著呢。隻是外孫子再親,也不如我的孫子和孫女。”


    史彥忙笑道:“手心手背,都是太太的骨肉。更何況妹妹家的那兩個孩子,怎麽看怎麽招人疼,別說太太,就是我和弟妹,也喜歡他們,喜歡的不得了。諾兒真真兒是個千金小姐的體統,雖說才七八歲,行出來的事,一步也不會錯,怎能讓人不愛?難為妹妹將這個孩子,教養的這麽出色。”


    陳夫人的臉上,越發喜悅了起來,笑道:“你不知道,我從小兒怎麽教養你妹妹的。原本咱們家也隻是普通人家,哪裏懂得那麽多禮節?後來老爺做了國公,結交的都是權貴了,出門怕人家看不起,我悄悄請了好幾個大家子出來的教引嬤嬤,不僅教導筱兒,不怕你笑話,連我也跟著學。”


    史彥忙笑道:“自然是太太將妹妹教導的好了,妹妹才能教出諾兒這麽好的孩子。有了這麽好的孩子,太太還有什麽不遂心的?我原來常聽我那位甄氏嫂子說,甄家太太,對妹妹喜愛的不得了。”


    看著婆婆歡喜起來了,史彥也放了心。正要說話,忽見有媳婦進來笑道:“太太,飯已預備好了,可傳不傳?”


    陳夫人道:“傳。”


    一時,婁氏也來了。史彥和婁氏一起服侍了婆婆吃飯,又陪著陳夫人說會兒話,方才回房。


    又過了兩天,史彥正在房內逗弄女兒賈敏,忽然有媳婦進來回道:“大奶奶,姑娘和姑爺到了,正在府門口下車。”


    史彥忙命人去喚婁氏,妯娌二人一起到門口迎接。隻見賈筱一家人,都是素衣素服,素車素馬。史彥心頭便是一酸,彼此見過了,史彥又悄拉賈筱,低聲道:“妹妹,等會兒見了太太,妹妹切莫太傷心,如今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


    賈筱忙用帕子拭了一下眼淚,道:“嫂子吩咐,我知道了。”


    一行人一起進去,陳夫人已在正房等候。


    甄寧給嶽母見了禮,因看到內眷都在,不便久留,就告辭出去。


    賈筱方跪在陳夫人腳下,已是有些控製不住,隻使勁壓抑著自己,道:“女兒不孝,不能服侍父母身邊,如今父親沒了,連麵也不能一見……”竟已是說不出話來。


    陳夫人聽了這話,一把摟了女兒,拉了外孫女,頓時大放悲聲。甄諾也是哭個不停,甄誼本是不懂事的,此刻被奶媽抱在懷裏,見到母親和姐姐都哭得肝腸寸斷,也咧著小嘴,哇哇直哭。


    史彥一看,剛才的話,竟是白囑咐了,心內亦傷感不已,卻又隻能忙和婁氏一起上前,勸慰母女二人。


    直勸了半日,這母女與祖孫數人,方才止住悲傷,各自落座。又有丫頭們拿上臉盆和巾帕等盥沐之物。史彥和婁氏忙一個伏侍陳夫人,一個伏侍賈筱,兩人重新洗了臉,方說些話。


    賈筱立時便要去祭拜父親,陳夫人道:“今兒晚了,那裏遠,又帶著孩子,等明兒去也罷了。你們遠道而來,想是該餓了,先吃些東西。”


    早有媳婦們捧了幾樣點心,在外麵伺候,聽了陳夫人這話,忙捧了進來。


    賈筱道:“此時我也吃不下去,咱們家中,竟也是許多年不曾來了,等我出去走走。”


    史彥忙道:“妹妹,等我和你一起去。”說著,兩人辭了陳夫人,走出院子。


    賈筱道:“嫂子,我一時忍不住,竟忘了你的話。”


    史彥忙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妹妹也想開些,如今還是隻能多顧一下太太了。”


    賈筱道:“嫂子說的極是,我一心要往父親的書房走走,不知那裏可有人?”


