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白和冥青都不願意再做冥族世世代代傳承的工作,當然是有原因的。


    如果把冥河比喻成一條傳送帶,那麽生靈死後魂靈進入冥河就是傳送帶的起點,一切的終結歸墟則是流水線的終點。


    而冥族的工作就是把傳送帶上熱乎乎的魂靈先拿下來,等他們完全涼透了,也就是大道的烙印消失之後,再把他們送回到傳送帶上去,送入歸墟。


    定下這個規矩的先祖顯然是相當明智的,大道的烙印消散在冥界,就好比天武帝在現世崩碎了烙印一般,日積月累地讓冥界的這方天地變得更加強盛,也讓冥族和冥族的大道變得愈發強大。


    至少在陸川如今看來,冥族大道的強盛程度完全不下於神族,而且又有冥青這樣的天才突破了衍道的極限,連太一都認可他是一號人物。


    然而對於整體有利的決策卻未必會受到個體的喜歡,這份工作的無聊程度和極低的獲得感確實會讓參與者感到沮喪,讓人覺得做與不做都是一個樣,進而產生像冥白這種擺爛的心態。


    至於暗中在歸墟截留本應進入歸墟的靈體的梵古,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口口聲聲說再也不會讓冥族人做接引魂靈這種無聊工作的冥青此刻卻是親自在做,他為了確認冥白的生死以及反抗不可說的梵古而敲擊冥河鍾造成了現在的一切,雖然他嘴上不願意承認,但行動上卻是有要收拾殘局的意思。


    被逆子重傷的冥旦一邊罵罵咧咧,對冥青冷嘲熱諷,一邊也在引導魂靈離開冥河,就連一向擺爛的冥白也在認認真真地引導著魂靈,試圖在其中分辨有沒有在烏托邦見過的靈。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渾身發光的靈從冥河中躥了出來,口呼小白。


    冥青和冥旦這才見到了冥白口中的當代命運執掌者,敢於之身入冥界的陸川,而陸川也終於搞清楚了,原來冥青並不是冥白的父親,而是長兄如父。


    “陸先生,感謝您在現世對小白的照顧,我這個弟弟好吃懶做好逸惡勞,想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冥青對陸川的態度相當客氣。


    “青大哥,您是小白的兄長,我便也厚顏叫您一聲大哥了,您千萬不要這麽說。小白真誠純良,又對我們烏托邦有救命之恩,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他。


    他在烏托邦時總說起父親和兄長對他如何的關愛,時常會想念你們,如今烏托邦已經在大力培育永生花,若是日後大哥和伯父有閑暇時,也歡迎兩位位臨烏托邦做客,給我們一個報答感恩的機會。”


    陸川上來就是一陣猛舔,畢竟是在太一口中可以和無憂齊名的人,又有冥白這一層的關係在,能和他們交好自然是有利無害。


    冥白都聽傻了,他們對我的關愛?我還時常想念他們?我真的有這麽說過嗎?開玩笑,我好不容易才從冥界逃出來的好不好!


    冥青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意,但很快一閃而過,緊接著他便開口道,“陸先生和您的朋友們對小白頗為照顧,這份情誼我們冥族深感在心,但人族擅闖冥界,不告而取盜走為數眾多的魂靈,這樣的行為還是頗有不妥的。”


    陸川被對方這麽一說,頓時也頗感慚愧,雖說之前現世也並不知道有冥界和冥族的存在,但對方用不告而取來形容也沒有什麽問題。


    但他如果用這個理由來解釋之前的行為,便是應下了從冥界帶走魂靈是不對的,那他接下來還要怎麽開口把林清影他們再帶走呢?


    “青大哥此言差矣,並不是人族盜走魂靈,而是我們通過血濃於水的親緣秘法,將深深思念的親人魂靈從沉眠中喚醒,回歸了現世。


    小弟竊以為亡者的魂靈道印未散之時,仍有意識尚存,他們的魂靈理應屬於他們自己,而非冥界,既如此,何來盜字一說?”


