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一)失去


    喝到天色很晚了,烏鴉嘴搖晃著杯子提議:“小葉子,還記得那個時候在玉堂春香上你給我唱的那支小曲嗎?”


    我記得的,怎麽不記得


    “來,給哥哥我再唱一次”


    我站了起來,看著他就張嘴,剛唱了妹妹兩個字,烏鴉嘴卻苦笑出來。


    “你知道,小葉子,若是有來生,我再不要做你的哥哥了”


    忽然間,我想起了當初我是怎麽笑來著,我是怎麽想要逗他一樂來著,如今這樣對著他,卻是恨不得大哭一場。人真的是很傻,明明什麽都有的時候,明明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都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竟毫無所知,甚至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卻不知那種心情是何其彌足珍貴,那種際遇根本是千載難逢,再給你一個時間一個地點,甚至再讓你對著同一個人,都再無法重續當日了


    他搖腦袋:“不,不,不是這麽杵著的,要動作,那個時候你還邊唱邊跳來著我最喜歡聽的是那一句,恩,恩,愛,愛――”他開始哼哼著也站了起來,他手裏的杯子和酒壺搖搖晃晃地已經灑了不少,卻一路往我的內屋進去,不小心還灑了好多酒在我的床上,一伸手把蕭淳風給我的貂毛披風拿了過來,“來,來,來,披上這個再跳,更好看”


    我會意,一會兒燒起來,恐怕來不及穿戴,


    就把披風係好了,開始轉圈。


    歌依舊是那支歌,隻是唱的人無心了,聽的人也無意了,一個的眼睛在找哪裏的燭台最近,另一個搖晃著有意無意地灑落著手裏的酒……一曲到頭,烏鴉嘴笑出了聲:“嘎嘎,嘎嘎小葉子,是時候了”


    我轉了個身,就往燭台上倒了下去……


    火起的比我想像的更快,兩個女仆一看起火就往裏撲,我和烏鴉嘴看著她們忙亂又趁機碰倒了好幾個別的燭台,我順手還把門給關了。這裏,火一碰到帷幔和床單,就沒辦法再控製了,一下子就竄得老高上了屋梁,女仆們尖叫起來。不一會兒,就有士兵衝進來了。我和烏鴉嘴就往外走,就有兩個侍衛過來護著我,被烏鴉嘴急吼開去:“還不快去救火”


    吼完了他拉著我就往黑暗裏走,媽呀,外麵還真冷啊,明明沒有風,明明是個好月夜,可溫度低得嚇人,幾乎嗬氣成冰。我跟在烏鴉嘴身後跑,沒跑了幾步,腳就凍麻了。剛開始,身後並沒有人追我們,我們到了一個牆角跟,他站住了,他看我:“小葉子,你冷嗎”


    我的牙齒凍得咯咯直響,“不,不冷”


    他塞給我一個酒壺,裏麵灌滿了剛才的那酒:“喝一口這個,我們得往東去,這樣的宅子,建的時候東首邊應該有小院門。”原來這逃跑裏麵還有學問。現在酒一入我的喉


    嚨,果然辣得我肚子裏一熱,不再那麽冷了,行,我聽他的。


    兩人剛辨了辨方向,就聽見有很多的腳步聲過來了,不好,是追兵


    烏鴉嘴拉著我就跑。可是後麵的追兵似乎比我們跑得快,腳步聲不但沒有遠,反而更近了。


    “站住,站住”我們被發現了?


    烏鴉嘴立時站住了,把我拉進一個角落,不一會兒,身後就來了一大排的兵丁,都高舉著火把。我們兩個蹲著,在角落裏縮成一團。兵丁們從我們邊上過去,沒人看見我們。等他們走遠了,我們就再跑。這樣一連兩次,都被我們逃脫,我們一直向東,該死的太守府怎麽這麽大,我們跑得都快斷氣了,才剛剛看到了東牆。


    東牆的一邊還真有扇小門,可是真要命了,小門上有個巨大的鐵鎖,這門被鎖得嚴嚴實實的唉,我要是當初跟著張木匠學飛簷走壁該多好啊,也不會被鐵將軍攔阻,直接從門上麵就蹦出去了


    “砸”烏鴉嘴急了,一反身在地上找石頭。我看著不遠處有火把的光隱隱綽綽的,知道這裏若是出了動靜,恐怕不會多久,追兵就會過來的。


    “找塊大點的砸”最好隻砸一次就能開的


    他看我:“小葉子,這黎陽城我來過,我記得太守府東邊有一大片的民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出了這門,你還是往東,混進了民宅,老百姓看見你是漢人,定


    會相救。”


    “大哥,你什麽意思,要走就一起走,別說什麽你啊我的。”


    “我是怕萬一”


    “司徒錦,沒有萬一,今晚我們就要逃出城去”


    “那好”他笑了笑,人卻不動。


    “怎麽了?”


