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善在家裏閑著沒事的時候,就教賈赦讀書。幾天下來,就被兒子氣得暴跳如雷,對著史彥發牢騷:“我怎麽生了這麽個兒子?嘴裏念著書,眼睛瞅著窗外,讀完了一問,什麽都不知道!一本《三字經》,背三句,忘兩句,到現在連十句都背不下來!”


    史彥笑道:“你倒是請個先生來教。孩子們都不怕父母,卻都怕先生。還有東府的兩位哥兒,也都該念書了,孩子們在一起念,隻怕還好些。敬哥兒原來在金陵念了一段時間的書,這進京之後,你和化大哥都忙著東邊的工程,敬哥兒也有一段沒念書了。上次見到化大嫂子,她還念叨這事呢。”


    賈代善歎口氣道:“這不是宅子小嗎?等搬了新宅子,就請個先生來。”他瞅了一樣史彥懷裏的小兒子,又道:“也不知道這孩子將來怎麽樣,要是像赦兒一樣,可就氣死老子了!”


    史彥想了一想,遂笑道:“政兒馬上就周歲了,要不給他抓周試試?”


    賈代善點點頭,笑道:“這個主意好,我這就吩咐賴全準備去!”


    賴全因為在聖駕南巡的時候,在家裏成了頂梁柱,現在已經不在銀庫任職,而是成了二管家。更多的時候,他負責的是大爺和大奶奶房裏的工作。他的妻子雨晴,更是成了史彥管家的一把好手。史彥的另外兩個陪嫁丫頭,月明在許配了一個小廝之後沒多久,就一病而亡了;風嫋也配了家裏的小廝,此次進京的時候,因為要留一些家人在金陵看房子,史彥便將他們夫妻留在了金陵。


    不一時,賴全走來,賈代善便吩咐他去準備一些東西,以備政哥兒抓周。賴全忙答應了,自去準備。


    幾天之後,就是賈政的周歲生日。賈源聽說今天要安排孫子抓周,心內也有些期盼,故而特意沒出門。他也要看看,這個與賈家的恩寵一起誕生的孩子,究竟會怎麽樣。


    陳夫人院子內的大花廳裏,擺著一條長長的紫檀木案幾,幾上鋪著一條大紅的氈子,氈子上擺滿了天下所有的各種物品:有書本,有筆墨,有算盤,有酒杯,有食物,有釵環,有藥箱,有樂器,有棋盤,有金錁子,有經卷,有玩具,有微型的小弓箭……


    賈源和陳夫人,坐在兩張搭著銀紅撒花椅搭的檀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品著手裏的香茗;史彥低眉順眼地侍立在婆婆身後,看著賈代善來來回回地在案幾邊走過來,轉過去,不斷地調整著物品的陳列位置,一會兒又抬頭叫丫頭:“政哥兒呢?怎麽還沒抱過來?”


    “來了,爺,政哥兒來了。”奶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的懷裏,抱著穿著大紅褂子,粉底小靴的賈政。已經周歲的賈政,麵如美玉,睛似點漆,宛如金童一般。他在奶媽的教導下,不甚清晰地叫了一聲“爺爺,太太”,喜得陳夫人連連答應,賈源則忙將兩個狀元及第的金錁子,遞在孫子手中。


    當奶媽抱著賈政走到案幾前時,賈政的小手,立刻就扔下了金錁子,掙著小小的身體,就要去抓那本厚厚的書,抓了半天沒有抓起來之後,他又將小手伸到了旁邊的湖筆上,一抓而起,他興奮地舞著手裏的毛筆,嘴裏“呀呀呀”說著什麽。


    喜悅頓時充滿了史彥的內心。雖然這隻是一個遊戲,但也何嚐不是一個好的兆頭?賈源更是歡喜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笑道:“好啊,我這個孫子,將來大約是要中狀元的了!”


    賈代善也是滿臉的喜悅,但嘴裏卻笑道:“老爺,小孩子隨手的玩笑,誰知道能不能作數?且輪不到以後。政兒還要老爺和太太多多教導。”


    房子裏的婆子和媳婦們,都忙給賈源和陳夫人道喜。


    史彥悄悄看看婆婆,陳夫人的臉上,倒也歡喜,隻是有些淡淡的。她不由得想起來,當年婆婆曾經說過的,“讀書好不好,倒也不打緊”的話來。


    賈源捋著胡子,慈愛地看著小孫子,又瞅一眼躲在史彥身後的長孫賈赦,滿意地笑道:“咱們家本是武功出身,雖有些體麵,怎比的文官家受人尊敬?故而我一心盼著我的子孫能棄武從文,今兒政兒讓人歡喜。”又對兒子道:“善兒,昨天你和我提到赦哥兒的讀書問題,我和東府大老爺商議過了,趁著東邊正在建新的府邸,就在旁邊多修一所學堂出來,請一位高明的先生,咱們家的孩子,以後都送到那裏去讀書。這事兒就交給你去安排。”


