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榮國府中就傳來一個好消息——江南甄家要進京了。


    春寒料峭。柳樹試探著抽出了嫩黃的枝條,在尚帶幾分寒意的春風中顫抖;桃枝上也悄悄掛滿了花苞,隻等著春風轉暖,就綻放她的嬌豔;空中飛鳴的鳥雀,歌聲中也帶了幾絲歡快與喜悅。


    聽到這個消息,先是陳夫人激動的又是笑,又是淚;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剛吩咐了中秋去給親家太太和姑娘準備臥房,又吩咐重陽去給姑娘準備她愛吃的點心。


    史彥忙笑道:“太太,親家老爺的書信上說,正月二十六日起身,要一個月左右方能進京,今兒才二月初八,算來還得半個多月,妹妹才能到家中,現在準備點心,隻怕等妹妹來了,就不新鮮了。”


    陳夫人忙道:“你說的是,我歡喜糊塗了。算起來,我已是六七年沒見到你妹妹了。怎能不惦記著——”說著,又用手帕拭淚。


    史彥的麵前,也浮現出小姑子賈筱,笑意盈盈、嬌憨俏麗的模樣。如今,賈筱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隻怕早已改變容顏了。作為母親,陳夫人的失態,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史彥一時又找不出話來勸解婆婆,隻得陪著婆婆一起掉淚,又說些賈筱往年在家時的趣事,哄陳夫人開心。


    甄家進京的目的,史彥早已問過丈夫。


    賈代善緩緩道:“你可還記得,我曾和你說過,聖上派甄家伯父到蘇州任織造,必定是有緣由的。這次進京定是為了這事兒。倒是甄家伯母,並沒有什麽緣故,不過是陪著甄家伯父進京來看看——亦或者,她也想進京來看看她的外孫女和外孫子,你嫂子沒了幾年,臨終連母親的麵都沒見上,甄伯母心中,想必也不能放下。至於咱們妹妹,自然是一心來問候父親和母親的——”


    賈代善停頓了一下,又道:“聽說同來的,還有咱們妹婿甄寧的小妹妹,叫甄寉的,今年才十六歲,大約不過小孩子家貪玩,進京來看熱鬧罷了。”


    那麽,甄家被調任蘇州織造,究竟又是為了何時呢?賈代善說不上來,史彥自然更是弄不明白。再說,朝廷中的事,豈是她一介女流關心的?隻要甄家進京,能讓婆婆歡喜,也就是了。


    想到這裏,史彥笑道:“太太,妹妹來了之後的臥房,不如我去收拾,我原來與妹妹相處了幾年,妹妹的一切習慣愛好,我大約還記得些,必定能讓妹妹住的舒心。”


    陳夫人滿意地笑道:“你說的是,我就忘了這一點,你快去收拾了。”


    史彥答應了,起身告辭。


    為了賈筱的住處,史彥頗費了一番心思。不能安排在陳夫人院子中,因為賈筱是與她的婆婆一起進京的,作為媳婦,她應該和甄家夫人住在一起,否則就失了侍奉之禮;又不能離陳夫人的院子太遠,否則不便於陳夫人和女兒親近。思來想去,隻有緊挨著陳夫人院子旁邊,小小一所院子,裏麵十幾間房子,如今倒是空著,足夠安置甄夫人與賈筱。甄老爺是官客,應該還是住到梨香院才更為合適。


    想畢,史彥就稟告了陳夫人。陳夫人自是連連點頭,極口稱是。


    史彥遂開始命家人收拾這所小院子。灑掃庭院,擦拭家具,又命人揀了後園中最好的花草搬來,擺在院子當中。甄夫人住的正房與賈筱住的東廂房,以及甄寉住的西廂房,窗戶都換上了如煙如霧的霞影紗,門上都換了嶄新的大紅撒花軟簾,床上掛了精致的帳子,桌上擺好別致的盆景,古董珍玩,牆上掛了山水字畫,房間內提前幾天開始熏香……


    史彥極力回想著當年賈筱房內的布置,盡可能地恢複了當時房內的陳設。


    布局完畢,史彥請陳夫人來看,是否還有什麽要添置的。


    陳夫人一進門,立刻就落下淚來,歎道:“彥姐兒,真讓你費心了。這房內,簡直就和你妹妹當年的閨房一樣!”