    “小葉子,你讓開點嘛,我好砸鎖”


    得,原來是我礙著他了。


    “咚”我的媽呀,好大的聲音啊,雖然那鎖是應聲而開,身後已經有人在喊了:“這裏,這裏――”


    “站住,不然就放箭了”


    “快啊――”烏鴉嘴一扯我,就把我往小門外推了出去。


    我一個跟頭栽出了小門,就聽得身後咣當一聲,門就被關上了。


    我的天那,他這是想幹什麽“司徒錦司徒錦”


    烏鴉嘴在裏麵喊:“小葉子,記住了,往東,快跑,跑啊”


    我掉了眼淚:“不,不,烏鴉嘴,別丟下我”


    烏鴉嘴索性把門從裏麵栓上了:“小葉子,還不快跑”


    我一抹眼淚,爬起來撒腿就跑。


    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麽跑過,我的世界也從來沒有這麽黑暗過,隻覺得這天這地都漫無止境地在我眼前蔓延開去,讓我看不見腳下的路,看不見眼前的物體,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沒命地跑,跑著跑著,腦子裏就什麽都沒有了,隻有兩個字,往東,往東――


    我好像是滑倒了,可我又爬起來,繼續跑。


    又滑倒了,再爬起來。


    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卻不敢回頭


    我聽見有馬蹄聲從我後麵過來,心中害怕,就往一邊的小巷裏跑進去,腳底下卻被什麽絆倒了,我一失重心,人一頭就撞上了前麵的磚牆,砰得一聲,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醒來,是在床上,看見眼前的人是蕭淳風。就又閉上了眼,唉,原來我還是沒逃脫掉。那司徒錦呢?就再睜開眼,頭痛極了,可還是撐著坐起來,都還沒來得及問,眼睛先看到的是床邊放著的一對鐲子,晶瑩剔透,一模一樣,連紋理都是連著的,我知道的,它們的名字叫連理鐲。可它們不該在這裏的,它們該在――


    “蕭,蕭……”我渾身都在抖,“他,他,是不是,是不是……?”那個死字我卻怎麽說不出口


    不會的,不會的,他什麽也沒做,他從來沒有害過人,他更不會殺人,他怎麽會死?


    他們說他有滿腹經綸,他的才華能治國安邦,他都還在等,等皇上親政的那天施展他一生的報複,他怎麽可以死?


    他從來逢人便笑逐顏開,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好的好人了,誰會這麽狠心要他的命


    蕭淳風悲傷地看著我:“對不起,寶兒,他們放箭了”


    我反而笑了:“不會的,你騙我的,


    蕭淳風,他是我的大哥,他不過是個文官,他不會殺人,他們怎麽會放箭快,帶我去見他,快啊”


    蕭淳風:“寶兒,對不起”


    我不理他,從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你以為我沒親眼看見他,會信你?他在哪兒,我的大哥呢,他在哪兒?”


    蕭淳風過來攙我:“寶兒,別這樣,別這樣”


    我不信他的,這輩子我是再也不要信蕭淳風了,我沒命地往後縮。


    “啪――”放在床頭的連理鐲的一隻被甩到了地上,一摔三瓣。


    “不”我的人直撲地撲了過去,等抓到了那隻破碎的鐲子,我哇得一聲大哭了出來。


    他們把司徒錦的屍體都清洗過了,一點也看不出中了好多箭的樣子,連身上的衣服都是嶄新的官服。我以前總笑話他說他醜,說他笑起來怪怪的,聲音像烏鴉叫。如今知道了這一輩子是再也不能聽他笑一聲,看他換我一聲小葉子了,才知道錯了。其實他笑得蠻好聽,他人長得也幹幹淨淨,模樣也安安祥祥。其實我也絲毫都不討厭他,恰恰相反,到了今天了,我都不知道我的生命裏沒有他了,我該如何是好。


    我隻好坐在他身邊,仔仔細細地看他,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把他的樣子永遠地記住不忘記,記住他的好,記住他開的那些個玩笑,記住曾經他的臂膀支撐過我全部的世界…


    他說來生再也不要和我做兄妹了,我明白的,卻隻能衝著他傻笑;他曾經兩次想給我戴的鐲子,如今我終於戴上了,可惜他的那隻被我摔壞了。


    都是我不好


    我好懊悔


    如果沒有我,他就還能喝著老酒唱他的歌彈他的琴;如果沒有我,他就不會死在這冰天雪地裏了……被人射成了馬蜂窩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可惜我沒法替他痛,更沒法替他死,我還得在這裏替他收屍,為他守靈……因為,這異鄉客地,除了我他再沒別的親人了……可我其實也是不想活了,那我死了,誰又是我的親人,誰會來替我收屍……


    我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日子過了幾天,我隻知道我不想讓別人來碰他的屍體,不想讓別人打擾他此刻的寧靜。於是,我就坐在他的身邊守著,一直守著,不願意離去


    直到有一天,蕭淳風來了,把我一把抓起來,拖著就走。


    我拚命地喊,拚命地抵抗,甚至對他拳打腳踢,可是他無動於衷,一步也不停地走。


    我一直被他拽上了城,他把我的肩頭絆住,吼:“寶兒,寶兒,你醒醒,你看看這城下麵的是誰?”


    我這才抬頭,才順著他指的往下觀望。


    城下呼啦啦都是兵,都是天朝的軍隊為首的一麵大旗迎風飄揚,鬥大的“王”字衝著我展開。旗下棗紅色的大


    馬上坐著一員威猛的大將,金盔金甲威風凜凜,此刻正凝神靜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


    那一刻,我才感覺到了,我的那顆被悲傷凍死了的心又開始跳動了


    王子楚,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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