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獨歌槃,竹泉先生已在後廊下的露天處,將晚飯擺上了桌。一盞搖曳的油燈,照著桌上的四樣菜,原來是一碟水煮花生,一碟油鹽炒青菜,一盆熱氣騰騰的燉肉,另一碟竟是如同鴿子蛋一般大小的煮蛋,另有一個竹篦,上麵擱著幾個饅頭。


    見主仆二人回來,竹泉先生又拿出一個小酒壇,笑道:“粗茶淡飯,不過都是這林子裏有的,賈兄莫嫌簡陋,將就用一些吧。”又道:“這肉是我在林子裏下夾子套的野鳥,這蛋也是野鳥的蛋。”


    賈代偲笑道:“真真兒難得了,便是在我們家中,也吃不到這樣的美味。”


    說畢,也不客氣,就在客位落座。


    竹泉先生笑道:“今兒晚上也沒別人,不如讓這位小哥也一起吃了吧。”


    莊兒忙道:“小的不敢!”


    賈代偲笑道:“狗才!不必裝假,坐下吃就是。”


    莊兒忙施了一禮,告了罪,拿起酒壇,給竹泉先生和賈代偲滿上,方在下首坐下。


    賈代偲笑道:“哥哥兒,你難道還等著我給你倒酒不成?”


    莊兒忙道:“有爺和這位先生在,哪裏有小的飲酒的份兒?小的隻吃一些飲食便是了。”


    賈代偲笑道:“今兒我們不論主仆,且一起吃喝個痛快。”


    莊兒一笑,也就不再客氣,果真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賈代偲抬頭看去,隻見一輪圓月,皎潔可愛,銀白的光輝傾灑下來,映在每個人身上,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因笑道:“我們不如竟不用這燈光,隻管熄了,這月光也夠使了。”


    竹泉先生笑道:“平日裏,弟確實是乘著月光吃飯,今兒隻恐賈兄嫌黑燈瞎火的,故而點了這油燈,既是賈兄願意借月光同樂,就更好了。”因一口吹滅了油燈。莊兒忙站起身,拿起熄滅的油燈,送進房內。


    竹泉先生笑道:“賈兄的這位小哥,倒是個機靈人。”


    賈代偲笑道:“這個小廝跟了我十來年了,我的脾氣,他甚是了解。隻是我今兒才知道,他家裏也有一番難處,倒覺得有些對不住他。”


    莊兒已從屋內走了出來,笑道:“爺又在拿小的說笑。”


    賈代偲一笑,也就掩了口,笑道:“月光夜夜有,晦朔弦望月月見,賞了二十幾個中秋月,也沒有一個像今兒這月色如此動人。”


    竹泉先生道:“若是說起月色來,莫如張若虛的‘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了。”


    賈代偲道:“此時此刻,正是‘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了。”


    莊兒道:“大約,此時星兒正在‘不知乘月幾人歸’呢。”


    竹泉先生與賈代偲對視一下,都笑了起來。賈代偲道:“你這孩子,竟然還記得這句話。”


    莊兒笑道:“小的說錯了嗎?原是小的曾聽爺念過幾句,隻這一句簡單易懂,小的就記住了。”


    賈代偲笑道:“說的何嚐錯?不僅不錯,最合適不過了。”因又舉杯向竹泉先生道:“今日蒙竹泉兄盛情款待,小弟倒想起李太白的詩來——”遂念道: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鬆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


    竹泉先生撫掌笑道:“李太白的詩,固然是好的,隻是小弟豈能當得起?”