    要辯論亡者的魂靈究竟屬於誰的問題,那可就有的辯了,冥青似乎也沒想到剛才還在說著好話的陸川的口風突然變得這麽硬,臉色陡然也沉了下去。


    陸川卻是連忙岔開話題,“青大哥,魂靈歸屬之事並不急切,我們可以稍後再談,當下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我在這裏見到了梵古。”


    冥青聽到梵古這個名字眼睛都亮了起來,對於這位在冥界隻可流傳於文字不可直言的神秘存在,冥青心裏有太多的好奇,特別是他自己突破了衍道極限之後,也能感應到族人私語時提及他的名字,他便對所謂的不可說完全失去了敬畏。


    他明白父親的擔憂,接觸族中事務頗多之後,也了解到了許多族中曾經顯赫一時的天才,最終都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外無疾而終,很難不聯想到在冥族的上頭有一個神秘的存在,一直在壓製著冥族出現更強者。


    而他自己在暗中順利地突破了衍道境的極限,也讓他不由得聯想到,這位名為梵古的存在,很可能是自身出了什麽問題。


    “她在哪裏?”冥青果然不再去管什麽魂靈的所有權到底屬於誰的問題了,他直勾勾的看著陸川,眼中似有光芒閃動。


    世世代代的淵源啊,是時候該和她清算了。


    ...


    梵古在被找到的時候,仍然在偽裝一個沒有意識的魂靈,她的表演是那麽的惟妙惟肖,即便是冥青扇了她一個巴掌,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真的是她?”冥青自己都有些不信了,但陸川非常的信誓旦旦,似乎又沒有騙他的理由。


    “前輩,沒必要再裝了吧?”陸川對梵古也沒有什麽好印象,光是在歸墟門口設了個假的歸墟截留靈體給自己吞食這一點,就足以體現這個家夥有多麽喪心病狂。


    梵古還是繼續裝死,直到陸川的手上真的亮起了像是黑洞一般的漩渦,她才陡然色變。


    “你到底是誰?!你從哪裏學來的渡世?!明明不是冥族,為何能領悟冥族大道,進入歸墟?是不是太一派你來的,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冥青聽了這話,臉色也瞬間一變,人族的陸川和太一的代言人陸川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特別是剛剛冥青才被太一小懲大戒,更是警惕非常。


    而且陸川確實也有些過於神奇了,他們也從未聽聞有這樣的人族,不僅可以自由來往現世和冥界,還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又出現。


    再加上梵古說的領悟冥族大道和進入歸墟這樣的疑點,不免也讓人產生同樣的疑惑,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川也覺得頗為有趣,明明已經陷入死局的梵古還在挑撥離間,接下來豈不是還要在冥青這邊洗白,把冥界發生的這些變故,都甩鍋給太一的入侵?


    “我的事情有小白可以作保和解釋,還是先聊聊你吧,梵古前輩,你編織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欺騙冥族為您服務,又為了自己的修行在歸墟之上偽造了假的歸墟來截留本該進入歸墟的靈,還有這數萬年來你暗害了多少冥族。


    我知道你肯定要說這些不是你做的,都是你剛才所說的那位前輩的陰謀,你才是冥族的守護者之類的謊話,這種拙劣的謊言,你真覺得有人會信嗎?”


    扣帽子這種操作陸川當然也會,而且他扣的帽子比起梵古的無中生有來,明顯要更加言之有物一些。


    梵古的靈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突然一隻手從陸川身側伸了出來,掐住了梵古的脖子。


    “梵古大人,冥友是我的族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四十年前他在通明殿怒罵您的名字,猝然而逝。


    冥侗是我的兄長,他的資質是我平生所見最佳,青兒比他都稍有遜色,一百二十八年前,他與我說自己似乎找到了通往更高層次的道路,猝然而逝。


    冥梁是我的叔父,青兒大概都未曾見過他,他知曉了您的名,誦念讚美,或許是您嫌他聒噪,猝然而逝。


    冥逑是我的祖父,他曾是冥族的族長...”


    冥旦每說出一個名字,抓著梵古脖子的手便更緊一分,他生命的悠長歲月裏,有太多這樣的名字,在他一個不經意間就徹底地消失。


    對於大部分的冥族而言,他們根本就不會知道這個不可說的存在,而對於知道她存在的冥旦等人而言,她的名字從來都是一個可怕的夢魔。


    他是一個無能的族長,他不能給自己的小兒子想要的生活,也恐懼於梵古的淫威無力保護自己的族人,但他心中對梵古的恨意,又怎麽會比自己的兒子冥青更少呢?他經曆的分明是更多!