    史彥道:“前兩天回來的時候,重新打掃過了,每日有兩三個小廝,在那裏伺候。你若要去,我命人叫他們走開就是了。如今我們且在這樹下等一等。”


    因看到一個婆子走來,就命她到書房那邊說一聲去。


    一時,婆子回來道:“大奶奶,姑娘,小廝們都散去了。”


    史彥便攜了賈筱的手,往賈源原來的書房中走去。


    原來這書房,也是在一個極大的院子之中。往年賈源還在金陵之時,常在這裏接待賓客,偶爾也在此處理公事。


    院子之中,種著幾株碩大的桂花樹,當下正是“雪花四處剪鵝黃,金屑千麩糝露囊”之時。


    二人走到院子附近,已聞得陣陣幽香撲鼻。


    賈筱遂道:“父親是極愛桂花的,故而在他的書房邊,種了這幾株桂花,如今,竟隻有這花香在了。”


    史彥隻恐賈筱又要落淚,回頭被陳夫人看出,勾起愁腸,忙笑道:“妹妹應該知道,老爺原是個極豁達的人,最願意看到咱們都歡歡喜喜的。既是咱們來了老爺的書房,說不得要笑一笑,便是老爺在天上見了,也高興些。”


    賈筱忙忍了眼淚,道:“嫂子說的是。”說著,便推了院門,走了進去,來至桂花樹下,用手指輕輕碰觸樹幹,忽然一陣風吹來,桂花如同一陣金雨落下,正是:鷲峰遙度西風冷,桂子紛紛點玉壺。


    賈筱忙伸出纖纖素手,來接這金色的落花,又捧著這桂花,含淚對史彥道:“嫂子,正如你說言,父親知道我們來了。我幼年時,每年秋天,常鬧著讓父親搖桂花下來,我在下麵接著,就如現在一般。”


    史彥也心內一酸,忙道:“妹妹,老爺書房內,還有許多他的舊物,你若是喜歡,就挑兩件回去,做個紀念。”


    賈筱忙答應了,又從袖子中掏出一方絲帕,將手中桂花包了,又放在袖子中,方隨了史彥,來到書房之內。u看書 .ukanshu.o


    書房的窗下,擺著一張花梨木翹頭書案,書案上依然摞著幾本厚厚的書籍,另有一個紫檀木的筆懸,一個紫檀嵌百寶筆筒,一個羊脂玉山峰筆架,一個羊脂玉的螃蟹筆洗;書案前是一張花梨木的燈掛椅;西牆邊上,放著一張紫檀木嵌百寶羅漢床;北牆邊上,放著一張紫檀木的矮幾,上麵擺著一套汝窯茶具,另有一個小小的香爐,爐內還燃著一支檀香,散發出淡淡的香氣;牆壁上,掛著幾幅古人字畫。


    賈筱歎道:“這書房,竟還與我父親在時,一模一樣。”


    史彥忙笑道:“這是你哥哥重新又布置的……”話出了唇,又覺不好,忙又道:“妹妹喜歡哪一件,不如拿了去。”


    賈筱忙勉強笑道:“嫂子既這樣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這個筆洗,還有這個筆架,原是我從小兒就喜歡的。若是嫂子同意,我就拿了去,做個念想。”


    史彥忙道:“這有什麽?不過此時妹妹若拿了,到後麵去,太太看了,未免又傷心。且隻管在這裏放著,等妹妹回去的時候,我用錦盒裝了,給妹妹帶去,也就是了。”


    賈筱忙道:“那我就先謝謝嫂子了。”


    史彥又道:“我們出來也好一會兒了,隻怕太太惦記著,也該吃晚飯了,我們先回後麵去,如何?”


    賈筱忙道:“嫂子說的是,我也不過來看看,既已經看了,正該回去。”說著,二人又走了出去,將門掩好,來至陳夫人院中。


    眾人吃了飯,又準備次日祭拜之物。誰曾想,這次祭拜,竟又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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