    賈代偲笑道:“竹泉兄獨居這清幽之地,隻怕連斛斯山人也不能及。隻可惜小弟被俗務纏身,不能如尊兄一般瀟灑自在。”


    竹泉先生忙笑道:“這等清寒的生活,不是賈兄這樣的尊貴人該承受的,偶爾來此遊樂一番,倒還使得。”


    不知不覺之間,三人酒意半酣,碗碟之中的菜蔬,也下去了大半。一陣夜風吹來,三人都覺得一陣涼意。


    竹泉先生因請主仆二人入房歇息,就在西廂房中的竹床上,鋪了被褥。賈代偲跑了一天的路,又有了酒意,也顧不得被褥不如家裏舒適,頭一碰上枕頭,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窗外已透進來滿目紅光,起床來到窗前一看,日頭已升起老高。莊兒已不見蹤影。遂忙出了房門,來到院中。


    此時,他才看到,院子的東邊,另有一個竹籬小門,門後有人影晃動。忙推了門進去,正是竹泉先生和莊兒,正在一片菜地裏,一邊說笑,一邊拔草。


    隻聽莊兒道:“先生這裏的日子,倒讓小的想起原先在家裏時,與父母一起的時光,雖簡單,卻有趣味。”


    竹泉先生道:“人的際遇各有不同,隻有做到隨遇而安,也就是了。”


    賈代偲輕咳一聲,笑道:“慚愧!慚愧!昨兒喝了幾杯酒,就睡到了這時候。讓竹泉兄見笑了。”


    竹泉先生轉過身來,笑道:“這又何妨?舍下又沒有別人。已煮了粥在房內,賈兄梳洗了,等我鋤了這一畦的草,咱們就吃些粥。”


    莊兒忙站起身,與賈代偲一起出了菜園,尋出一個木盆,打水來與賈代偲梳洗。


    賈代偲一邊梳洗,一邊心內暗想:“這竹泉先生,看起來也並不寬綽,我們叨擾這一日,又吃了人家許多東西,若是不留些錢,有些過意不去;若是留些錢,看這竹泉先生又是極高雅的,隻恐褻瀆了他。”


    因與莊兒悄悄商議。


    莊兒悄聲道:“我剛與先生閑聊,這先生說,菜蔬雖可自己種植,但米麵油鹽,常要到山下去買,想必他也是需要銀子的。不如爺悄悄留下一錠銀子,就放在床鋪之中,再寫一張便條,說清楚了。等咱們走了,這先生收拾床鋪時,自然能發現的。”


    賈代偲道:“既如此說,你去與先生閑聊幾句,我好做這件事。uu看書 uukashu.co ”


    莊兒一笑,忙又進園去,幫著竹泉先生拔草,又說些話來拖延。


    賈代偲便進了房內,尋出筆墨,寫了一張便條,言辭極是懇切,又將五兩一錠的銀子裹在紙條內,塞在被褥之中。


    吃了粥,賈代偲拱手告辭。竹泉先生也不挽留,隻笑道:“這一日與賈兄相談甚歡,若是賈兄有閑,可隨時來舍下小住。”


    賈代偲謝了,與莊兒尋原路下山,來到昨日拴馬之處,見兩匹馬還係在原處,隻已經周邊的野草,啃了個幹幹淨淨。


    賈代偲笑道:“這裏果是無人涉足,我還擔心馬匹丟失。”


    莊兒道:“爺,你看這兩匹馬啃的圓圈有趣,若是有人來,定想不到是怎麽回事。”


    說笑之間,主仆二人上了馬,一揮鞭子,沿著羊腸小道,直奔山下而來。


    回到家中,才知道昨夜星兒趕回來後,也沒來得及進城,隻得在城外找間客棧,歇息了一夜。雷氏因見丈夫一夜不歸,也沒個信兒,也是急了一夜。趕早上城門開了,星兒才回家中說明,雷氏未免心中存了些怨氣。又因一夜沒曾睡好,此時正在房內歇息。見到丈夫回來,忍不住又抱怨了幾句話。


    賈代偲自覺理虧,也不答複,逗弄了一會兒兒子,就走到外麵書房看書。忽覺腰間累累墜墜的,才發現忘了將昨日帶去買地的銀子交與雷氏。因不願再聽雷氏嘮叨,便隨手解了銀袋,擲在抽屜內。


    且說榮國府中,今兒也有些不太平。那二爺賈代儀的院中,竟也惹出些事來了,正氣得婁氏在房內大發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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