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風嫋月明。


    皎潔的月光透過院子中樹木的枝杈,灑下一片參差的、斑駁的影子。黑青色的天空,如同一卷打開了的玄色織金綢緞,不斷地閃爍著璀璨的星星。


    雖然月朗星稀,卻因已是臨近臘月的時節,寒冷彌漫在整個榮國府之中。


    史彥居住的小院子,已經沒有了白天的人來人往,忙碌不堪。賈赦在給母親請了晚安之後,早已回了祖母的院子,安歇去了。賈政也在母親膝下玩笑了一會兒,由奶媽帶回了自己的房間。瑤琴要哄女兒賈孜睡覺,早已告退;好音在伏侍史彥做了會兒針線之後,也回房休息了。


    此時,整個院落之中,隻有兩處還亮著燈——一處是值夜的婆子的屋子,一處是史彥的正房內。


    燭光映射下的史彥,放下手中正在刺繡的天青色羅緞鞋麵,用手絹握著嘴,輕輕打了一個哈欠。旁邊的雲夢忙笑道:“奶奶困倦了吧?已經亥正三刻了,該睡了呢。”


    史彥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一個哈欠,道:“怎麽你爺還沒有回來?”


    雲夢站起身,在史彥的茶杯中,續上一杯熱茶,笑道:“爺今兒給金陵的王老爺送行,過後幾個人隻怕難免又要吃酒說話,聽曲兒玩笑,保不準回來什麽時候了。依我說,奶奶不如先歇了吧。我已將奶奶的床熏熱了,湯婆子也預備下了。等會兒爺回來,我打發爺睡下就是了。”


    史彥抿了一口熱茶,點點頭。


    雲夢忙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青釉高柄鳳蓮燈,款步走向臥室。燭光一閃,驚動了外間的小丫頭楚枝,她疾步走了進來,笑道:“奶奶要休息了嗎?我這就給奶奶打水來洗臉。”說著,又要去叫另外的小丫頭。史彥忙製止道:“罷了,讓她們睡吧,你們兩個人,也夠了。”


    楚枝一邊答應著,一邊手腳麻利地用大銅盆,端來一盆尚且冒著熱氣的水。雲夢伏侍著史彥卸掉釵環首飾,楚枝幫著史彥挽起袖子,又將一塊大帕子,搭在史彥的前襟上。史彥剛剛要將手伸進盆中,忽聽得院門口一陣嘈雜之聲,接著就是值夜的婆子一邊開門,一邊笑道:“大爺回來了?大奶奶還沒休息呢。”


    史彥忙道:“楚枝,給你爺拿茶來預備著。”


    雲夢一邊放下手中的釵環,一邊笑道:“爺可算回來了。”一邊走到外間,打起簾櫳,隨著一陣寒氣撲入室內,賈代善已走了進來。


    史彥抬眼望去,隻見賈代善雖喝了酒,但依然精神百倍,忙笑道:“爺今兒好像沒喝多啊!”


    賈代善也忙笑道:“娘子說哪裏話,我如今也是為官的人了,哪裏還能像以前一樣胡鬧?應酬難免,也知道時時刻刻謹記娘子教誨,不敢貪杯,免得丟醜。”


    史彥指著銅盆笑道:“這是楚枝剛打來的熱水,我還沒動呢,不如爺先洗把臉?”


    楚枝已用小茶盤托著一杯茶走了過來,聽見史彥的話,忙將茶盤放在炕桌上,又端起大銅盆,跪在賈代善麵前,高高舉起。雲夢走過來幫著賈代善挽起袖子,又拿著巾帕遞在賈代善手裏。


    夫妻二人盥洗已畢,雲夢和楚枝退出了房間。


    史彥這才笑道:“爺今兒不是給金陵王老爺送行去了麽?就送到這早晚?那王老爺也不急著趕路不成?”


    賈代善也打了一個哈欠,笑道:“娘子這是又擔心我做壞事去了?今兒我和東府中化大哥哥,你哥哥,還有薛家兄弟,給王家兄弟送了行,心中傷感,不免又到東府中喝了幾杯,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這時候了,有勞娘子久侯。有你哥哥在場,你大可放心,我興不起什麽浪來。”


    史彥抿嘴一笑,道:“回來的晚,也打發人送個信兒來,讓人這般等。話說這王家如今可是夠風光的,想當年咱們在金陵,我還和王老爺的夫人要好的很呢,她言語爽利,愛說愛笑,倒好個性格兒。如今隻怕也是兒女成行了吧?”


