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拂音的手被按的生疼,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老人突來的情緒變化。


    “阿音答應您,一定會找到他。”她連忙應著聲道。


    老人見她肯定的答複,這才鬆開手中的力道,無聲地向後靠去,因方才的情緒激昂,老人喘著粗氣,劇烈地咳嗽著。


    “外祖母,您……”


    鳳拂音起身想替她輕撫後背,卻被老人直接攔住了雙手:“阿音,外祖母想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鳳拂音猶豫,看著老人跳動閃爍的雙眼,終究還是做不到忤逆。


    “好,阿音告退,您好好休息。”


    深深望了一眼,說完便轉身離開。


    香爐內的熏香還在滋滋燃燒,香柱卻已經燃到了盡頭,濺落了一地的沉灰。


    萬物都有臨至盡頭的一天,除了鮮活如初的旭日與明月,沒有什麽東西能永垂不朽。


    老太太看著鳳拂音離開的方向,眸中充斥著慈悲與關切,濃濃的不舍幾欲揚出眼眶。


    當年之事已無人再知,阿音幼時失蹤的那兩日又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以為玉玨丟了就是丟了,不會再回來,可沒想到……


    二十年,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老夫人心中多有不甘,她又想起那阿音剛出生時欽天監的預言。


    她很想替自己的孫兒再做些什麽。


    但終究是徒勞…


    心中牽念的最後一事也有了結果,她該做的一切也都做了,或許,或許……


    老人垂暮地閉上眼睛,神識在腦海中不斷縮放,過往走過的歲月風霜,一幕幕不斷回放。


    幼時麓山,與君相識,甜蜜青澀,生死締約。


    及笄之年嫁與沈氏子,生兒撫女,安樂歡喜。


    然而經一場大夢,徒勞空醒!


    那年塞外的風雪冷冽如霜,哪怕傾盡再禦寒的暖裘,也無法溫熱一點一點被涼透的心。


    夫婿掩在那年無邊的風雪中,再也沒有回來。


    然後是…


    她的兒子,她的女兒……


    她所有的孩子…


    世間最大的哀默,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太太眼皮子艱難的動了動,倏然睜開眼,枯骨般的手猛的向空中抓了抓。


    “老頭子,你個沒良心的,沒良心的……”


    雙目逐漸虛空,已不知在看向何處,嘴裏楠楠地低語幾聲,忽然又厲聲地大叫:“芬兒…我的芬兒…你個沒…沒良心的丫頭…”


    “娘…娘來找……找你了,丫頭,芬丫頭!娘怪你一輩子了?你就這麽走了!這麽走了!等著…娘來向你討債了!”


    老太太氣息微弱,無力地闔上眼皮,胸口也漸漸喘不上氣來,她猶自摸到枕下的一塊同心結。


    同心結上牽著新婚之時彼此剪下的頭發。


    吃力緩緩地睜開眼,摸上那烏黑如黛的秀發,將它存於心口。


    那時年少,那時嬿婉,那時明媚如芒。


    老夫人嘴角揚著輕輕淺淺動人的笑。


    她存於心口,眉眸輕閉,麓山林間的清泉伴著和煦舒緩的清風,又一次輕輕淋潤在心頭。


    隻是這一次,她再來不及睜眼。


    來不及,看著最後一幕——山川綺麗。


    屋內的熏香終究還是燒到了盡頭,一地的落灰暗示著它曾今興旺,如今卻儼然歸靜。


    火苗在盡頭處掐滅。


    小廝到了時辰,輕推開門進來,為其更換沉香。


    **


    *


    鳳拂音離開屋內,小步走在院中,低頭凝著手心中這枚玉玨。


    這是父皇生前為她和皇兄打造的,可惜她也隻是聽聞,記事之後它就丟了…


    如今失而複得,卻並沒有太大的驚喜。


    那日聽外祖母說,是在幼時與她一道回鄉時在南方邊陲深穀,贈給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友。


    南方充滿毒障的深穀,與她年紀相仿。


    她當時一猜就猜定是蕭璟,前幾日被俘,玉玨掉入院長,恰被外祖母撿走,一切合情合理。


    可帶她細細推敲,卻又始覺哪裏不對。


    若這枚玉玨,真的幼時就被蕭璟拿走了,那為何她從沒在蕭璟身上見過。


    前世,兩人親密無間,分享彼此的所有,那時她也沒在蕭璟身上看過這枚玉玨的半片蹤影。


    如今,這枚玉玨就恰好跑出來,還被如今唯一知情的外祖母撿到。


    世上,真存有這麽巧的事嗎?


    鳳拂音心中隱隱擔憂,滑挲著玉玨上的年輪,冰涼通華的質感磨搓在手上,緩緩帶回一些神智。


    老夫人都已這樣,她萬不可能再離去,打算調頭去尋舅母商議一些事,沒想經過花園,剛巧見到沈清迎麵與她走來。


    “阿音!”沈清叫住她,快步走來。


    鳳拂音停下腳步,上下掃了一眼來者:“怎麽,舍得從你屋中出來了?”


    “咳——”


    沈清輕咳一聲緩解尷尬。


    二人在一旁的涼亭內坐下。


    沈清也上上下下仔細掃量了一圈,發現女人除了臉色蒼白寫,其餘並不不妥,這才勉強鬆了口氣。


    “這幾日別說祖母,你把我們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太醫說鬱接於心。悲憤過度導致,那日你府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沈清直言道。


    鳳拂音眯了眯眼睛:“這話,你怎麽不去問顧雲洲?”


    沈清攤手:“問的出來,我還尋你幹什麽。”


    鳳拂音輕哼一聲,並沒有告訴她:“清清,別問了,我不會說。”


    難得這麽不加修飾的全然拒絕,沈清也不往心裏去,索性換了個話題。


    “我聽顧雲洲方才說,就是那日你與我提及的蕭璟,你要給他,在你府中置辦喪事?”沈清略帶質疑的口吻道。


    “嗯。”


    鳳拂音點頭。


    “他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什麽?”鳳拂音一怔。


    “在你府中操辦喪事,這是什麽樣的禮節不用我說了,阿音,他就是一個死囚,你怎麽了?”


    沈清甚至難以接受,在她眼中,女人雖一向出閣,但也還未做出這樣的事,甚是費解。


    “我府中的人,就算死囚,也要有他的遺尊。”鳳拂音輕飄飄道。


    這話說得倒是雙標,前幾日第一酒樓抓回來的那幾個,服了毒直接死了,裹上一層白布直接就丟了出去,順手找個地方就埋了。


    他們,可沒亦如蕭璟這般好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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