    賈代善忙笑道:“老爺說的是。我這就和管事的說去。”停頓了一下,賈代善又笑道:“老爺,既要建學堂,倒是越早越好,不必等到咱們搬到新府中,就可以讓赦哥兒和東府的敬哥兒,敖哥兒開始讀書。隻恐這些孩子,在家裏玩的久了,性子野了,將來不好往回收。”


    賈源點點頭,道:“你說的是,你和你化大哥商議一下,自然是越快越好。”


    一所學堂,對於浩大的寧榮二府的工程來說,隻能算是小事一樁。兩個月之後,學堂就已經建好。京城中等待應試的寒門學子,遍地都是。他們大都是因為上一次科舉未中,又因為路途遙遠,不能返鄉,隻得在京城借居下來,等待下一次考試。若是能在這期間,找個一個館坐,那簡直是他們求之不得的。因為不僅這三年的衣食有了著落,還可以攢下幾個盤纏。最關鍵的,是可能還會因此結交權貴,為下一次科舉打下重要的基礎,也為自己日後的仕途鋪路。


    這天,賈源正拿著朋友推薦給自己的幾個學子的文章,在逐一比較,準備選出一個做家學的先生。一個小廝走進了書房。他打了個千兒,笑回道:“老爺,門外有一個年輕人求見,他說是老爺的侄子。叫做什麽代儒。”


    哦?賈源有些詫異,這個賈代儒,他何嚐不知?他是自己金陵老家一位族兄的兒子,隻不過因為關係已經比較遠了,又因為其父母雙亡,來往甚少。可不管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堂侄,又千裏迢迢從老家來了,自己豈能不見?


    他轉過身,吩咐小廝:“讓他進來說話。”


    很快,一位衣著襤褸的年輕人,就站在了賈源的麵前。他大約二十歲上下,麵黃肌瘦,滿眼疲憊,衣服上打著補丁,鞋子也破了好幾個洞。


    他恭恭敬敬地給賈源請了安,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賈源笑道:“代儒,不知你怎麽想起來進京了?”


    賈代儒忙打一躬,賠笑道:“回叔叔,侄兒來求叔叔,給侄子一個事兒做。叔叔知道,侄子沒了父母,家中又貧寒,我在老家,實在過不下去了。”


    賈源挑了挑眉毛,這個年輕人,說話倒是很直接啊。他笑道:“不知道你究竟擅長什麽呢?”


    “《四書》,《五經》,諸子百家。”賈代儒很平靜第回答,但底氣十足。


    “哦?”賈源不由得再一次笑了:“既如此,你就以‘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為題,寫一篇文章我看看,如何?”


    “是,叔叔。”賈代儒回答:“不知叔叔什麽時候要呢?”


    “越快越好。這裏有筆墨,你寫好了給我就行。”賈源不漏聲色地說道。說完,他將桌子讓給賈代儒,自己信步走了出來。他在庭院裏,看了一會兒魚缸裏五顏六色的金魚戲水,又在花木前,拿起竹剪,修了幾株花木。退後幾步,他看看自己修建過的花木,u看書 .ukanh.co 心裏甚是得意。


    書房的簾櫳一響,賈代儒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地叫道:“回叔叔,侄兒做好了。”


    這麽快?賈源有點意想不到。他走進書房,拿起桌子上的文章,幾行字讀下來,他就忍不住拍案叫絕:“好文章!”他轉過身,看著那個頷首低眉的年輕人,笑道:“代儒,你怎麽不去參加應試呢?”


    賈代儒道:“侄兒參加了幾次,連個秀才都沒中。隻能放棄了,還求叔叔給個機會。”


    賈源笑道:“正好,我在給你的幾個侄子,請一位先生,不如,你就先做了這份差事吧。等有機會,我再帶你上進。”


    直到此時,賈代儒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謝叔叔。”隨之,賈源很清晰地聽到,這個侄兒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響聲。他笑道:“代儒,餓了嗎?”看到賈代儒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賈源忙叫:“人來!”一個小廝應聲而來。


    “給你家儒大爺弄點飯菜來。還有,把你家大爺叫來。”賈源吩咐道。賈代善到了之後,賈源吩咐他帶著堂弟代儒,先去東府中見大老爺,然後安排他到學堂中去,準備上好的鋪蓋,以及幾套衣服和生活用品,撥一個小廝過去,幫著料理代儒的日常生活。


    賈代儒一躬到地,口內道:“多謝叔叔。侄兒定當不辜負叔叔的期盼,悉心教導幾個侄兒,讓他們有些長進。”


    賈源笑了笑,又囑咐了幾句,命賈代儒跟著賈代善走了。


    學堂建好了,如今又有了先生,賈家的幾個小爺,很快就開始去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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