    賈代善拉了被子蓋在身上,笑道:“可不是,王家的夫人如今已經生下一兒一女;王家兄弟還有一房愛妾,也生了一兒一女。王家如今在金陵擔任著高官,又是肥差,怎能不興盛?王家的原籍也是金陵,又有別的堂族們幫襯,如今也是大家族了。”


    史彥忙笑道:“隻是不知道王家的孩子,今年都幾歲了?又都叫什麽名字?”


    賈代善道:“王家的兩個兒子,大的叫王子肱,小的叫王子騰。大的現如今已五六歲了,隻比政兒小幾個月,我去年在金陵也見過的,長得白白淨淨,乖巧本分,隻是不愛說話;小的大約四五歲,原是個極不安分的,經常把哥哥欺負的哭鼻子,家裏七八個下人日夜跟著這位小爺,還經常被他惹出事來,王家夫人拿這個庶子,也無可奈何呢。”


    史彥道:“王家夫人倒是個極伶俐、極好動的人,生個兒子竟然如此老實本分,竟也稀罕。”


    賈代善道:“這也說不定。龍生九子,各有所好。王家世代都是武功出身,也沒準這長子竟能求個文職呢?如今朝廷裏,還是文職更有體麵。王家這長公子,已經開了蒙,讀書聽說還不錯呢。雖說次子更像自己的性格,但王家兄弟反而更看重長子呢,畢竟長子才是嫡出的。”


    史彥道:“不知這王家的女兒如何呢?”


    賈代善道:“女兒家的事,我們也不好多問的。王家兄弟的房內人,生的是長女,大約三歲了吧;王家夫人生的是次女,也隻比長女小一點,今年才兩歲多點,聽說都是極好的,別的就不知道了。雖有四個子女,王老爺真心疼愛的,倒還是嫡出的一子一女。”


    史彥笑道:“你也不用拿這話來哄我,都是你的子女,你愛疼哪一個,就疼哪一個,我才不在意。”


    賈代善正翻身去拿起床頭桌子上的茶杯喝茶,聽了這話,忙丟了茶杯,笑道:“娘子這話多心了,我說的是王家的事兒,你怎麽扯到咱們家身上?再說,難道我不是真心疼赦兒和政兒嗎?隻是男孩子,必須得嚴加管教,才能有些出息,就算不指望他們光宗耀祖,總不能丟了家裏的顏麵。倒比不得女兒家,終究是別人家的人,便是嬌慣些,也不礙事。”


    賈代善看妻子笑而不語,又忙岔開了話題,笑道:“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因為和王家夫人投脾氣,要定王家的女兒做媳婦,你不會是還在惦記這個事兒吧?”


    史彥被丈夫說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你和王老爺要好,我和王家夫人要好,咱們兩家又門當戶對的,若真是定了他們家女兒做媳婦,也沒有什麽不好吧?雖說這王家長公子不隨母親,隻怕這小姐的性子隨了母親也說不定,一個愛說愛笑的孩子,若能給我做媳婦,我也每日中多開心一些,u看書wwuukashu 隻是如今王家有兩個女兒,王家夫人生的又是二女兒,我們也不好提出來的,倒顯得我們看重嫡庶了——隻可惜,我養了兩個兒子,若有個女兒,也犯不上惦記人家的女兒。”


    賈代善笑道:“娘子此言差矣,孜兒不是你的女兒?再說,娘子若是有意和王家結親,王家大約也沒個不願意的,隻是又不曾見孩子們的麵,不好無故提起的。”


    史彥忙道:“你還說孜兒是我的女兒,你的那位如夫人了,生恐我搶了她的女兒似的,孜兒每天給我問了安,立刻就帶走了,一會兒也不讓在我房裏多待。虧得那些年,我還親自養了孜兒幾年。我隻能天天盼望著,自己也有一個言語爽利,愛說愛笑的女兒——媳婦兒也行,在我麵前多說笑些。”


    賈代善也笑道:“若果然能與王家結親,我自然也是願意的。別的罷了,王家兄弟雖說是武功出身,但為人機警,於世路上好機變,前途定然不可限量。隻是王家現在金陵,路途遙遠,見麵的機會不多,誰知道將來如何呢?赦兒已經訂了親,政兒還年幼,且慢慢再論也不遲。”


    史彥笑道:“爺說的是,已經深夜了,我也倦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明兒還要早起。眼下又快過年了,事情多著呢。爺如今也居著官,每日也該早些起來,免得被人笑話。”


    賈代善一拱手,笑道:“娘子日夜操勞家事,多有辛苦。”


    史彥莞爾一笑,轉身熄滅了床頭的蠟油燈。


    月光悄悄地移到了窗前,穿透窗上的雕花,將清輝灑在這張垂著帷幔的拔步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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