    史彥忙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好的,又惹太太傷心落淚。我原想著,等妹妹進了這屋子,就跟妹妹回到咱們當年在金陵的房子一樣,這才是‘回娘家’。”


    陳夫人忙又笑道:“不!不!不!你布置的太好了,我才落淚。難為你這個做嫂子的,這麽將小姑子的事兒,放在心上。就像你說的,這樣你妹妹才有‘回娘家’的感覺。”


    半個月的時光,轉瞬即過。


    婁氏也不甘落後,提前幾天親自問過婆婆,賈筱愛吃什麽,命廚房中采買準備了。


    這日,史彥與婁氏正在陳夫人房內說笑,忽然丫頭們來回:“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姑娘和親家太太正在門口下車。”


    史彥趕忙站起來,一把扶住陳夫人,婁氏緊隨其後,一行人趕到門口,迎接甄家人。


    甄朋早已被賈源接進書房,自去敘話不提。


    已年過五旬的甄夫人,依然風姿綽約,高雅端莊。她披著一件翠色立領對襟鶴氅,滿頭珠翠,笑意盈盈。甄夫人的左邊,是已經有了幾分豐腴的賈筱,穿戴打扮,也已與數年前不同,有了一絲成熟女子的氣息,倒也增加了一種別樣的嫵媚。賈筱的手裏,牽著五六歲的女兒甄諾,小姑娘梳著雙平髻,戴著長命鎖,穿著一身嫩黃色的衣服,明眸皓齒,煞是可愛;賈筱的身後,是奶媽抱著一歲多的甄誼。


    甄夫人的右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披著大紅緞子鳳穿牡丹鬥篷,穿著一身湖藍色的織金衣裙,俊眉修目,肌膚瑩潤。當年那個才十來歲的小丫頭甄寉,如今已褪去了青澀模樣,綻放出青春女子的嬌媚與嫋娜,宛如一朵正當季的鮮花般耀眼。


    甄夫人與陳夫人寒暄幾句,一起來到陳夫人房內。早有家人拿了蒲團過來,賈筱帶著一兒一女,跪下給母親磕頭請安。


    陳夫人一把扶起女兒,拉起外孫女與外孫,笑道:“我的筱兒也做了母親了,我的外孫們,又長得這麽伶俐可愛……”一語未了,已淚如雨下。


    眾人忙又勸解。


    甄寉又要給陳夫人見禮。陳夫人忙站起身,一把拉住,笑道:“這就是寉兒?六七年沒見,長成大姑娘了。嘖,嘖,你看看這模樣兒,連你嫂子並這些姐妹們,都不及你。”


    甄寉臉一紅,笑道:“伯母過譽了。”


    史彥與婁氏,也都給甄夫人請安。姊妹們之間,又都見過了,方重新落座,話些家常。甄家命人拿來禮物,婁氏又命人帶甄家奴仆先去歇息,安排下住處。


    陳夫人因又問甄寧為何沒一起同來,甄夫人笑道:“他若是也來了,家裏沒人。少不得留他在家裏照管。”


    因又說起甄家在蘇州的生活。


    甄夫人道:“聖上賞了一所大宅院,uu看書 .uukansucm 離義忠親王府甚近。義忠親王府好氣派,承王妃相約,我們倒經常走動。”


    陳夫人忙道:“聽說,這義忠親王乃先帝之德妃的兒子,為人極是和氣謙恭,隻因受了當年那位忠烈親王的拖累,才被遷往姑蘇。”


    甄夫人笑道:“我們遠在千裏之外,京城中的事,也不甚清楚。這義忠王妃,倒是極愛說笑的,她也隻有一個兒子,今年才七八歲,冰雪聰明,書讀的極好。王爺王妃愛如珍寶。”


    陳夫人又道:“這次進京,可還有別的什麽事?”


    甄夫人笑道:“我們不過是跟著老爺進京看看,親家太太多年不見女兒,外孫外孫女也不曾見過,也該讓親家太太見見。另外——”甄夫人長歎一聲,道:“我那個沒福氣的女兒早亡,留下兩個孽障,我也一心要看看他們好不好。”


    史彥忙笑道:“伯母不用擔心,我侄女兒與侄兒好的很。杪兒已經快有我高了,斝兒也愛說愛笑,機靈的很呢。”


    陳夫人忙道:“今兒天晚了,明兒一早,我派車去將他們姐弟接來,陪著親家太太多住幾天。”


    甄夫人忙致謝,又道:“明兒一大早還要進宮,聖上的旨意,特意交代我們進宮去給皇後和各宮的娘娘們請安。”


    陳夫人道:“既是如此,明兒我將他們接來之後,讓他們在家裏等著親家太太回來就是了。”


    正說著,小丫頭來回,晚飯已準備好了,請太太、親家太太、各位奶奶、姑娘們吃飯。陳夫人忙請甄夫人等入席,暢飲一番,盡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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