    而梵古驚慌且迷茫的眼神,顯示出她並不知道這些名字。


    是啊,想她這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怎麽會記得這些微不足道的名字呢,對於她而言,整個冥族都不過是為她勞力的附庸,而那些被她隨意誅滅的故人,也隻是不長眼的叛逆螻蟻。


    “他們的名字,想必您早就忘了吧,甚至您可能從未知道過他們的名字。可是我怎麽會不記得您的聲音呢,梵古大人?”


    ...


    心中再有萬般恨意,冥旦也沒有當場就把梵古給宰了,沒什麽反抗能力的梵古被冥青弄暈了過去,收進了一件冥界的寶器之中。


    臨暈過去之前梵古也沒有求饒,隻是掙紮著向陸川大喊,說太一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她才是擾亂了大道秩序的人,千萬不要相信他雲雲。


    處理完這一切之後,冥青回過頭來看向陸川,眼神頗為複雜,梵古的話雖然沒有改變她自己的境遇,但未必沒有對冥青造成影響。


    盡管沒有太一將梵古打成重傷的話,冥族可能永遠都脫離不了梵古的控製,但太一可以隨意地進入冥界,隨意地處理掉梵古,這樣的一尊存在,當然也會讓冥族敬而遠之。


    至於陸川會不會是太一的代言人,這個問題雖然讓冥青心有疑慮,但陸川畢竟是提供了梵古的線索,又在冥河中烏泱泱多的靈裏麵分辨出了裝死的她,再加上還有冥白的這一層關係在,即便是心有疑慮,也隻能暫且先放到一邊。


    “陸先生,這次真是多虧了有您在,若是放任這老妖物在外麵,萬一日後卷土重來,恐怕對於冥界來說又是一場大浩劫。”


    “青大哥太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陸川笑道,眼神卻是看向了冥河,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動手又牽引了一個靈從冥河中出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他沒有隱瞞自己的所求,就看冥族懂不懂得回報了。


    冥青深深地看了陸川一眼,便也開始動手收起魂靈來,熟練工動起手來就是不一般,隨手一抖就是一排的魂靈,像是拔菜一樣從冥河裏摘了出來。


    四個人同時開始幹活,也沒有再爭吵,效率一下子就提升了上來,這個從冥河裏撈人的活確實挺無趣的,陸川撈了小半個小時就感覺自己像是被安排上了工廠的流水線,而這樣的活冥族卻是幹了數千數萬年。


    “方才她說的渡世,是指是手上的黑光嗎?那是什麽?”撈著撈著,冥青突然冷不丁道。


    “一門大道箴言,我在歸墟附近偶然得到的,青大哥已經突破衍道極限,難道未曾去過歸墟?”


    “去過,遇到了那位白衣前輩,被教訓了一頓。”


    “青大哥何必試探,那位前輩分明穿著黑衣。”陸川笑了笑,腦補了太一抬起一腳把冥青踹飛的畫麵。


    冥青試探出了結果,卻是沒有放鬆下來,太一沒跟他說幾句話就把他打飛了,卻讓陸川從歸墟得到了渡世,這樣的待遇差別未免也太大了。


    “你跟那位前輩,之前就認識嗎?”


    “當然不認識,在歸墟碰麵時我才知道世間有這般人物存在。”


    “你們倆在說什麽謎語呢,莫非是在說那位太半個二前輩?”冥白聽到陸川和自己的哥哥在說謎語似的,立刻申請加入聊天。


    “對,就是那位前輩重創了梵古,她停留在歸墟應該是在尋找某樣東西。”盡管陸川心裏猜想太一想要找的往生有可能會在永明殿內,但他也沒有必要明說。


    “那這位太半個二前輩還挺好說話啊,我記得陸川你的劍好像就叫這麽名字吧?你有事沒事喊兩聲她的名字,還以劍的主人名義自居,她見到你沒有揍你一頓嗎?”


    冥青猛地轉頭看向陸川,眼中全是驚疑。


    還說你不認識?你連自己的劍都敢起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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